第二章：恨天
蘇忠隨着蘇影視線落在那個幽深的甬道上，眸中閃過厲色，眼角餘光死死盯着遠處監工，握著礦鋤的雙手青筋暴起，周身凶暴到極點的氣息不停翻騰。
一隻手伸過來搭在他手上，蘇忠抬眼，對上的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眼眸，儘管它燒得熾烈，卻沒有溢出半點。
「別衝動！」
蘇忠眼中暴虐之色連連閃動，最終，緩緩平息了下去。
他比蘇影更清楚，這些監工好對付，但是駐紮在礦山外面的那支號稱死神的軍隊只要進來一小隊人馬就足以將他們全都殺光。要是讓這些監工跑出去一個，後果難以想像。
「進度怎麼樣？」
沉默半晌，蘇忠澀聲道：「已經通了，但是……兄弟們恐怕撐不過今晚。」
一言出，蘇忠陡然察覺搭在自己手上的那隻手猛地攥緊，少城主眼眸中的火焰就連他看着都能感受到一股想要焚盡天地的恨意。
蘇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直欲衝出咽喉的怒吼生生吞了下去，一寸一寸，緩緩鬆開手，沉默片刻，嘶啞著嗓子似是想要說服自己一般地自語。
「只要能夠讓兄弟姐妹們逃離這裏，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
沉默良久，蘇影低沉地道：「眼下正好是死神軍吃飯的時間，你去聯絡大夥，一會我想辦法吸引那些監工注意力，按之前商量的，一旦他們都聚集過來了，聽到暗號就動手！」
竊竊私語的兩道影子在一眾幹活的礦奴中雖不顯眼，卻瞞不過眼睛毒辣的監工。
身為一名監工，拿手絕活便是能一眼從萬千礦奴中找出偷懶的傢伙。
一名身材壯實的監工正志得意滿地踱著步。與炎黃人的黑髮黑眸略為不同。褐發褐眸，鼻子很大，有些鷹勾狀，皮膚毛孔粗大，略白，近看的話，卻很粗糙。
這是神州無數族系其中較有名的傲雄人長相。
正盤算著一會該吃些什麼的他三角眸陡然一立，視線穿透層層礦奴，盯在兩個骨瘦如柴的身影上，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老子最喜歡加點飯前開胃菜了，這些賤種們倒是很貼心。
他的手摸上腰間的鞭子。
「啪……」
一道熟悉至極的銳嘯，蘇影一聽就知道這是監工們手裏那根摻雜着墨鐵絲的皮鞭，而且，它正沖着自己而來。
蘇忠眸子一厲，肩膀微動，剛想抬手搶下皮鞭時，眼角餘光卻見蘇影嘴唇動了動，雖然沒有聲音，但是，他讀懂了少城主的意思，無聲無息地後退兩步，沒於人群之中。
「啪嚓……」
一聲脆響就彷彿耳邊炸了一記響雷，蘇影只感覺巨大的力量沿着左臉貫入，余勢未盡，將自己摜倒在地，兩眼一黑，在那瞬間，竟然看不到任何東西。
「賤奴竟敢偷懶？找死嗎？」
戾氣騰騰的聲音在噹啷聲從不間斷的礦坑中極不起眼，起初眾人只是下意識一個激靈，然後，一個兩個都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蘇影，陰影中，似乎有無數竊竊私語。漸漸地所有人都默默地停下手裏的動作，一雙雙木然的眸子盯着監工。
「誰讓你們這些賤種停下來的？給我幹活！不幹活就死！」
察覺場面有些詭異，一眾監工頓時大呼小叫地衝過來，手中鞭子順手就將沿途的礦奴抽倒在地。
抽倒蘇影的監工滿臉橫肉，細細的三角眼虎顧四周，視線回到蘇影身上，嘴角微微一動，勾出了一抹不屑的冷笑，一步一步走到蘇影身前冷冷地道：「原來是你啊，落鳳城的少城主！」
少城主三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四周的監工都笑了。
這也算枯躁乏味的監工生活中難得的樂子。
沒有什麼比看着曾經一城之主在自己皮鞭下痛哭求饒更好的節目了。
監工居高臨下地看着蘇影，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你應當慶幸，你和那些賤種不一樣，否則你早躺進屍坑了！哼哼……跪下來叫聲爺爺，再把鞋子舔乾淨了，本大爺就放你一馬。」
蘇影的左臉皮開肉綻，鮮血汩汩流下，一道鞭痕從眉毛正中斜貫至嘴角，還好左眼沒有損壞，只是鮮血滲進眼眶中，以至於左眼一片腥紅。
好不容易恢復視覺，蘇影眼角餘光掃了下四周，隱約看到人群中的蘇忠與蘇閑對着自己微微點了點頭，於是，抬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監工，瞳孔中火焰不加掩飾地躥出。
一眾監工中他最想殺的就是這個傢伙。
這個人他記得很清楚，他非常好色，而且喜歡虐殺，每三天他都會挑出一位女孩，然後他帳篷里女孩的慘叫就徹夜不絕，那聲音足令最心堅的人落淚。第二天，他要去一塊一塊地將那女孩撿回來。
看着他，蘇影就會想到那兩個如同自己姐姐一般的女孩。
監工三角眼微眯，沉聲道：「我非常不喜歡你的眼神！雖然大夥都不想你死得那麼早，不過……」
「你死了對於本大爺來說只是失去了一個消遣的樂子而已！」
「我數三聲。」
「三……」
餘音在狹窄的坑道中回蕩，蘇影慢慢地翻身，艱難地支起一隻足，四周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監工嘴角漸漸溢出得意的笑。
