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九七六年是龍年，按中國傳統的說法龍年是龍抬頭的年份，往往會帶來巨大的社會震蕩。也許真的應了中國這一句古話，這一年的一月份，老百姓心目中被譽為完美人格象徵的周恩來總理逝世了。北京和各地群眾利用清明節掀起全國範圍內的悼念周總理、痛斥"四人幫"的強大抗議活動。這是在中國裏面從來沒有過的。但運動很快遭到"四人幫"的殘暴鎮壓。七月份發生了唐山大地震整個城市和幾十萬生命毀子一旦。到了九月初被西方人稱為中國革命最佳組合的"朱毛"中的朱德也逝世了，於是有許多有開始在背地裏擔心我們偉大的旗手的健康。因為中國歷代帝王駕崩的時候總會出現種種不祥之兆。
嗯，偉大的旗手當然不是皇帝，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在新中國偉大的旗手是第一把手。那時候只有生活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的人，才能切身體會到偉大的旗手對人民來說意味着什麼。基於這個原因，人們開始對心目中的"神"、"紅太陽"有了不應該有的想法：偉大的旗手會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我們撒手而去？雖然這種想法和我們過去一直把他神化觀點太衝突，但是最後大家心裏還回到了這個原點：人總是會生老病死的。我們的偉大的旗手也是人，所以終究會離我們而去的。果然，才過兩天不幸的噩耗傳來了：我們革命的導師、偉大的旗手偉大的旗手逝世了。換一句話說，偉大的旗手竟然也會像平凡人一樣--死了！
這種思想上的衝去擊在當時引起的社會震動是巨大的，一時間，所有人都感到六神無主、彷徨無助。年紀大一點的人聽到這消息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問："偉大的旗手怎麼會死？"、"偉大的旗手逝世不是真的吧？"有的乾脆說："沒有了偉大的旗手你叫我們以後怎麼為？"
坦白說，連傻瓜也知道人一生下來就註定總是要死的。但偉大的旗手逝世這消息最初傳開的時候，竟然沒有人相信是真的。直到中央下發佈這訃聞的時候，人們才從逃壁現實的夢裏醒過來。然後，就是全國幾萬萬同胞的失聲痛哭。
不管你相不相信：一點也不像現代人，那時的人過着是一種很有理想、很單純的生活。因為他們幾乎是在偉大的旗手教導下長大的，他們睡的床他們蓋的被套，甚至用的水杯、手帕全部都印有偉大的旗手的金句玉言。偉大的旗手教導我們要"向雷鋒同志學習"，"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要發揚"白求恩精神"要"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總之，沒有生活在偉大的旗手朝代的人是永遠沒辦法體會到它的衝擊。那一刻好像天塌下來，許多人失聲痛哭。那哭聲既寄託了我們對偉人的懷念，但更多的是對以後何去何從感到一陣彷徨與迷惘。
在偉大的旗手朝代，我閃做什麼事都有人站出來作主意，所以中國人民即使經歷了"大躍進"運動、人民公社化運動，即使遭遇了"反右傾"鬥爭，甚至後來經歷了長達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我們許多人吃了不少苦、挨了不少打擊，但是我們從來沒有絕望過。因此，新中國幾十年來還是曲折中前進。但是現在偉大的旗手逝世了，后偉大的旗手朝代來臨，有誰站出來像偉大的旗手領導我們新民主主義革命一樣繼續走下去呢？
偉大的旗手出殯的那天，首都街道兩旁都站滿了人，好像全國人民都跑跑到北京這個地方來追悼偉大的旗手。那情形比不久前的十里街送周總理還要轟動。中外記者也紛紛從世界各地擁到北京來用閃光燈，攝錄機記錄下這一位二十世紀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落地有聲、改朝換代的大人物的辭世盛典。
