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丹羽家的故事
山道上,蘇影凝立不動。
虯松凌立,雲煙靄靄,時有鳥兒隨風掠過,鳴聲悠悠回蕩,越顯幽靜。
落葉飄然,在空中劃過一道軌跡,緩緩落向他的肩膀。
倏然,濃郁戾氣自蘇影身上炸開,落葉崩為齏粉。
停在松上的鳥兒、松鼠如遇大敵,飛的飛走的走,驚起一片惶然。
「嗯?」
觀道台上,一名中年男子霍然睜眼,雙目灼灼盯着山道上那條身影。
「怎會有如此濃郁的戾氣,此子,殺性如此之重,怎麼通過明心道的?怪哉!」
幾乎同時,白衣少年的話聲自下方悠悠傳來。
「老師,這股戾氣凝若實質,即使距離如此之遠,仍舊讓人遍體生寒,其心性,未必真善。」
男子思索片刻,沉聲道:「靜觀其變。」
話音甫落,蘇影霍然開眼,漆黑瞳孔綻出一縷血光,顫抖著彎下腰,雙手慢慢地捂住臉龐。
指縫間,似有水光。
他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年歲。
衝天大火,滿城屍首,無數異族人屠戮著同胞。
男子的慘號聲,女子的悲鳴聲,孩子哭喊著媽媽聲……
曾經,他沒有力量,只能被那肥頭大耳的城主綁在角馬背上,看着一路殘肢斷臂。
太多太多的殘忍與黑暗,都被淹沒那滔天大火里了,他看到的只是血淚一角。
但是,這次。
他有足夠的力量了。
也看到了曾經他沒有看到的一切。
他看到了被槍穿透,扎在土裏的小孩,也看到如同旗幟一般被扎在木尖上的嬰兒……
看到橫七豎八赤著身的女人。
看到滿地亂滾的頭顱。
油鍋里的屍體……
手腳被拉長,並雕成祭禮模樣的屍體。
火樁上成堆的焦黑殘屍……
恍惚間,無數時空重疊了起來。
要把炎黃化為牧場的矮馬,從南屠到北的野豬皮,小日子的京南以及落鳳城……
他持着一柄刀,從城東一路殺到城西。
將所有看到的異族,盡數斬殺。
然而,一人之力有窮,那些畜牲,怎麼殺,也殺不完。
直到自己力竭倒下。
無數敵人圍了上來。
死去。
飄浮在空中,看着無能為改變的一切。
落鳳城仍舊燃起了大火,所有罪惡與黑暗血腥,化為一炬。
城東數個萬人坑裏探出無數只手,徒勞地抓向天空。
被繩子串成一串,無數少年少女……
蘇影顫抖著跪在地上。
一聲震響,雙拳將石道砸出了無數裂紋。
「他……通過見性梯了?怎麼可能?老師,是不是出錯了?如此重的戾氣與殺氣,不可能通過見性梯的。」
男子霍然起身,不可思議地看着山道上的人影。轉身探手按向懸於身後,虛浮空中的古樸大鐘。
觸手之地,卻沒有半分動靜。
他眸子露出奇光,收回手重新端坐,淡淡地道:「殺氣與戾氣不僅有惡意,同樣有善意。這種先例也是有的。既然通過問道鐘的考驗,就不必多心了。」
「可……」
白衣少年還想再說什麼,悠悠話音已然打斷他的話。
「以殺止戈,以殺止殺,非為好殺。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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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護生,斬罪非斬人,可明白?」
白衣少年神色一凜,眸子閃過一絲波動,突然閉目沉靜,不過半晌,身上浮出一股淡淡之氣,彷彿與周邊流風融為一體。
男子靜靜看了半晌,嘴角露出笑意。
不愧是我看中的學生,如此悟性,堪為大才。
他抬手一指,問道鍾逸出一股玄奧氣息,籠在白衣少年身上。
而後,他再度看向蘇影。
這個少年同樣引起了他濃厚的興趣。
如此重的戾氣與殺氣,仍能通過見性梯考驗的人非常少,但是,每一個都是絕頂大才!
