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魚膾
當司馬紹回到包廂中,與張軍、顧昌等人再度吃喝時,張軍已經從窗戶看到了司馬昱等人被趕出去的情形,也聽到了一些關於殿下的隻言片語。
「殿下,剛才那些人是怎麼回事?」張軍試探著問道:「若有麻煩,我可叫侍衛前來,都是族中護衛,可保火鍋店無虞。」
司馬紹笑了笑,說道:「多謝好意,但卻是不必勞動。」
停頓了一下,他補充道:「乃是父皇最小的子嗣,我的弟弟——司馬昱,無禮取鬧,被我趕走了。」
張軍咧了咧嘴,問道:「殿下好像還打了他?」
「一拳而已。」
司馬紹晃了晃拳頭,不以為意地說道:「打便打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來,咱們接著喝酒。」
張軍笑得有些勉強,卻又佩服司馬紹的膽大,這般年紀,連自己親弟弟,名正言順的王爺都敢揍。
嗯,或許也正是年紀尚小,才不是很擔心招來過於嚴厲的責罰。
但司馬紹是這樣想的嗎?
當然不是,而是司馬昱在他店裡鬧事,那他施以小懲也不為過。
既不擔心司馬昱糾纏報復,又哪裡會招來什麼責罰?
再說,這種不知深淺、毆打皇子的行為,不正合他的年齡?
偶爾犯點小錯,恰恰也是為人處世之道,更會令人信服。
司馬昱嘴裡說著口是心非的話,犯著不大不小的錯誤,不過是想向外人表示自己沒有野心,還是個紈絝,對誰也沒有威脅,人畜無害的那種。
說實話,司馬紹想通之後,也覺得司馬昱有些可憐。
但歷朝歷代,類似司馬昱這樣表示自己對皇位沒興趣、沒威脅,而故意嬉遊享受,或作些荒唐事的皇子王爺,還真是不少。
由此,司馬紹發出由衷的感嘆,出身不同,地位不同,想法不同,人生目的便迥然有異。包括自己在內,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果自己只是一個平頭百姓,那又管皇帝是誰?
皇帝暴君也好,殘害百姓也罷,關自己屁事?
只要自家豐衣足食、得享安樂也就夠了。
......
月亮已經爬上中天,枝葉的蔭影在甬路上投射出斑斑駁駁的光影。
司馬昱正緩步走著,微低著頭,似乎在觀察地上的光影變幻,又似乎在思考著人生。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下人小跑過來,在司馬昱身邊停下,躬身施禮,略有些氣喘地說道:「稟王爺,小的都打聽清楚了。」
嗯,司馬昱沒有說話,只是用腳步表示自己聽到了。
同時,他停下腳步,表示下人可以繼續說下去。
下人如實講述道:「那火鍋店據說是太子殿下在經營,因菜式奇特味美而名聲日益……」
「說大哥的方便,別的本王不想聽。」司馬昱有些不悅地打斷,「什麼火鍋店,什麼菜式,廢話太多。」
「是,是,小的知錯。」
下人趕忙把別的事情忽略,繼續說道:「那太子殿下數月前開了這個火鍋店,據說…….」
司馬昱靜靜的聽著,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
下人終於講述完,偷看了下司馬昱的臉色,試探著建議道:「王爺貴為皇子,若告之陛下,定然讓他受到責罰。」
哼,司馬昱瞪了這個下人一眼,顯是對這個建議十分不滿。
下人趕忙又說道:「若是王爺不想讓陛下得知,便召集侍衛去火鍋店打砸它一通。太子殿下理虧,想必也不敢聲張。」
「狗屁!」
司馬昱斥罵了一句,瞪著眼睛強調道:「誰敢去惹事,本王就打斷誰的狗腿。你把本王的話傳下去,看誰敢輕舉妄動。」
下人不明所以,但哪敢違逆,連聲稱是,點頭哈腰地退了下去。
司馬昱看著下人遠去的背影,鄙夷地白了一眼。
這般傢伙,哪知自己的所思所想。
身處皇家,看似尊貴,卻還不如一個富家子弟,起碼能夠安心活著啊!