接下來，這個曾經的一城之主，就會像往常一樣跪在地上，像只狗一樣將鞋子舔得乾乾淨淨，還要露著諂媚的笑。
想着，他們就興奮了，興奮得微微發抖。
一縷鮮紅沿着傷口滲入眼睛，蘇影眼前剎時一片血紅。
恍惚間，一幕幕血淋淋的記憶洶湧而至，屍山血海，無數屍體飄浮海上，無數雙眼睛默默地盯着自己，有憤怒，有不舍，有眷戀，最終，所有的一切凝聚成一個七歲孩子的頭顱。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嘴巴一張一合。
「大哥哥，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們炎黃人是賤種？為什麼我們是神棄之民？為什麼我們連站着活都是一種奢望？」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我們只是想挺直了腰活下去啊！
就這麼簡單又卑微的願望啊！
「神棄之民……呵呵……哈哈哈哈……人心一念，天地皆知，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蘇影瘋狂地笑着，心底深處那團不停燒灼著的烈焰在壓抑了無數日子之後，終於沒有任何保留地爆發！
「既然老天爺不給我炎黃族一條活路，那還要這乾坤何用！」
一字一句彷彿源自靈魂深處的怒吼，偌大礦坑在這瞬間變得無比靜寂，只有那聲聲怒吼來回飄蕩，那種凝若實質的恨意讓近在咫尺的監工的虐笑凝固在臉上，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低語，似是重複又似迴音，數萬衣衫襤褸的礦奴原本木然的臉龐在這一刻倏然就找到了一個答案。
無數聲喃喃低語彙聚成一片低沉的洪流，眾多監工臉色大變，滿臉橫肉的監工也發現事情不對了，牙一咬，抬腳朝着蘇影迎頭踹落：「賤種就是賤種，下地獄去問這個問題吧！死！」
颯然風聲，這一腳竟然將蘇影整個踢了起來，監工微微一愣。
他沒想到這個傢伙身體竟然這麼輕，但是，他馬上發現不對，那傢伙並不是被自己踢起來了，而是伸出雙手抱着自己的腳，用胸口擋下那一記飛踹，卻死不撒手。
蘇影張嘴就噴出一大口血。
儘管這些監工連武者都算不上，但是，這一腳根本不是他這瘦得像木條的身軀能夠承受得起的，只一腳，蘇影就知道自己胸骨已經斷了數根。
監工殘忍地笑了，翻手從後背拔出一柄薄刃，這柄薄刃已經肢解了無數女人。
「你以為抱着本大爺的腿就沒事了？呵呵……我要把你一寸一寸切成肉片！」
隨着話音，薄刃卷出一片刀幕罩向仍舊抱着自己右腿的蘇影。
刀光臨體，蘇影感覺全身上下都傳來可怕的撕裂感，所剩不多的力氣飛快消逝。
痛！非常痛！
但是！和落鳳城中慘死的那無數同胞，和屍坑裏死去的那些同胞相比，這些痛楚又算得了什麼？
蘇影的眸子全都聚集在一點。
那名監工的咽喉！
就在身軀隨着監工的腳飛到最高點的瞬間，蘇影動了！
藉著對方腿上的力道，借力一撐，身軀宛如離弦之箭一般，鑽入層層刀幕，扯出一片血霧瀰漫，瞬間就撞到了壯漢的眼前。
監工愣住了，他沒想到一天只吃一頓的礦奴竟然還有這種爆發力，更沒想到天下間竟然有這種人！
明知刀光能夠將他切成數片，竟然還敢從刀鋒中撲過來，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通紅瞳孔，鮮血淋漓的猙獰面容，閃爍著森森寒光的牙齒，一股寒意從脊椎瞬間瀰漫全身，下意識一扭腦袋，想避開蘇影，及至意識到不對時已是遲了！
蘇影嘴角浮出一抹森然狠笑，趁著監工扭腦袋的瞬間，森森牙口狠狠咬向暴露出來的頸部大動脈！
「嘎吱……」
牙齒與骨頭相碰的脆響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蘇影這一口用力之大，一口就將監工脖子咬掉了三分之一，鮮血彷彿噴泉一般從破口處衝天而起。
「噹啷……」
那柄薄刃墜落，監工抬掌就想拍向蘇影，然而，他已經沒有能力碾死這個往日裏一腳就能踩死的賤種了。
為什麼他不怕我的刀？難道，他不怕死嗎？
帶着這個最終的疑問，監工半拉腦袋耷拉在胸前，轟然倒地。
蘇影緩緩地抬起頭，此時的他無比凄慘，周身上下全是深深的刀口，鮮血在短暫的瞬間就將他周身染紅，但是，那雙眸子卻燃燒着衝天烈火，彷彿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浴血修羅。
真正的仇恨從來不會因為威壓而變成畏懼，當它徹底爆發出來的時候，足以令天地變色。
無言地，沉默地，如潮水般的人群將這群集合在一起的監工徹底淹沒，他們連發出警報的時間都沒有，就宛如脆弱的紙船，一個浪頭，就湮沒了。
當所有人隨着蘇影衝進那個幽深甬道后，礦坑裏只剩下五十多具骷髏，以及帶着釋然笑意近百具炎黃人的屍體。
五十多名監工，每一個手上都沾滿了無數炎黃族人的鮮血，而他們的結局，也是化為炎黃人身體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