偉大的旗手出殯的那天，我看見靈車所經之處都是一片肝腸欲絕的痛哭聲。他們的哭全都是發自內心的，哭得最厲害的就是那些經歷晚清、國民黨和新政權統治三個不同時期的老人。他們有許多都哭昏過去了。我猜想可能是他們認為是偉大的旗手領導下的新政權將他們從萬惡的舊社會裏救出來並讓他們翻身做主人。吶，這樣的規模，這樣萬眾動哭的場面，在中國、哪怕是全世界也是空前絕後的！那些生活在偉大的旗手同一時代，又或者是在他以前的帝王，總統，即使他們生前曾享受過萬般榮耀但是他們的死很難再找到有一個例子可以和這盛典相提並論。活着的人大概可以放心下來，因為世界五分之一的人民一定會接過革命的旗幟將理想進行到底。死去的人也大可瞑目，因為他的偉績已隨着他的逝去彪炳春秋。偉大的旗手的死是何等的榮耀，而中國人民又是以何等偉大的胸襟展示了他們在一路以來經歷過的風風雨雨。"生的偉大，死的光榮！"我理解是這樣的。
本來愛因斯坦曾三令五申吩咐我，沒有他的同意不要輕易和外國記者接觸。因為我們仍然要在這個舉國同哀的日子裏，警惕我們國外的階及敵人別有用心地利用我們的口誤在國際社會興風作浪。但人不走運，連喝涼水也會給塞牙。
事情發生是這樣的：當時，我和愛因斯坦及其他人被前來瞻仰偉大的旗手遺容的群眾給衝散了。我身不由已地被人群簇擁著往前擠，我猛抬頭已經發現自己離偉大的旗手的靈車很近。然後，好像是有人叫我幫他向偉大的旗手獻上一束鮮花，我想也沒有想就接過來了花送到那裏。恰好這時，有一隊外國記者從人海裏面殺了一條血路，他們手裏拿着各種各樣"長槍短炮"對着我不停地拍照。他們是哪個國家的人？我不清楚，是英國人、美國人法國還是蘇聯人？沒有人知道。我只知道那個拿着麥克風的新聞報導小姐是白皮膚藍眼睛的，而且有張漂亮的臉蛋，還有別的，我不敢講。不怕告訴你，她讓我想起有關某人的一些回憶。
她這時，她對着攝錄機嘰哩咕嚕地講了一大堆屁話，大概是偉人生平簡介和有多少中國老百姓參與出殯盛典的事吧。這是我理解出來的。然後，她又將話筒交到站在靈車附近正在獻花的我手中。他們的翻譯員以我說，他們希望知道一些我對於偉大的旗手生平及逝世的感想。我小聲地告訴他我不能說，因為我只是一個傻瓜。那翻譯聽了不僅沒有失望，反而喜出望外地對我說："沒關係，或者這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只要你幫我做完這個訪問，我請你吃很多很多的糖果，或是隨你想要什麼都行。"他拍拍我的頭，好像我真的是一個大傻瓜似地。呃，外國記者怎麼會對傻瓜特別感興趣，這和中國人的想法多麼不一樣。總之，我又一次驚訝了。
讓我悄悄地告訴你：在這麼多人面前，我開始緊張得兩頰打顫，雙腿在不停地發抖。我感覺到情況有點不妙想馬上離開。但不知是湊巧還是事先約定，十幾家外國新聞記者已經將我團團圍住。望着下面十幾個翹著以待的麥克風，我知道自己必須有所表現才可能全身而退。否則，我很難向觀眾在看直播的數以億計的全國人民、世界各國觀眾交代。我清了清嗓子，湊近麥克風說了一聲："嗯。"結果所有人都沉默起來，連附近嘶心裂肺的痛哭聲也停止了下來。我猜想一定是有人互相傳說我是一個傻瓜什麼的，所以他們都在等特我張開大嘴說出一些石破天驚的蠢話。
情況實在是太出乎意料，我一時間手足無措地站那城不知如何是好。那位遞給我麥克風的報道員又問我在這城想說什麼，她的意思是隨便說什麼都可以。全場鴉雀無聲，我環顧了在場數以十萬計的祖國同胞，他們的臉色錢都像快下雨的天空--沉了下來。顯然，他們要是聽到我說什麼蠢話的話，我怕我是很難毫髮不損地離開**。愛因斯坦在人群個面用一副很悲哀的神情捂住自己的雙臉不願看我，好像等待什麼原子彈爆發似的，而外國記者也拿着麥克風，打開着攝影機等待着，而且有幾個記者還向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好像我會鬧出天大的笑語似的。吶，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時地球的另一邊有十幾億階級敵人--英美帝國主義正通過衛星直播坐電視機面前等着我這傻瓜在共和國偉大的旗手的喪禮上賣乖弄醜。
總之，我猜想很多很多人都在等待着，不管是善意的還是心懷不軌的。