自古以來宮廷皇子的殘酷鬥爭,他也心有餘悸。
再從他的位置看,無論如何也沒有當皇帝的可能,便索性自污其名,自甘成為紈絝王爺,甚至巴不得成為普通百姓。
而一直以來,他的表現和偽裝可謂成功。
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幾乎蒙蔽了包括父皇在內的,所有人的眼睛。
其實,司馬昱並不是存心要在火鍋店鬧事兒,而是身為一個皇子,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
當然,這也有那個請客者想在司馬昱面前顯擺的原因。
就像後世的某些土大款,一言不合就拿錢砸人,一瞪眼睛就是這裡今天我包了的架勢。
可惜,火鍋店這場子沒包下來,司馬昱等人還鬧了個灰頭土臉。
雖然他之前不知道這店鋪是他大哥開的,可就算是司馬昱再混賬,但多少也要給點面子吧?
這個司馬紹——司馬昱倒吸了口涼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還在作痛的臉。
這一拳,倒是真打呀!臉都腫起來了。
司馬昱被司馬紹揍了一頓,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畏懼感,倒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
「快歇歇,能住好些日子呢,別玩得太累。」
司馬紹給自家妹子倒了杯溫茶,又拿手巾給她擦汗。
尋陽端起茶杯喝得痛快,揚起紅撲撲的小臉兒笑道:「哥,你不是說還能划小船嘛,咱吃完午飯就去啊?」
「我就說不要著急嘛!」
司馬紹說道:「下午天多冷呀,要想划船,明天上午才好。晚上呢,咱們就去附近池塘邊上玩耍。」
尋陽抿了下嘴角,大眼微彎成月牙,似乎在想像那美景,一臉憧憬的樣子。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在一塊石頭板凳旁邊,有一株含苞欲放的迎春花,雖然它還沒有綻開笑臉,可卻已經飄來一絲香氣,為池塘增添了一份生機。
冬天,池塘變得寂靜了,但寒冷的冬天並沒有擊敗池塘,他還是那樣綠,還是那樣美,松樹和竹子一起陪伴著池塘。
池塘里,清澈見底,碧綠無暇,一陣微風吹來,水面上就盪起微波,彷彿是池塘在微笑。水底有許多大石頭,深深地把根扎在了土裡。
旁邊還鑲嵌著許多鮮明的青苔,給笨重的大石頭穿上了一件綠衣裳,給它帶來了霸氣,像是這個池塘的主人呢!
如果是夏天,還會瞧見有幾片荷葉,雖然沒有荷花,可是它還是顯得那麼美麗。
尋陽是真沒想到哥哥已經把這莊子修得如此規模,也不知道司馬紹為此已想了好久才布置出了這風景如畫的景色。
池塘邊支起的布幕下,燒烤架已經支起,炭火上肉串滋滋作響,油脂落下,被炭火灼燒,散發出令人垂涎的香味。
尋陽坐在長椅石凳上,在緩緩的悠蕩中靜靜地望著遠方的山巒,以及夕陽殘照和變幻著顏色的池塘,竟然少了這般年齡的活潑跳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坐進長椅石凳,司馬紹順著妹子的目光望去,景色如畫,銀裝素裹,令人情不自禁沉浸其中,心靜而恬適,真的是懶得說話。
兄妹二人就這麼坐著,直到夕陽在山後沒去,只留下絢麗的晚霞。
「真香啊,肉串烤好了耶!」
尋陽抽了抽鼻子,笑了起來,那小模樣立時又沒了剛才的深沉和成熟,跳下石凳,拉起大哥,便往烤架前跑。
司馬紹也放開心懷,笑著招呼庾文君,還有已經饞得眼睛溜圓、一個勁兒咽唾沫的侍女楠兒瑩兒,當然還有我們的小寵物——白雪,一塊享受這池塘月色、擼串吃喝的美好時光。
同樣的月光,灑落在不同的地方,卻是令人產生不同的感覺。
在歡笑聲不絕於耳的池塘邊,是皎潔柔和,寧靜而又深遠。
「大哥,明天你陪我繼續去戲苑遊玩唄!」
尋陽眨著大眼睛,說道:「皇宮裡好生氣悶,無聊單調得很呢!」
「父皇若是允准,我便陪你。」
司馬紹明天倒也沒什麼事情,也就沒有太拒絕。
「我去說,父皇肯定允准。」
尋陽開心地笑了起來,說道:「我來時還向父皇請求,要大哥中午也嘗嘗魚膾,父皇已經答應了。」
「魚膾不就是生魚片?」司馬紹愣了一下,開口詢問道。
尋陽點了點小腦袋,說道:「膾是以新鮮的魚貝類生切成片,蘸調味料食用的食物,吃起來可鮮嫩了。」
司馬紹咧了咧嘴,心想:淡水魚生吃啊,嫌肚子里沒長寄生蟲?在這醫療落後的時代,還是免了吧!
