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重生歸來

第二章,重生歸來

霜兒嚇一跳,鬆了劍,後退一步:「你如何知道我娘的閨名?」

原來不是霜兒,是十九。

我如今的身體和人一樣,也是不能發熱的。

我摸了摸斷臂處,滑溜溜的,一如根莖腐敗的跡象。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靠着樹根,我看着她的眼睛說:「你打算殺了我,拿了鑰匙去給周子峰交差?」

十九久久的瞧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最後她也茫然起來,她撿起劍抱在懷裏,獃獃的望着篝火。

後來她說:「要是我殺了你,你一定很傷心吧?」

這傻孩子,倒也,不太傻。

我不由嘆了口氣:「你怕我傷心?」

十九說:「我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真不知怎麼說這種滋味。」

我怔怔的望着她和霜兒一模一樣的側臉,嘆了口氣:「趁我現在受了重傷,你割下我的腦袋,去找周子峰換解藥吧。」

「那、那你真的會死嗎?」她問。

那倒也不一定,畢竟我還沒有第二次死過。

「我是妖怪,你不怕我?」

「我有點怕,」她低着頭,「開始是怕你,後來怕你死。我好像看見過你死似的,一想到那個場景,心裏就堵得慌。」

我心頭一軟。

她又說:「周大人也沒有真正的解藥,反正回去也是一死,還不如跟着你浪跡天涯。」

這倒有點新鮮了,我未婚妻的女兒,要同我浪跡天涯。

我想起從前霜兒給我講過一個話本子。

有一個叫楊不悔的姑娘,愛上了她娘的初戀情人,一個半身截癱的殘廢。

我如今連殘廢都比不上了。

我說,你還是把人皮面具戴上吧,我怕我看多了,會把你當成你娘。

8.

我還是決定帶十九去兵庫。

我死的時候,霜兒已經那麼痛苦,若是我死在她的女兒手上,霜兒泉下有知,她怕是更心疼愧疚了。

所以我不想死了。

去兵庫的路途十分艱難,要翻越幾重山。兵庫在一個溶洞深處,溶洞中如同迷宮。

我胳膊斷臂處已經散發出爛蘿蔔似的臭味,再不找個地方休眠,怕是要撐不住了。

我帶着十九停在一個大山洞裏,回憶著方向。

火把在山風下閃動,火光印在她的臉上,顯得歪歪扭扭。

十九問:「不是這個山洞嗎?」

我想了想:「太晚了,今晚就在這裏休息,明日再去尋吧。」

十九架起了篝火,又拿出乾糧,問我:「你真的不吃嗎?」

十五年來,我已經不需要進食,我可以隨處汲取水和養分。

天亮的很慢。

十九夜裏也沒怎麼睡,快天亮時才靠着山壁睡了一會。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根須被綁起來了。

根須的經脈從我的斷臂處生出,帶着斷臂腐敗處難聞的黏液。

十九瞪着我。

我在她開口之前,拉她出山洞,驟然鬆綁,停駐不及的十九被甩在地上,滾出好遠。

林子裏忽然衝出一隊人馬。

其中一黑馬快鞭衝來,馬上人拽著韁繩探出身子,朝十九抓去。

我猛地收攏根莖,做爪狀向她咽喉處抓去,將她拖拽至身前。

十九死死抓着鎖喉的根莖,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那溶洞雖大,卻是封閉的。

昨晚洞中卻有山風讓火把閃動。

這說明,溶洞被挖通過,這一處早已有人挖掘尋覓過。

十九給我使了個苦肉計。

我便依了她的計。

9

我遙遙看着那黑馬上的人,周子峰。

我和周子峰之間,彷彿相隔了十五年的時光。

四十齣頭的年紀,他已鬢角花白,下巴處還蓄起了鬍鬚,身着盔甲,騎着黑馬,頗有大將風範。

倒和他那背信棄義的父親很像。

馬後有十來人,我瞧了瞧,有一半是被我打敗回去的殺手。

周子峰到底是周子峰,他拽著韁繩,見着斷臂生根須的妖怪如我,臉上的驚駭之色也很快壓下去。

我說:「周大人果然狼心狗肺,親生女兒也養成殺手。」

周子峰跳下馬,厲聲道:「她不是殺手!」

我冷哼:「她確實不配叫殺手,應該叫魚餌,周大人釣的一手好魚。」

我手下一緊,十九嗚咽聲陡停,歪倒在我懷中。

「不要!」周子峰飛掠而至,出劍阻止。

我斷臂本已受傷,動作如同尖刀上行路,雖感覺不到疼痛,行動滯緩也很不好受。

只得鬆了點力道,十九脫力的從我懷中滑下去,我斷臂生出的根須將她渾身鎖住。

周子峰不敢上前,臉色很難看:「不要殺她。」

我說:「你再靠近半步,我就掰斷你女兒的脖子。」

周子峰有點茫然:「她不是我的女兒。你放了她,她是十九公主,我沒叫她來殺你,她是偷偷從宮裏跑出來的。」

公主?