我是害怕死了，你想想周圍幾十萬人緊張直吞唾液，那聲音大得好像水庫泄洪水似地咕嚕咕嚕地響。呃，我想我得儘力而為。我望了躺在水晶棺材裏面的偉大的旗手的遺容一眼，想起了他帶領窮苦大眾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推翻了三座然而山，最後成功建立新中國讓勞動人民翻身做主人。我們是以他為榮！但我又馬上想到還活着的中國百姓，他們也是多麼地偉大。一直以來，他們都默默地忍受着一切不幸，響應着社會變革的號召，在共和國成立的以後日子裏無怨無悔地一路走過來。"大躍進"、"反右傾"、三年自然災害和十年文化大革命給他們帶來了很多無法補的遺憾，但他們依然深深地愛着腳下的這片土地。想到這裏，我也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反下是一種熱血湧上心頭，它迫得我非要表達出來不可。但他到底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我只刻自己說了一句："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又過了好半天，所有人用怪異的眼光看着我，然後他們又你看我，我看你。先前的沉默好像回暖時的冰河一樣融化，他們開始交頭接耳地傳遞着我的話。吶，那陣從近而連的聲音好像悶雷悶過黑沉沉的天空一樣。
我想自己又闖出了彌天大禍。因為我的話顯然天意中觸動了人們心裏某總分脆弱的情感他們開始痛哭，然後又吶喊、歡歡並不停地揮着手。接着，我看到瘋狂的人群向我這邊衝過來，他們抓住了我。我馬上閉上眼睛，心想這次吃不了兜著走，看來他們要將我碎屍萬段不可。不過，令我驚訝的是就在這一瞬間，奇迹發生了！他們不是衝過來揍我一頓，而是將我仰而朝天地抬起來，一次又一次地將我拋向空中歡呼。呃，差點嚇得我半死！
"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他們吼著。這句話從大街的這一邊偉到那一邊，會兒整個首都都響起了這句話。看樣子，他們喜歡死了！
愛因斯坦連忙走過來拉住我說："阿福，你真會說話！"你瞧你自己闖了一個怎樣的禍！你怎麼可以在這個場合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蠢話？快跟我走，趁現在這句亂七八糟的話還沒有給我們帶來多大麻煩。"
"不管怎樣，"他說，"我都會竭力保護人你的……"
我聽了他的話點點頭。很顯然，他的話是明智的，尤其是文化革命在這時還沒有完全結束。我正要起步走，突然間幾個領導模樣的人在人群中拉住了我。完了，我想這次我要為自己的蠢話付出代價。愛因斯坦嚇得臉色都白了。
"我，我不是有心說的。"我結結巴巴地說。
"不要害怕，我們不是來抓你的。"那官員說，"你剛才說那句話簡直說出了老百姓的心聲，他們也愛聽。我們剛剛又一個絕妙的想法，建議你最好留下來，給我們做一個全國巡迴演講。『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這句話實在是太美妙了！告訴我，你是怎樣想出來的？"
"什麼？"愛因斯坦聽了驚訝得眼珠也幾乎從眼眶掉出來，他滿腹疑惑地接着說，"你說他剛才說的這句莫名其妙的蠢話有什麼狗屁哲理"？
這時**廣場那邊又響起了這一句話。那官員不無讚歎地指著天處那熱情澎湃的群眾對愛因斯坦說："這是一個多麼動人的時刻！你傾聽他們此刻的聲音，他們簡直愛死了這句話。從來沒有一句話像它那樣貼心地說出了老百姓的心聲。"
可是我可不吃這一套，還是愛因斯坦說得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曾經以來的奇遇告訴我一個經驗：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任何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一經傳播就會變得荒唐起來。反之亦然。「我真不明白，」愛因斯坦一邊拉着我往外擠，一邊對我說，"你那句亂七八糟的話有什麼高明的地方？"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我吐舌頭坦白地告訴他。
這時候，我們經過一家外國新聞報社好像是路透社還是美聯社之類的。他們的記者正低頭下筆如神地在筆記本上龍飛鳳舞地起草了一份通訊稿。他寫完以後他們的翻譯一字一句地用中文一字一句地讀給他們駐中國的編輯聽，問他用這個中文版的向海外華人地區發佈好不好。內容大概如下：
