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紅衣女使

第一節 紅衣女使

大夢縱醒亦從容,

唯嘆歲月逝匆匆。

半世風流隨我老,

滿腔熱血任他濃。

臨兵陣前心似虎,

衝冠怒時氣如龍。

浴血躍馬征伐路,

山河蕭蕭又一程。

——憑弔那些命途多舛的

亂世梟雄們

橫汾路,夕陽漸沉,餘暉漸冷,建鴻羽騎着他那披着鱗甲的踢雪烏龍駒正緩緩的沿路躑躅,身上本被晚霞映紅的戰袍也逐步退回原來的玄黑色。他的神色透露著幾分疲倦、幾分困惑,根本沒有一個手刃天下第一驍將之人應有的霸氣和驕傲。

建鴻羽身後一箭之地,如密林一般的玄色旗幟被晚風拂得齊刷刷微微捲起,旗下忙碌著安營紮寨的幽州玄鐵軍。這是一支已經跟隨他征戰了十餘年的元從親軍,如今早已是名動天下,令敵人望而生畏。但是,眼下的景像和縈繞整支部隊的壓抑氣氛,無論如何也不能使人聯想到,這是一支剛剛殄滅當世第一勁旅,正要入朝聽賞的凱旋之師。

建鴻羽抬頭望去,天邊山脊線上,一抹隱隱滾動的濃雲向中軍大營壓來。比濃雲來的更快的是玄鐵軍前軍派來的聯絡分隊,為首一人坐下飲血青驄馬,乃是玄鐵軍幕僚府參贊軍事陸邦籍。

遠遠看見建鴻羽,馬隊在陸邦籍的指揮下,放緩了速度。當距五十步左右時,所有騎士勒住坐騎,挺直腰板,以左手持韁,右手握拳重重鎚擊左胸甲,向建鴻羽敬禮。建鴻羽也略直了直身子,以右拳輕輕置於左胸,以表回禮。隨後,陸邦籍一揮手,馬隊其他騎士便從建鴻羽身側輕馳而過,奔向大營。陸邦籍則策馬迴轉,徐徐跟在落後建鴻羽一個馬頭的左側後方。

等到馬隊走遠,陸邦籍開口問道:「指揮使還放不下鍾甘?」

「鍾甘是首義元勛,驍勇善戰,可惜了。」建鴻羽的話中透著無限惋惜之情。

「難道指揮使證明了自己才是天下第一,就毫無喜悅之情?」

「喜悅只是一瞬間的事,再說天下第一有時不過是運氣好點罷了。」

「我不這麼認為。高手之間,確實只有毫釐之差,但這毫釐之差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超越的,也決定了生死之別。況且您的槍穿過鍾甘脖頸數寸,他的槍尖不過觸及您的胸甲,這又哪裏是毫釐之差?我一直以為指揮使才是天下第一驍將,不過更低調罷了。」陸邦籍好似不經意的勒了勒馬韁,使坐騎走的再稍稍靠後了點。

「可是,若我的槍尖向旁略偏數寸,死的就是我了。」建鴻羽頭也不回的說。

「咽喉處無甲胄保護,一槍封喉,正是您的藝高膽大。」

建鴻羽嘴角略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不置可否的轉開了話題,「鍾甘雖是法無可赦,卻仍情有可原,我是痛心這個。主上一向念舊寬慈,他若下馬受降,我想也不一定非死不可。興許,我們還能有一起痛飲的機會。」

「哎,說來也是。他這個人就是過於憨直了。雖然帝后扣了鱗王,但他畢竟是世間唯一能與主上並肩行馬的一字並肩王。況且主上還當着全體首義元勛之面,許下了六不殺之重誓。等主上出巡迴宮是一定會赦的。何苦兵諫?」

「殺戮征途銳消磨,目染滄桑清轉濁。千秋之下歸誰與,萬里風翔凌雲閣。」建鴻羽悵然若失的呢喃著,「以後凌雲閣上只剩下二十七將了。」

陸邦籍像是在細細品著,又像是什麼也沒聽見,只是一雙眸子也暗淡下來。

「不過能得這樣的知己,可見碧鱗兄的德望啊。」建鴻羽勒住了坐騎,轉身對陸邦籍嘆道。

陸邦籍還沒來得及回話,兩人的戰馬都猛地暴立前蹄,踢騰不已,似受到極大的恐嚇。饒是兩人騎術精湛,也是使盡渾身解數才勉強控制住。要知這兩匹戰馬均是千里挑一的良駒,在對抗身毒戰象時也能保持靜若處子。遇此突變,兩人均不由一凜,定睛看時,卻發現周圍墨一樣的漆黑、死一般的寂靜,馬前則多出了一個背對他們而立的紅衣女人。待到轉身回望,更驚愕的是,中軍大營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凄風哀怨百轉的刮著,鬼雨一陣緊過一陣,四周黑的不見五指,只有那個女人的背影異常清晰,好像從內到外發着微微熒光。從背影看,這是一個婀娜娉婷的女人,一頭如瀑的長發垂到腰際,腰肢只有盈盈一握,柔弱的隨風飄搖,修長勻稱的雙腿即使隱在裙擺內,也依然勾勒出唯美的輪廓。只是那一襲紅衣,卻不是平常女人喜愛的丹紅色,而是浸著暗黑的腥紅色,衣體腥紅中略帶絲絲黑潤,裙擺暗黑中透著點點紅斑,彷彿整件衣裙是由鮮血從上至下澆染而成。她垂下的雙手則是一種病態的慘白色,手掌枯槁到近乎透明,不但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條條青色的血脈蠕動,還隱隱能看出一根根尖銳的指骨屈伸。

