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病終末期

腎病終末期

紫色和黑色交雜的大片暮雲之下,城市裏明明滅滅的鋼鐵臂膀和建築群,像是睡醒了一般,瀰漫出一種酣眠之後的氣息。不知從何處飛盪來的絲縷煙霧,黑色的,白色的,像是在尋找宿主,浸入鋼筋鐵骨和土石磚瓦的每一個縫隙。

魔城似乎被一種蠢蠢欲動的力量支配,空氣里都是躁動的氣息。

魔城華大醫院。

陳不二手裏拿着厚厚的一疊報告,在繳費窗口排隊。

前面的幾個阿姨嘰嘰喳喳,似乎在討論最近魔城的各種異象。

「你們知道嗎?最近老聽人說星河城要回歸了!星河城到底是啥玩意兒,在什麼地方,我完全沒譜,也沒見幾個人能講明白的。」

「我同你講啊,最近我家裏屋頂上,發現很多死鳥誒,烏壓壓一大片,都是血,嚇死人了......」

「那你這個預兆不太好,我家小區怪了,有棵老枯樹,物業幾十年都沒管過,最近忽然開始生芽了......你想想,現在也不是發芽的季節啊......」

「我家也奇怪了,我老公十幾年都懶得跟頭豬一樣,最近了不得,開始健身了......我鄰居更奇怪,讓他老公在主卧衣櫃里裝了個用來逃生的門......」

「你老公健身啊......那他最近是不是連工作都變得比較忙了......」

「還有,你鄰居安的那個門,會不會直接通到你家啊......」

最近類似的異象傳聞很多,當然老公健身、柜子裏加門這種.......應該排除在外。

魔城,確實發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關於星河城的說法很多,可是普通人,也只能捕風捉影,根據零碎的信息,拼湊出對於星河城的理解。

可陳不二此時完全沒有心情關心這些。

她滿腦子都是醫生給妹妹陳不一下的診斷結論:慢性腎衰竭終末期,也就是尿毒症。

手裏厚厚的一疊報告,血常規檢查、尿常規檢查、腎功能檢查、腎掃描檢查、腎超聲和腎ct,她都一一仔細看過。

那些報告上的數字她不太懂,於是抱了一絲僥倖,不斷在網上搜索,去各個有所謂專家朋友的微信群里提問,期望得到一個不同的說法,最後卻不得不勸自己接受現實。

「可是怎麼會呢,她還那麼年輕,今年也才二十一歲呀!」

最近半年,妹妹陳不一的身體一直不太好,乏力、不太想吃東西。那段時間,是妹妹的大四下半個學期,她要一邊準備本科畢業論文,一邊做一份全職的實習工作。工作日都是早上六點半起床,去離家裏車程一個半小時之外的公司上班,晚上回來還要趕論文,常常熬到半夜一兩點才睡覺。周末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兩天,妹妹也常常跑出去參加各種社會活動。

陳不二以為妹妹只是太勞累,再加上她自己工作忙,沒有把陳不一的抱怨太放在心上,只是給妹妹買了很多的營養保健品。在飲食上,比平時多下了點功夫,自己照顧不過來的時候,就請媽媽的老朋友七姨過來給陳不一做飯吃。

直到兩天前,陳不一渾身浮腫,病倒住進醫院。

醫生說,目前必須進行腎臟替代治療。不過腎透析治療也只是短時間緩解痛苦,要想長期根除問題,最好是做腎移植手術。

陳不二當即決定,一定要為妹妹爭取到腎移植手術的機會。

腎透析和未來的腎移植手術都需要錢。她才剛工作兩年時間,積蓄少的可憐。醫生說以後每個月腎透析的治療費用大概在5000元左右。以她的積蓄和現在的收入,最多只能撐半年。

未來腎移植手術的費用就更不用說了。

實在不行,只能把父母留下來的城中村三十九平米的老宅賣了......