"中國人民愛戴着的偉大的旗手逝世了，中國正面臨着一場巨大的轉變！從一九七六年起，中國正進入一個后偉大的旗手時代！
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一個傻瓜在接受訪問時引經據典，一語中的地道出了中國平民百姓對偉大的旗手和社會主義的看法。死的光榮，這句話充分肯定了偉大旗手在抗日民族解放鬥爭中與以及在推翻他們所謂的國民黨反動派統治中所建立的豐功偉績。與此同時，生的偉大，也說明了儘管中國人民自一九五六起一度的飽受飢荒、政治埃的折磨，國內校園、機關混亂荒蕪，工農業受到嚴重破壞、知識分子遭到不公的待遇，經濟、科學倒退衰敗，全世界譴責他們的領導人錯誤發動了一場文化大革命；在國外，中國又面臨着所謂資本主義列強的經濟封鎖包圍，中蘇關係步入低谷，又面臨兩大世界寡頭的核威脅，但是中國人民沒有對生活失去過信心。幾十年來，他們以大無畏的精神勇敢地面對着種種的不幸與磨難。'生的偉大'，誠如他們所說。在十年文化大革命中走過來的人都是偉大的。這句話代表了他們高度的自信心，代表了一種強烈的民族的自豪感。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一樣，中國人民在送走共和國第一任領導人的同時，又將以前所未有的革命熱情對社會主義道路發起了新一輪的探索……"
"天吶，"愛因斯坦敲了一下自己的腦殼說，"我沒有聽錯吧？"
一位中國記者插了一句："傻瓜口中出真知。停留在非洲上空的一隻蝴蝶掀一掀翅膀，隨時會引起太平洋的海水暴漲幾丈。"果然，第二天各地報紙以《傻子口中出真知》為標題將這件事報導在頭版頭條新聞位置上。
就在這一年的十月，主持中央工作的幾個出名的元勛，代表中央採取斷然的措施，一舉粉碎了以江夫人為首的天怒人憤的"四人幫"集團。人們將江夫人反動集團當成了他們對文化大革命不滿的發泄對象。中央宣佈"四人幫"得到應得的下場那天，舉國歡騰。中國人民很長時間沒有試過如此快意的恩仇，痛快淋漓！
一九七六年底，國家的各項秩序又開始恢復正常。但是我卻開始經常陷入一種若有所失的精神狀態中，我知道有一些事長久以來在我心窩裏，該是時候一吐為快了，我找到了愛因斯坦進行了一次詳談。他因為"兩彈一星"的事被提了好幾級，現在他變成了一個大忙人。他人是變得越來越忙，但精神狀態卻很好。他坐在那裏耐心地聽我詳細地訴說。
"老廣，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出去走走。"他說，"但你何不暫時留在這裏一年半載呢？你知道他們正打算給文革中蒙冤受屈的人平反，科學院裏正準備固本清源的工作。我們正是用人的時候，知識分子開始受到史無前例的重視。憑着你的貢獻，我相信可以為你做一點事。至少，你可以選擇做你那個領域的學者或者專家，從此過上一種穩定而體面的生活。這是你應該得到的。"
我心裏面明白他說的話不無道理。而且誠如他所說，我是多麼喜歡從事研究工作，因為在其中我每時每刻都可以有新的發現，新的樂趣。興許我走運的話，還可以**因斯坦的副手又或者成為中國最年輕的科學院院士。這些都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好事。按愛因斯坦的話，我前面所走過的那段曲折崎嶇的路是代表辛苦播種，現在該是我靜待收穫的時候了。一切表明，我的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老天給我的這份厚禮。
但是我想還是某樣東西讓我發生了改變，或者說我心裏隱隱約約對這世界還有別的渴望。我喜歡探求未知世界，所以我愛科學。但是我不想有人規定我每天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不想無休無止地參加一個又一個的冗長苦悶的會議，不想老有人拿着大大小小的文件要我簽名同意或批准。我不敢想像成了愛因斯坦副手后，我會是怎樣。交際花、後勤部長還是全職保姆？我怕自己就這樣每天不情願地坐在辦公室里接見不同的人，一杯茶、一包煙、一份報紙翻兩天，然後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就這樣在我面前一閃而過。我怕這樣下去我會迷失自己，不知不覺間會忘記自己對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還有別的追求。當然，很重要的一點是還有很多人在影響着我。我想出去找唐僧去實現我們的"實業興國"大計，還有就是卡尼娜。
