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深海與黑暗的都市

「什麼才是世界的真相？」

李小川置身於火焰的廢墟之上，四周佈滿了機械與石油的殘渣，有焦黑的人影在烈火中狂奔。

「真相就是人類經常受限於強大的存在，或其他宇宙力量！」

陰影之中，充斥着巨大的觸手，以及迷霧一般冰冷的低語。

環顧四周，李小川開始茫然無措，覺得自己就要和這座城市一同沉入地心。

「為何偏偏我視而不見？」

聲音混混在觸手滑過、黏糊糊的空氣里。

「不，你一定見過，在每個的夢魘來臨的夜晚！」

李小川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夢見有人同他進行這樣的對話了。

「可這樣的生活才是噩夢吧！」

他抬起頭，從狹隘地窗戶里去看天空。

B市並沒有燃燒起來，反而是在這樣的冬天裏，剛下了場雨，空氣陰冷又潮濕。

心懷慰藉又感到失落。

李小川是一個快遞員。

儘管這座城市並不在乎自己，但他還並不想毀滅這座城市。

噢不，不應該說沒人在乎。

至少還有噩夢，以及他的那位四十來歲、中年禿頭的老闆。

顯然噩夢和瘋狂暗示自己的店長，對李小川來說，二者都是噩夢。

沒辦法，日子還是得繼續。

李小川收攏思緒，鬱悶地思考着。

是什麼力量，迫使他在這樣潮濕又寒冷的冬天裏，還要爬出溫暖的被窩？

簡單洗漱之後，出門開始一天枯燥的工作。

只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一單日常快遞，卻差點要了他的小命。

「xc區公租房的1701？」

李小川跟着導航，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區域。

這裏原本也不算冷清，可是在城市的發展過程中，被某種不可名狀的力量，遺棄在了歷史塵埃中。

在踏入這片區域的那一刻，一股陳舊的破敗，卻又似曾相識的氣息撲面而來。

冰冷寂靜，瀰漫着幽藍色調的寒霧，像是一個沒有光和熱，遊魂的世界。

這就是陰影之下，城市的軀體上，廢物循環的終點，又或者是即將脫落的傷疤。

李小川打了個寒戰，一種朦朧的宿命感籠罩在他心頭。

「這裏……好像很熟悉……」

公租房是一個中空的巨大長方體，灰撲撲的牆體，讓它看上去像極了盛放骨灰的盒子。

李小川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在同一個樓層里，居然焦灼地擠下了二十幾家。

這簡直和章魚觸手上的吸盤沒什麼差別。

四周涌動着迷離的光線，像是海水折射過的房間，漸漸隨着觸手盤踞進深海。

差勁的採光，與陰暗的時光，一同壓榨著人的生命。

難得見有活人流動，空氣才不至於像一口發霉的柿子。

李小川好奇地打量着他們。

這些人神情獃滯，衣服籠得結結實實，像是一群沒有靈魂的異教徒。

心中有些毛骨悚然，李小川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四面高牆圍堵的正方形廣場上。

他仰起頭環顧四周，忽然察覺到一種古老力量的隱喻，彷彿深海與黑暗的辭藻。

天旋地轉，目眩神迷。

李小川恍惚覺得章魚觸手上，密密麻麻、吸盤一般的房間動了起來，饑渴而殘忍，狠狠吸附着他的靈魂。

慌亂與窒息，讓李小川一度以為自己患上了密集與密閉的恐懼綜合征。

墜入深暗的海底，只能吐出咕嚕咕嚕的氣泡，發不出丁點聲音。

他能預感到自己將享有永恆的生命，以及在深海中永恆地墜落。

這一刻，自己是遭受世界遺棄的寵兒。

李小川撲倒在地，喉嚨中一陣乾嘔，強烈的不適感是一種比身體殘缺還要深沉的空洞。

這是他第一次對章魚這種古老又神秘的海鮮產生畏懼。

強打起精神，他終於發現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源於夢境裏那片燃燒的城市廢墟。

「這棟大樓不會突然燒起來吧？」

他悻悻地想起一句台詞。

「烈火和深海，都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幸運的是樓暫時沒有燒起來的跡象，不幸的是今天剛巧停電。

看來，他今天是要走樓梯，把快遞送到十七層了。

「艹！」

李小川偶爾也會發怒，這時的他又想要把這裏燒得一乾二淨。

咬了咬牙，他開始在這大樓迂迴的長廊里，四處尋找，像是一隻迷宮中的螞蟻。

上上下下，四通八達。

在錯落的門牌之間，李小川來來回回地穿梭，一時間竟分不清東西南北。

這裏到處都是沒有盡頭的走廊，斑駁的牆體，還有厚厚的塵埃。

李小川有些迷失了，這裏不正和他的生活一樣。

沒有方向目標，蒙塵而發霉。

「終於16層了！」

李小川抹了抹額頭的汗，看了看周圍的門牌，氣喘吁吁，兩隻手臂又酸又麻。

「這裏面裝的究竟是什麼，居然這麼沉？！」

等稍稍恢復了一下，李小川又趕緊繼續爬樓梯。

周遭詭異的氣氛讓他十分難受，似乎有破爛斗篷的吸魂鬼，正在吞噬他身體的熱量，還有隱藏的生命。

現在的他只希望把這單快遞儘快送達。

「1701……誒？怎麼還是十六樓？！」

李小川愣了愣，發現幾家的門牌依舊還是16……

雖然李小川不迷信，可詭異的氣氛依舊讓他有些慌亂。

李小川趕忙小跑下樓，忽然愣住。

這一層依舊是十六樓！

看着幾家似曾相識的斑駁鐵門，泛黃的牆面上，有快要脫落的桃符。

幾隻黑烏鴉像是食腐的使徒，從昏暗的天空裏落下，降臨在樓道里。

它們呱呱叫喚，興奮異常，似乎在等待自己的身體涼透。

李小川後背一涼，汗毛倒豎，腦袋裏開始湧現出光怪陸離的景象。

周圍的光線似乎被黏糊糊的觸手包裹，瞬間扭曲了起來。

他拔起腿就跑，連滾帶爬，一連下了好幾層。

等他冷靜下來，再看看周圍。

不遠處的樓道轉角，掛着盞風鈴，風一吹便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召喚已故之人的歸途。

顧不上這詭異畫面的李小川長舒一口氣，生命也在為終於逃離了十六層而歡呼。

「叮鈴鈴……」

李小川神經緊繃，被這刺耳的鈴聲一嚇，彷彿有千百根真扎在他的嗓子眼裏。

天空已完全沉沒在黑暗之中，孤星是它虔誠的門徒。

李小川焦灼地咽了咽口水，騰出左手來，手機在黑水一般的暗夜裏發出微弱的光。

他看到一個陌生的號碼。

默默點開揚聲器，右手的快遞盒越發沉重。

「喂，您好，您的快遞……」

電話里是個有氣無力的沙啞聲音，喉嚨里似乎只剩下骨頭。

「我在app里看了，你都到了！你現在在哪？我的快遞呢？」

李小川聽得心驚肉跳，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您…好…我找不到十七層！」

「哈……哈……」

笑聲乾燥急促，像是某種怪異鳥類的鳴叫。

「我就知道你找不到，這棟樓里有兩層十六樓。」

李小川恍然大悟，苦笑着說道：「對不起！快遞我馬上給您送來！」

「嘟…嘟…嘟…」

忙音像是冰冷的石頭，從手機里跳躍出來，在樓道里閃爍幾下，又掉進冰冷的河流，突然沒有了迴音。

李小川收起手機，渾身還是覺得不爽利，好像黏糊糊、濕漉漉的：「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