就是太后又跟我何干?

戴着人皮面具,利用容貌暗示我,她是霜兒的女兒,替她解毒的解藥在兵庫里。

這等拙劣的苦肉計,我並非看不穿。

之所以由得十九引周子峰來,不是因為兵庫在這裏,而是因為我的人在這裏。

我父親拜為驃騎大將軍之前,本是江湖中人,我要集結寨中打手,倒是容易。

10.

一炷香后,周子峰被我縛住手腕,綁在了馬後。

我抱着昏迷不醒的十九坐在馬上,周子峰被拖在馬後,在山林間狂奔。

一刻鐘后,周子峰來到了沼澤前。

我指著沼澤問他:「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周子峰的臉跟被猴子抓花了似的,鬍鬚上都沾著血污,以至於他的表情更加的扭曲。

「當年遵柳伯父遺命,是我將你葬入此地。」大概是臉部疼痛,他聲音含糊不清。

「柳伯父?我爹曾說,他和周老將軍不但是義結金蘭的兄弟,更是知己,立下過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誓言。周老將軍告發我父親謀逆之時,倒忘記要同死了。」

周子峰張了張嘴,痛苦的搖了搖頭,半晌才到道:「柳伯父策劃謀逆多時,是我爹多番阻擾隱瞞,你用這莫須有的罪名逼死我爹?」

我冷笑一聲「逼?難道不是周老將軍心虛愧疚,自盡在我面前謝罪?」

周子峰奮力掙扎而起,向我撲來。

他雙手被綁,我輕巧避讓,他撲到石壁上。

我哼了一聲:「他只是自盡,既沒有被凌遲一百零八刀也沒有剖腹取胃,你該感恩我念著舊情。」

周子峰駭然的盯着我,瞠目欲裂,眼底通紅。

我慢慢道:「沒錯,從凌遲開始,直到你將我沉下沼澤,我都還活着!」

周子峰靠着石壁,渾身顫抖不止。

11.

我父親本是江湖中人,匈奴來襲,父親助周子峰的父親抗敵,後來一舉破敵,周子峰的父親將父親舉薦給皇帝,父親拿下了武狀元。被封為從一品,驃騎將軍。僅次於周子峰的父親大將軍。

父親有一處兵庫,許是前朝留下,父親尋遍能人巧匠,終於開鎖。可那兵庫所出實在匪夷所思,父親猶疑不敢上報,只隱隱約約透了風聲給周子峰父子。

不久,一封柳將軍謀逆的摺子並着數封書信,物證交到了皇帝手中。

一朝風變,父親獄中自盡。

父親囑我吞下天石,可保性命。

那天石確實保我性命,卻是在我被重刑拷問,凌遲之後,依然吊著我的性命。

柳府數十條人命,皆被流放。

我聽到霜兒力竭聲嘶的哭喊,也聞得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那是我自己的血,把刑場都染遍了。

直到現在,我也厭惡人血的味道,總是把我拉回那個痛苦、無助和屈辱的刑場。

皇帝找天石不得,竟命人剖開了我的屍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失去了痛覺,混混沌沌的,似乎飄散了意識,又慢慢收攏。

我熬在沼澤里,生出了白肉,如同蓮藕,出淤泥卻不染。

我發覺自己身體的變化,沒有了血液,容顏不老,一旦情緒失控,我全身都會生出如同觸鬚的經脈。

我初回人世,尚不能自如控制,便被當成妖怪驅逐。

我站在柳府雜草叢生的大門前時,

所有人都覺得見了鬼,引得京中風聲鶴唳。

但我只想,只想問你周家,陷害我父親謀逆後為何還可苟活人世。

問問你周子峰,為何知己多年,卻要奪我心愛之人。

我父親那個無碑的墳前,周老將軍說:「江湖中盛傳,你爹得了寶庫。我也曾勸你為朝廷獻出兵庫。你爹不願,他說朝廷黑暗,聖上並非明主,不肯相交。你爹並無過錯,只是懷璧其罪,既然朝廷得不到,你爹也必須得死。此事終究是我對不住你爹,沒有護住你,我願以死平息你的仇恨。阿楚,你既活着,就好好活下去,莫要再深究,這天下若顛覆,受苦的終究是黎民百姓。」

他顧全天下顧全大局,願以一死拯救蒼生。

多麼道貌岸然。

可他都死了,我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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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不死的柳再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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