一九七六年是龍年，按中國傳統的說法龍年是龍抬頭的年份，往往會帶來巨大的社會震蕩。也許真的應了中國這一句古話，這一年的一月份，老百姓心目中被譽為完美人格象徵的周恩來總理逝世了。北京和各地群眾利用清明節掀起全國範圍內的悼念周總理、痛斥"四人幫"的強大抗議活動。這是在中國裏面從來沒有過的。但運動很快遭到"四人幫"的殘暴鎮壓。七月份發生了唐山大地震整個城市和幾十萬生命毀子一旦。到了九月初被西方人稱為中國革命最佳組合的"朱毛"中的朱德也逝世了，於是有許多有開始在背地裏擔心我們偉大的旗手的健康。因為中國歷代帝王駕崩的時候總會出現種種不祥之兆。
嗯，偉大的旗手當然不是皇帝，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在新中國偉大的旗手是第一把手。那時候只有生活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的人，才能切身體會到偉大的旗手對人民來說意味着什麼。基於這個原因，人們開始對心目中的"神"、"紅太陽"有了不應該有的想法：偉大的旗手會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我們撒手而去？雖然這種想法和我們過去一直把他神化觀點太衝突，但是最後大家心裏還回到了這個原點：人總是會生老病死的。我們的偉大的旗手也是人，所以終究會離我們而去的。果然，才過兩天不幸的噩耗傳來了：我們革命的導師、偉大的旗手偉大的旗手逝世了。換一句話說，偉大的旗手竟然也會像平凡人一樣--死了！
這種思想上的衝去擊在當時引起的社會震動是巨大的，一時間，所有人都感到六神無主、彷徨無助。年紀大一點的人聽到這消息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問："偉大的旗手怎麼會死？"、"偉大的旗手逝世不是真的吧？"有的乾脆說："沒有了偉大的旗手你叫我們以後怎麼為？"
坦白說，連傻瓜也知道人一生下來就註定總是要死的。但偉大的旗手逝世這消息最初傳開的時候，竟然沒有人相信是真的。直到中央下發佈這訃聞的時候，人們才從逃壁現實的夢裏醒過來。然後，就是全國幾萬萬同胞的失聲痛哭。
不管你相不相信：一點也不像現代人，那時的人過着是一種很有理想、很單純的生活。因為他們幾乎是在偉大的旗手教導下長大的，他們睡的床他們蓋的被套，甚至用的水杯、手帕全部都印有偉大的旗手的金句玉言。偉大的旗手教導我們要"向雷鋒同志學習"，"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要發揚"白求恩精神"要"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總之，沒有生活在偉大的旗手朝代的人是永遠沒辦法體會到它的衝擊。那一刻好像天塌下來，許多人失聲痛哭。那哭聲既寄託了我們對偉人的懷念，但更多的是對以後何去何從感到一陣彷徨與迷惘。
在偉大的旗手朝代，我閃做什麼事都有人站出來作主意，所以中國人民即使經歷了"大躍進"運動、人民公社化運動，即使遭遇了"反右傾"鬥爭，甚至後來經歷了長達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我們許多人吃了不少苦、挨了不少打擊，但是我們從來沒有絕望過。因此，新中國幾十年來還是曲折中前進。但是現在偉大的旗手逝世了，后偉大的旗手朝代來臨，有誰站出來像偉大的旗手領導我們新民主主義革命一樣繼續走下去呢？
偉大的旗手出殯的那天，首都街道兩旁都站滿了人，好像全國人民都跑跑到北京這個地方來追悼偉大的旗手。那情形比不久前的十里街送周總理還要轟動。中外記者也紛紛從世界各地擁到北京來用閃光燈，攝錄機記錄下這一位二十世紀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落地有聲、改朝換代的大人物的辭世盛典。