更何況這還是大賢者特地安排的人。
然後他就更驚訝了。
只是兩個呼吸間,那個少年身上的戾氣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意味着……
「小小年歲就能如此自如地控制自身情緒,很不錯!」
男子摸著下巴。
想個辦法撈到自家班級里來吧。
蘇影拾級而上,幾步,便平復心情。
真實存在的,不論怎麼去憤怒,怎麼去仇恨,也無法改變現實,那叫無能狂怒。
四周一片安靜,飛鳥仍舊愜意遨遊在雲海飛峰間,唳鳴聲擾動淡淡仙氣。
蘇影是第一個通過見性梯考驗的人,因此,山道上只有他一個。
不過,很快,就有人跟上來了。
一襲紅衣在山風吹拂下獵獵飛舞,彷彿乘風而去的仙子。
蘇影不覺有些怔神。
丹羽綾淡淡一笑:「怎麼?」
「沒想到你這麼快。」
「快嗎?」丹羽綾瞥了眼蘇影站的位置:「某人比本姑娘厲害得多了。」
兩人並肩而行。
莫名地,有種當初高中時,與同桌在操場上漫步的淡淡溫馨感。
蘇影問:「我們也算是同患難的戰友了。」
「戰友?」
丹羽綾早已對蘇影時不時冒出來的詭怪詞句習以為常:「所謂戰友即是指共同作戰,應對相同敵人的好友是吧?這麼說來,倒也確實。」
蘇影笑道:「你剛剛在橋上的幻境是什麼?」
丹羽綾臉色微微一僵,轉頭瞥了蘇影一眼,沉默半晌。
「目前看來,明心道會將每個人的心結以幻境形式陷入其中,若是這個心結無法解開,就通過不明心道。每個人心底總有一些遺憾,以及一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
蘇影摸了摸鼻子,還沒開口。那邊丹羽綾突然笑了。
「既然你好奇,那說說也無妨。」
「昭幕之下,丹羽為王,曾經,這句話在昭幕盟約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昭幕,指的便是昭幕之國的國主一脈,我丹羽家,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實際上,這麼說並不準確,應該說,就算是昭幕國主,也不敢動我昭幕家。」
蘇影忍不住插了一嘴。
「沒有一個上位者能容忍一個無法控制的勢力。」
丹羽綾點頭道:「確實如此,不過,他們無可奈何。昭幕國主一脈能壓伏各大家族以及國土範圍內大小宗門的力量,是兩套功法。」
「而這兩套功法是我丹羽家傳給國主的。正因如此,昔年昭幕一脈與我丹羽一脈訂下了天道契約。」
「若不相叛,永為兄弟。」
蘇影嗤了一聲。
「契約,不就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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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撕毀的么?」
丹羽綾淡淡地道:「錯了,天道契約與普通契約不同。」
「需以彼此心血,至誠之心告之天道,若得天道承認,背棄契約者,將形神俱滅。」
蘇影抬頭看了眼天穹,冷笑一聲,不作言語。
丹羽綾繼續道:「可惜,即便是天道契約,仍有漏洞可鑽,當初立下的誓言是,若不相叛,永為兄弟。」
「但是,兄弟之外的人呢?自然就不在契約範圍內。如此,可動用的手段就太多了。」
「昭幕盟約立國之初,兩家還是同舟共濟,互不猜疑,這樣經過了悠久歲月之後,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上,我丹羽家與昭幕家意見分歧,自此,便漸行漸遠。直到我這一輩,矛盾終究不可調合。」
「我一直很好奇,當初我丹羽家為何要做出那個決定,可惜,年代太過久遠,真相早已湮沒於歷史塵埃中,我祖父、我爺爺、我父親,窮盡三代之力,終於找到了一絲端倪,確證了我們的選擇是正確的,為了這個秘密,他們盡皆殞身,只留下我的哥哥擔着整個家族。」
「其實,這是一個陰謀,昭幕家耗費了數代人之力,打造出來對付我丹羽家的陰謀,他們藉著其它家族之力,引導着我們踏進圈套,到最後,他成功了,藉著這個計劃,將我丹羽家徹底打倒。我哥哥為了挽救家族,明知是坑,仍然跳了進去,為我留下一線生機。」
「至於結局么……」
丹羽綾微微笑着:「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我,在凝香閣。」
儘管丹羽綾說得輕描淡寫,蘇影卻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恐怕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畢竟,是個從昭幕國立國之後便牽扯至今的故事。
「所以,你流淚是因為你哥哥?」
丹羽綾微微一愣,扭頭看着蘇影:「什麼流淚?」
「呃……」
她流淚那時,似乎還沉在幻境當中。
蘇影自覺失語,顧左右而言它。
「沒事沒事,話說回來,你所說的,傳授給昭幕家族的兩種功法,不會是與那借物代形同脈的功法吧?」
丹羽綾摸了摸眼角,似是想通了什麼,瞥了蘇影一眼,淡淡地道:「差不多吧。」
「我有些好奇,能問一個問題嗎?」
丹羽綾笑道:「是想問這功法從何而來?如果我告訴你,生而有之,你信嗎?」
「不信!」
蘇影斬釘截鐵。
「既不信,何必問?」
隨着話音,兩人漸行漸高,到得最後,已踏雲入霧,山道青石帶着淡淡濕意,旁邊小草,草尖皆垂著晶瑩露珠。
山風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僅有唳鳥鳴聲隱約傳來。
前方煙雲瀰漫處,立着一座山門。
上書。
『書上有路勤為徑,學海無崖苦為峰』
橫批,自然是靈輝學院。
丹羽綾看着這兩行龍飛鳳舞,忍不住贊道:「這十四字,可謂字字珠磯。聽聞時就已韻味無窮,此時親眼看見,更感玄奧。」
蘇影噗地一聲笑了。
好個賀伯苗,學術剽竊這事也幹得利索。
丹羽綾翻了個白眼,也不與他多嘴,指著山門淡淡地道:「踏入山門就是最後一道考驗了。」
「啊?還有?」
蘇影皺起眉頭。
「是什麼?」
「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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