這大概是父母留下來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但是賣了房子之後,她和妹妹去哪裏住呢......算了,先活下去再說。

有時候回想下自己的生活,陳不二都懷疑自己的家庭是不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詛咒了。

她的母親在三十五歲去世,據說死的時候,醫院沒能查出是什麼病。

往上追溯,她的姥姥,三十二歲就去世了,死因也是沒查出來,最後不了了之。

如果這兩個是巧合,那麼,太姥姥的事,就不能不提一下了。

太姥姥死的時候,三十三歲,死因不明。

太姥姥的母親,據說也是......生完太姥姥沒過兩年就死了。

她知道這些的時候,曾經自嘲,覺得自己的母系家族在跟時間賽跑,結婚戀愛稍微晚一點,就會斷後......

難道同樣的宿命落到妹妹頭上了?難道這次尿毒症,是無形的詛咒提前發來的死亡卡?可她才二十一歲啊!

難道這種宿命留給她的家族的時間越來越少?

那接下來是不是輪到她了,她今年二十四歲......還能有多少年的陽壽呢?

陳不二心煩意亂,情緒低落至極。

可是再難過,都得撿起精神來,把眼下的路給走了。反正哭也沒用,魔城才不相信眼淚。

現在需要儘快把配型檢測流程走完,等到確定自己和妹妹的配型合適,她就開始健身、賣房子,為妹妹的腎移植手術做準備。同屬O型血,她覺得配型問題不大,就等結果出來了。

狗老天,你不要我好過,我偏要跟你拼一拼!

狗老天,你可知,我十歲沒了母親,十五歲沒了父親,我都帶着妹妹走過來了!

狗老天,你要拿石頭砸我,我特么練個金剛臂給你砸回去!

狗老天,我看看你的詛咒,能不能拼得過我陳不二的這股硬氣!

其實她心裏沒啥底,畢竟前面幾代人的數據太血淋淋了......

現在是個講大數據的時代,她和妹妹這一代,成為例外的可能性太小了......

但是她習慣了,即便沒啥底,也要梗著脖子裝出天不怕地不怕出來。

即便知道很大可能鬥不過,也要斗一斗!

這是很小的時候,母親教會她的道理。很多事,去做就是了,管他命運如何,輪迴如何呢!

交完費用,陳不二決定出去給妹妹買點吃的。這兩天陳不一熬著時間做各種檢查,幾乎沒有好好吃過東西,本來憔悴的臉色更加疲憊。

走至醫院門口的時候。

陳不二被一個飄然而至的身影吸引住了。

一襲漢服白衣,身形頎長,及肩的不規則長發烏黑清爽,鼻子高挺,臉型瘦削,皮膚白皙。

渾身一股仙氣!細看一下,竟是個男生!

是誰的童話故事沒合好,讓王子跑出來了!

狗老天,你讓我看到這種人間致物,是在補償我嗎!

這樣的仙人出現在醫院這個地方,真是不太尋常。

難道這也算一種異象?

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名仙人從她身邊經過,面無表情,而後進了醫院門診大廳,動作輕盈,像是飄進去的。

陳不二晃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跟仙人終歸是兩個世界的人。

什麼奇聞異象,跟她沒什麼關係!她往對面的一家粥鋪走去,那邊有專為病人做的營養粥。

父親九年前因為胃癌晚期住院的時候,就是她負責照顧的。

當時既要管好學業,又要照顧病人,她常常顧不上給爸爸做飯,就把自己吃晚飯的錢省下來,在這家店給爸爸買營養粥吃。

九年多了,那家店還在開。而她,又開始照顧一個新的病人.......

算了算了,怎麼他么的又煽情了......

陳不二擦擦眼角的淚。憋了兩天,這兩滴淚,在這個時候光顧她了。

「沒關係沒關係,強大的陳不二,也有脆弱的時候!」

「少年志氣當拿雲,但是,也沒說不可以哭嘛......何況,我也不是個少年了......」

於是她抱着那碗剛打包好的粥,坐在粥店的凳子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等到眼睛完全沒有哭泣跡象的時候,陳不二才進了病房。