偉大的旗手出殯的那天，我看見靈車所經之處都是一片肝腸欲絕的痛哭聲。他們的哭全都是發自內心的，哭得最厲害的就是那些經歷晚清、國民黨和新政權統治三個不同時期的老人。他們有許多都哭昏過去了。我猜想可能是他們認為是偉大的旗手領導下的新政權將他們從萬惡的舊社會裏救出來並讓他們翻身做主人。吶，這樣的規模，這樣萬眾動哭的場面，在中國、哪怕是全世界也是空前絕後的！那些生活在偉大的旗手同一時代，又或者是在他以前的帝王，總統，即使他們生前曾享受過萬般榮耀但是他們的死很難再找到有一個例子可以和這盛典相提並論。活着的人大概可以放心下來，因為世界五分之一的人民一定會接過革命的旗幟將理想進行到底。死去的人也大可瞑目，因為他的偉績已隨着他的逝去彪炳春秋。偉大的旗手的死是何等的榮耀，而中國人民又是以何等偉大的胸襟展示了他們在一路以來經歷過的風風雨雨。"生的偉大，死的光榮！"我理解是這樣的。
本來愛因斯坦曾三令五申吩咐我，沒有他的同意不要輕易和外國記者接觸。因為我們仍然要在這個舉國同哀的日子裏，警惕我們國外的階及敵人別有用心地利用我們的口誤在國際社會興風作浪。但人不走運，連喝涼水也會給塞牙。
事情發生是這樣的：當時，我和愛因斯坦及其他人被前來瞻仰偉大的旗手遺容的群眾給衝散了。我身不由已地被人群簇擁著往前擠，我猛抬頭已經發現自己離偉大的旗手的靈車很近。然後，好像是有人叫我幫他向偉大的旗手獻上一束鮮花，我想也沒有想就接過來了花送到那裏。恰好這時，有一隊外國記者從人海裏面殺了一條血路，他們手裏拿着各種各樣"長槍短炮"對着我不停地拍照。他們是哪個國家的人？我不清楚，是英國人、美國人法國還是蘇聯人？沒有人知道。我只知道那個拿着麥克風的新聞報導小姐是白皮膚藍眼睛的，而且有張漂亮的臉蛋，還有別的，我不敢講。不怕告訴你，她讓我想起有關某人的一些回憶。
她這時，她對着攝錄機嘰哩咕嚕地講了一大堆屁話，大概是偉人生平簡介和有多少中國老百姓參與出殯盛典的事吧。這是我理解出來的。然後，她又將話筒交到站在靈車附近正在獻花的我手中。他們的翻譯員以我說，他們希望知道一些我對於偉大的旗手生平及逝世的感想。我小聲地告訴他我不能說，因為我只是一個傻瓜。那翻譯聽了不僅沒有失望，反而喜出望外地對我說："沒關係，或者這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只要你幫我做完這個訪問，我請你吃很多很多的糖果，或是隨你想要什麼都行。"他拍拍我的頭，好像我真的是一個大傻瓜似地。呃，外國記者怎麼會對傻瓜特別感興趣，這和中國人的想法多麼不一樣。總之，我又一次驚訝了。
讓我悄悄地告訴你：在這麼多人面前，我開始緊張得兩頰打顫，雙腿在不停地發抖。我感覺到情況有點不妙想馬上離開。但不知是湊巧還是事先約定，十幾家外國新聞記者已經將我團團圍住。望着下面十幾個翹著以待的麥克風，我知道自己必須有所表現才可能全身而退。否則，我很難向觀眾在看直播的數以億計的全國人民、世界各國觀眾交代。我清了清嗓子，湊近麥克風說了一聲："嗯。"結果所有人都沉默起來，連附近嘶心裂肺的痛哭聲也停止了下來。我猜想一定是有人互相傳說我是一個傻瓜什麼的，所以他們都在等特我張開大嘴說出一些石破天驚的蠢話。
情況實在是太出乎意料，我一時間手足無措地站那城不知如何是好。那位遞給我麥克風的報道員又問我在這城想說什麼，她的意思是隨便說什麼都可以。全場鴉雀無聲，我環顧了在場數以十萬計的祖國同胞，他們的臉色錢都像快下雨的天空--沉了下來。顯然，他們要是聽到我說什麼蠢話的話，我怕我是很難毫髮不損地離開**。愛因斯坦在人群個面用一副很悲哀的神情捂住自己的雙臉不願看我，好像等待什麼原子彈爆發似的，而外國記者也拿着麥克風，打開着攝影機等待着，而且有幾個記者還向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好像我會鬧出天大的笑語似的。吶，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時地球的另一邊有十幾億階級敵人--英美帝國主義正通過衛星直播坐電視機面前等着我這傻瓜在共和國偉大的旗手的喪禮上賣乖弄醜。
總之，我猜想很多很多人都在等待着，不管是善意的還是心懷不軌的。