想到這裡,他趕忙對尋陽說道:「這魚膾吃著雖鮮嫩,可對身體卻非常不好。尤其是妹妹你,本就體弱,更不可吃。」
尋陽眨著大眼睛說道:「真的嘛?可御廚房說是已經備好,這快中午了,再重新做嘛?」
司馬紹說道:「重新做也比吃壞身體強啊。」
話能亂說,東西可不能亂吃哈。
突然,他又靈機一動,笑道:「不如這樣,中午我來安排菜式,包管好吃好喝。」
尋陽笑了起來,說道:「那我就告訴父皇,中午不吃魚膾,讓大哥指揮御廚另做好吃的菜。」
司馬紹見公主起身要走,趕忙又提醒道:「跟父皇說清楚啊,這魚膾雖為佳,卻不甚衛生,不可不知。」
……………
父皇聽到愛女的轉述,不禁有些躊躇,食膾之風在晉代極是盛行,可還真沒聽過有害身體的。
「父皇。」
尋陽差不多猜到晉元帝的心思,開口說道:「三國志中曾記廣陵太守陳登有病,名醫華佗診斷為『食腥物所為也』。后飲之以葯,陳登『吐出二升許蟲,赤,皆動,半身是生魚鱠也』。」
東漢時,廣陵太守陳登很愛吃生魚膾,因為過量食用而得腸道傳染病及寄生蟲一類的重病,后經名醫華佗醫治才康復,但他康復后仍然繼續吃生魚片,終因為貪吃生魚片而死。
陛下臉色一變,沉思半晌,說道:「女兒所記不差,朕現在也想起來了,確有此記載。」
「看吧,大哥說得確實沒錯呀!」
尋陽咧開小嘴,拍手道:「父皇,那就讓他去御廚房指點,做些好吃的新菜式吧!」
陛下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好吧,便讓他去指點。若是做出來的飯菜不合尋陽口味,就重重罰他。」
尋陽嘻嘻笑著,跑出宮殿,讓大哥做好吃的去了。
皇家廚房,食材當然極其豐富。
無論吃不吃,各樣種類預備著。
萬一皇帝想吃點啥,你弄不出來,一生氣的話,那都是要掉腦袋的。
儘管時間有點短,可司馬紹也沒打算做一大桌子菜。
隨便讓廚子做四個冷盤,炭爐、銅盆準備妥當,剩下的便是辣椒醬、香醋、蒜料等等調料。
到底是御廚,做菜的味道且不說,便是這刀工,就令司馬紹十分讚歎。
自家的廚子,還有醉仙樓的,照人家也是差了一截。
司馬紹瞅了一眼鍋,裡面的濃湯已經冒泡沸騰,趕忙拿起筷子和漏勺,夾起羊肉片放進鍋內,輕輕晃動,見肉變成灰白便撈出,放進父皇食案上的盤裡。
「父皇,這裡有三種調料,分別是辣椒醬、蒜料、香醋,您可分別品嘗,擇一最喜歡的口味。」
司馬紹解說完畢,便交給宮人侍奉,自己跑去了尋陽那邊。
紙薄均勻的羊肉片燙熟,一一放入盤中,在調料里一蘸,在嘴裡咀嚼,醇香不膻、鮮嫩可口。
「辣椒醬的香啊!」
尋陽沖著大哥笑著表示感謝,還不忘囑咐旁邊的父皇,「調料不要多蘸,會鹹的。」
父皇胡亂應了一聲,咧開小嘴,大口裹腹。」
「好咧!」
司馬紹答應得痛快,動作麻利,不光是羊肉片,還涮了點菠菜,一起放進尋陽的盤中,嘴上還說道:「除了肉,再來點菠菜,補鐵養血。」
「給朕也來點。」晉元帝把自己的盤子向前推了推。
「來嘍!」司馬紹這回多涮了些,然後分給父皇。
晉元帝淡淡地笑著,吃著飯也是溫文爾雅的姿態,咀嚼完畢微微頜首道:「味道挺好,這吃法也新鮮。」
嘿嘿,司馬紹手上忙活兒不停,又是肉,又是菜,把切好的魚膾也燙熟了奉上。
晉元帝沖著侍奉的宮人擺了擺手,示意把桌子推前,他自己挾肉挾菜涮著吃。
大概是身份貴重,總不能老是像小孩子似的要肉要菜,還是自己動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