陳不一今天剛做完一次腎透析,渾身的浮腫消退了很多,氣色也比之前好多了。

「姐姐,你終於回來了。」

看到陳不二進來,陳不一撐著雙手,靠着病床坐了起來。

「身上還疼嗎?」陳不二裝作雲淡風輕。

「不疼了,好多了,只是。。。我還想着馬上就畢業了,可以找份工作給你減輕負擔,結果…都怪我,拖累了你。」陳不一說不下去了,臉上都是自責。

「不許這樣說!我們是一家人,要是爸媽還在,聽到你這麼說,肯定會罵我,還以為我怎麼虐待你,讓你跟我生分了呢!」

陳不二故作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後支起病床上的桌子,把粥放了上去。

「現在溫度剛好,你多喝點,這兩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陳不一確實有點餓,但她的心思顯然沒有放在眼前的粥上。

敷衍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試探地說道:「我聽說我這個病很難治的...很多人治了很久也治不好。要不咱回去再試試別的法子...這裏住院做透析要花不少錢吧。」

陳不二一臉家姐的嚴肅:「再難也得治。我準備把房子賣了,按現在的房價,拿到的錢不僅夠給你支付透析治療的費用,還夠做一次腎移植手術呢!」

「啥?賣房子!那咱們以後住哪兒......況且,咱家那破房子,真的能賣出去嗎?」

「再破的房子,在魔城這種地方,也夠給你換點手術費了。沒了房子,咱們租房子住,日子不是一樣過...而且生活條件肯定比現在好,現在住家裏,還得天天倒馬桶。咱家那老房子,我早就不想住了,正愁沒理由搬出去。」

陳不一又是一臉抱歉的樣子,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

「腎移植手術好做嗎?我聽說等腎源都要等好久......」

「我在做配型,配上了,就用我的。」

陳不二輕描淡寫。

「什麼!我不要!家裏一個病號就夠了,再因為我,多一個病秧子,我怎麼跟爸媽交代。」陳不一不幹了。

一碗粥差點被她碰翻。

「他們都死了,你跟他們交代什麼?我告訴你,現在這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案,沒必要再討論。」

陳不二知道妹妹會有這個態度,提前想好了說辭。這個時候,只有強硬的態度,才能降低陳不一的愧疚感。

陳不一知道難過也沒用。姐姐定了的事,她很難反抗。

要是把陳不二逼急了,自己去找個黑診所,偷偷把腎割下來甩給陳不一問她愛用不用都有可能。

不過她知道陳不二不會有機會把腎給她用的。現在說出來讓姐姐難受,不如等到配型結果出來,再讓她親自接受現實。

陳不一就裝作勉為其難暫時接受這個提議。

夜晚的醫院相比白天安靜了不少,晚上十點以後,人就更少了。住院部長長的走廊里,一個人也沒有。

陳不二出去打開水。她本來輕車熟路,卻多餘看了下指示牌,看到了一個箭頭后的「太平間」三個字。

「我去,什麼鬼,什麼時候這棟樓還有太平間了。」

再仔細看看,不在這個樓層。

「那就好,那就好......」

可她一回頭,立馬魂飛天外。一襲白衣從眼前飄過。

下午那個仙人,這個時候,這種場合出現,完全和鬼魂沒什麼差別好嗎!

白衣男子看她受了驚嚇,也沒道歉,臉上毫無表情,語氣里卻有種禮貌:「不好意思啊,我在這裏找人,你有沒有看到兩個穿黑色衣服的人過去?」

「什麼!整天黑色衣服、白色衣服的!還這個時點在醫院亂晃悠,怕不是什麼黑白無常吧...造孽啊...雖然我陳不二這麼強大,可是強大,不等於膽子大啊...要是把我的腎嚇壞了,你得賠我一個腎。」

心裏這麼罵着,臉上對這種謫仙一樣的人還是狠不起來,客氣地回道:「沒有誒!沒看到,要不你往那邊去找找。」

陳不二無意識地指了指太平間的方向。

白衣男子依舊面無表情,晃了一下身子,朝她指的方向輕飄飄走了。

「這......這人到底是人是鬼還是仙啊...哦,外形像仙,表情像鬼,說話還像個人......」

「靠,我剛剛指了什麼方向給他!阿彌陀佛,願眾神保佑他!」

剛剛被驚嚇到的怨念,完全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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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后成了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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