「你是什麼人?」陸邦籍厲聲喝道。

那女人也不接話,只是開始緩緩吟詠,「萬安,尊貴的幽州侯,祝福您旗開得勝凱歌還!」那聲音出奇的悅耳動人。

「你是尋我而來?」建鴻羽儘力平聲問道。

突然,紅衣女人以意料不到的姿勢開始起舞,手和腿不斷以人類難以達到角度扭動,擺出各種似乎蘊含着象徵意義的體態,同時平行滑動着圍繞二人不斷轉圈,卻始終沒露出過正面。

「何必裝神弄鬼?尊駕前來,定是有事相尋,不妨直說!」建鴻羽手扶腰間配劍,提高了幾分聲調。雖是這樣說,但他明顯感自己的襟衣被雨水打得又冷又濕,坐下的踢雪烏龍駒也在不住戰慄,眼中露著極度畏懼的神態,連響鼻的噴氣聲都壓低了。建鴻羽用餘光掃去,顯然陸邦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鵠南翔,轉身可得一字王。一字王,龍戰於野血玄黃。血玄黃,君臨天下鵠南翔。」婉轉的吟詠轉為凄厲的誦唱,和著風雨聲在空中久久縈繞不絕。

「不論你是神靈、妖鬼或是幻象,你已經用讖語預言了我尊貴上峰的未來,何不也預測一下我的未來,不論是祝福還是詛咒,我都有興趣知道。」陸邦籍握緊韁繩,略帶幾分戲謔的問道。

「萬安,高尚的忠敬侯,你的未來既談不上受到祝福,也並非受到詛咒。」紅衣女人用毒蛇般嘶嘶喑啞的嗓音回應道。隨之,凄厲的誦唱再次轉為悅耳的清音。

「青史傳,後世頌揚當世難。當世難,命如髮絲一線懸。一線懸,追尊仁祖青史傳。」紅衣女人且唱且舞,動聽的歌聲甚至讓人產生了劃破黑暗的錯覺。

「你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在這荒野上用這種方式顯形?又和我們說這閃爍其詞的讖語?皇天浩浩、後土泱泱,以天地之名,我命令你明白答話!」建鴻羽突然身形暴起怒喝道。

聞言,紅衣女人停止了歌舞,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吱吱怪笑,又突然伏身在建鴻羽的馬前,雙手支地,一頭長發向肩前甩過,隨即陷入靜默。建鴻羽居高臨下,一雙眸子竟比北極晨星還要寒亮,緊緊的逼視那女人。良久,那女人長吁一聲,雙臂用力的內旋並隨之發出一陣咯咯聲,一圈、兩圈……,這使得她按住的土地沉陷岀兩個阱坑,也使得她的肩部變得好似麻花一般。終於,她緩緩的抬起了長發遮住的頭。

那抬起頭伏在地上的紅衣女人,身形活像一隻狸貓。披散的頭髮完全遮住了面容,只在發隙間露出一隻充滿血絲的、大的出奇的眼睛,也緊緊的逼視着建鴻羽。從被頭髮擋住的嘴裏,飄渺出似從荒山中反射的迴音樣的聲音,「指~揮~使~」隨即,雙臂迅速回彈,身體后翻凌空而去,只有「指~揮~使~」的餘音不覺於耳……

伴隨着一先一后兩聲,經過久久壓抑后,爆發岀的戰馬嘶鳴,建鴻羽感到有人在急促的拍打着自己的馬鞍。他覺得自己的魂魄像剛從天外掉回到軀體中似的,猛地回過神來。轉身看去,只見一個軍士帶着幾個親兵站在他和陸邦籍的馬旁。

「指揮使,指揮使!」軍士邊拍擊着他的馬鞍,邊急促的呼喚著。

「把那個女人給我抓起來!」建鴻羽命令。

「什麼女人?」軍士一臉愕然。

「就是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陸邦籍補充道。

「可是屬下們什麼人也沒看到。」軍士望望四周,又回身看看親兵們。親兵們都以眼神證明了他說的話。

「那個女人去哪了?」建鴻羽望望陸邦籍,陸邦籍回以同樣疑惑的神色。這證明,他們兩人確實經歷了共同的一幕。此外,戰馬前地面上兩個充滿泥水的阱坑,也在無聲的證明著一切並非幻覺。但是現在,往前望去只有通向遠山的驛路。往後望去,中軍大營穩穩盤踞在那片開闊地上,一如從未消失過。

「你們都看到了什麼!」陸邦籍問軍士。「小的們看雨這麼大,兩位大人卻仍然站在這裏,就來請兩位大人回營。到近前發現,不但大人們一動不動,就連踢雪烏龍駒和飲血青驄馬也變得跟泥塑木雕的一般。這不都快把小人急死了。」軍士邊說邊去攏踢雪烏龍駒的韁繩,「大人們還是先回營換件乾衣服,喝點薑湯,暖暖身體吧?」

建鴻羽和陸邦籍撥轉馬頭,慢步向中軍大營騎去,軍士則帶領親兵小跑着跟在後面。建鴻羽邊行邊問陸邦籍:「陸參贊博聞廣識,對剛才的事可有見解?」

「在我所學的典籍中,倒是有類似記載,待回營后再與指揮使詳稟。」陸邦籍回道。

他們身後驛路邊的一棵大樹上,在枝葉茂密不易被人察覺之處,盤坐着一隻狸貓,它望了望人類的營帳,好像剛睡醒似的打了個哈欠。不知怎的,這一瞬,它竟像生岀了一張獰笑的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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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之最後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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