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約定
因為第一次太順利，就以為江承勇和旁人體質不一樣，結果第二次強烈的化療反應讓彭雨涵母女猝不及防。
看着親人遭罪，心裏難受的江念念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江笑笑，沒敢打電話就發了信息，於是才讓江笑笑知道了江承勇已經開始第二次化療了。
又拉又吐，還必須得進食，江承勇有些吃不消，稍微能下床走動一下就拗著脾氣要到醫院的花園裏轉轉，說是聞不慣病房裏的味道。
可是下了樓也走不了幾步，彭雨涵就讓他在離著公共衛生間稍近的一處涼亭下坐坐。
沒一會兒，彭雨涵遠遠地就看着她女兒領着江笑笑和盛陽走過來的時候，難得面露喜色，輕輕地提醒了下江承勇，「看，笑笑來了。」
江承勇眯着眼望了一圈才看清江笑笑的身影，下意識地坐正了身體，還扯了扯寬大病號服的衣角，想讓自己看起來稍微精神一點。
而這些舉動都盡數入了江笑笑的眼。
彭雨涵以回家熬湯為由，拉走了江念念，盛陽也說口渴去買水，特地給江笑笑父女倆騰出獨處的時間來。
江笑笑也不浪費他們的好意，徑自走到江承勇身邊的長凳上落座，稍微一下就能肩碰著肩的距離。
江承勇足足愣了一分鐘，才僵著脖子轉着頭錯愕地看着身旁的人，總覺得不大真實。直到江笑笑衣服上那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飄了過來蓋住自己身上的消毒水味兒，他才緩緩地回過頭，望着滿園的綠植舒展了眉眼。
可倆父女就這麼干坐着，像是較量，怎麼也不開口說話，尷尬了許久的江承勇實在沒忍住，假意咳嗽了好多次，才引了江笑笑側目。
江笑笑戲謔地笑了笑，「只是聽說你吃不下東西還拉肚子，倒不知道你還嗓子不舒服。」
被自個兒女兒揶揄的江承勇不自然地喏了喏嘴，找遍了借口僵硬的解釋，「是灰塵太大了。」
「那送你回病房？」江笑笑挑着眉問，一副作勢要起身的動作。
「不用了。」回到病房估計氣氛更加尷尬，說不準江笑笑看有護士照顧他就走了。於是，江承勇連聲道，「適應下就沒事兒了。馬上適應下！」
聞言，江笑笑並沒有戳破江承勇的嘴硬，看着父親局促不安的小動作，忽然就俯身把他的手拉進掌間，指腹順着蒼老褶皺的筋脈輕輕地撫摸著。
江承勇石化了版地呆住，不敢動彈，怕稍一觸碰就夢醒了，就連淺淺的笑意都只能凝固在嘴角。
而江笑笑順着那雙枯槁的手，透過寬大的領口，看到父親手臂上埋的針頭和膠管，她亦是愣了半晌。
「爸爸，你有沒有後悔過？」她抬頭問他。
江承勇是驚愣的，好似許久都沒有聽江笑笑這麼稱呼他了，竟有了想要哭的衝動。
江笑笑看着，微笑着繼續道，「後悔這些年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後悔當初答應凈身出戶，後悔和媽媽離婚，後悔……後悔答應幫人家的忙赴那一場約。後悔嗎？如果不是做出這樣的選擇，或許我們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怎樣呢？
媽媽不會自殺去世，她不會被害身亡，江承勇也可能平安喜樂。
她有些說不下去地咬着唇，背過身去。以致於，江承勇看着被突然撒開的手，悵然所失許久。
「江笑笑，你記不記得我教過你什麼。」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人生沒有後悔葯，既然選擇了跪着也得走完，這是擔當。」
半晌，江笑笑轉過身來，笑着對江承勇點點頭，「我記得，我一直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霎時，江承勇似乎也想到了這些年她為了無辜之人孤身進入喬信集團的艱辛，心中湧出愧疚和疼惜，再也忍不住地抬手撫在她的頭側，「我知道，你是我的驕傲，永遠都是！」
第一次聽到從江承勇嘴裏說出的表揚，江笑笑咧嘴一笑可淚水也跟着啪嗒地落了下來。
她低下頭絞着手指，「許買他的葬禮上，許奶奶對說了一句話，讓我也很想對你說。」她抬起淚流滿面的臉，「我知道那個時候你沒有錯，可為什麼你不選我呢。」
江承勇一滯。
「你是我最親的人，你是我的榜樣，是我人生的照明燈。我對你的愛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可……因為江念念更需要照顧，所以你選擇了她而非已經成年的我。但是，爸爸……無論多少歲只要在你和媽媽跟前我都只想當一個孩子，永遠不會被拋棄的孩子。所以，對不起爸爸，我沒有辦法原諒你，對不起……」
聞言，江承勇吸了吸鼻子，瞭然地用力點頭，卻是欣慰的笑了。
不原諒又怎樣呢，江笑笑仍然是他的女兒，她說她理解他，她說她愛他。
那就足夠了。
他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把江笑笑攬在懷裏，像小時候那樣，不善表達的爸爸拍著女兒的背無聲而笨拙的安撫。
彭雨涵估計是想讓倆父女能獨處的時間長一些，送飯的時間比以往都要晚。
見她來了，江笑笑看了看時間知道必須走了。
她起身的瞬間，江承勇的目光也跟着她的身影移動，眼露不舍。
「爸爸，以後……我可能就不過來了。」
江承勇放下手中的勺子，愣了許久，終是艱難地開口問道，「什麼時候去呢？」
他問的是服刑。
江笑笑不是刑警也不是卧底，自發的行為終究還是幫助過喬信集團違法犯罪，所以江承勇深知江笑笑也難逃法律的責罰，牢獄之災無可避免。
大概知道他的意思，江笑笑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很快，明天。」
「……」江承勇倒吸了一口涼氣，把湯盅直接遞還給了彭雨涵，似乎還想着下床要做點什麼。
「就像以前一樣吧。」江笑笑說話攔住了他，「從現在開始，我們各過各的日子，不去打聽彼此的消息。畢竟沒有消息就會是最好的消息。以後，我們就榕城見吧，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