我是害怕死了，你想想周圍幾十萬人緊張直吞唾液，那聲音大得好像水庫泄洪水似地咕嚕咕嚕地響。呃，我想我得儘力而為。我望了躺在水晶棺材裏面的偉大的旗手的遺容一眼，想起了他帶領窮苦大眾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推翻了三座然而山，最後成功建立新中國讓勞動人民翻身做主人。我們是以他為榮！但我又馬上想到還活着的中國百姓，他們也是多麼地偉大。一直以來，他們都默默地忍受着一切不幸，響應着社會變革的號召，在共和國成立的以後日子裏無怨無悔地一路走過來。"大躍進"、"反右傾"、三年自然災害和十年文化大革命給他們帶來了很多無法補的遺憾，但他們依然深深地愛着腳下的這片土地。想到這裏，我也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反下是一種熱血湧上心頭，它迫得我非要表達出來不可。但他到底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我只刻自己說了一句："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又過了好半天，所有人用怪異的眼光看着我，然後他們又你看我，我看你。先前的沉默好像回暖時的冰河一樣融化，他們開始交頭接耳地傳遞着我的話。吶，那陣從近而連的聲音好像悶雷悶過黑沉沉的天空一樣。
我想自己又闖出了彌天大禍。因為我的話顯然天意中觸動了人們心裏某總分脆弱的情感他們開始痛哭，然後又吶喊、歡歡並不停地揮着手。接着，我看到瘋狂的人群向我這邊衝過來，他們抓住了我。我馬上閉上眼睛，心想這次吃不了兜著走，看來他們要將我碎屍萬段不可。不過，令我驚訝的是就在這一瞬間，奇迹發生了！他們不是衝過來揍我一頓，而是將我仰而朝天地抬起來，一次又一次地將我拋向空中歡呼。呃，差點嚇得我半死！
"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他們吼著。這句話從大街的這一邊偉到那一邊，會兒整個首都都響起了這句話。看樣子，他們喜歡死了！
愛因斯坦連忙走過來拉住我說："阿福，你真會說話！"你瞧你自己闖了一個怎樣的禍！你怎麼可以在這個場合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蠢話？快跟我走，趁現在這句亂七八糟的話還沒有給我們帶來多大麻煩。"
"不管怎樣，"他說，"我都會竭力保護人你的……"
我聽了他的話點點頭。很顯然，他的話是明智的，尤其是文化革命在這時還沒有完全結束。我正要起步走，突然間幾個領導模樣的人在人群中拉住了我。完了，我想這次我要為自己的蠢話付出代價。愛因斯坦嚇得臉色都白了。
"我，我不是有心說的。"我結結巴巴地說。
"不要害怕，我們不是來抓你的。"那官員說，"你剛才說那句話簡直說出了老百姓的心聲，他們也愛聽。我們剛剛又一個絕妙的想法，建議你最好留下來，給我們做一個全國巡迴演講。『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這句話實在是太美妙了！告訴我，你是怎樣想出來的？"
"什麼？"愛因斯坦聽了驚訝得眼珠也幾乎從眼眶掉出來，他滿腹疑惑地接着說，"你說他剛才說的這句莫名其妙的蠢話有什麼狗屁哲理"？
這時**廣場那邊又響起了這一句話。那官員不無讚歎地指著天處那熱情澎湃的群眾對愛因斯坦說："這是一個多麼動人的時刻！你傾聽他們此刻的聲音，他們簡直愛死了這句話。從來沒有一句話像它那樣貼心地說出了老百姓的心聲。"
可是我可不吃這一套，還是愛因斯坦說得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曾經以來的奇遇告訴我一個經驗：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任何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一經傳播就會變得荒唐起來。反之亦然。「我真不明白，」愛因斯坦一邊拉着我往外擠，一邊對我說，"你那句亂七八糟的話有什麼高明的地方？"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我吐舌頭坦白地告訴他。
這時候，我們經過一家外國新聞報社好像是路透社還是美聯社之類的。他們的記者正低頭下筆如神地在筆記本上龍飛鳳舞地起草了一份通訊稿。他寫完以後他們的翻譯一字一句地用中文一字一句地讀給他們駐中國的編輯聽，問他用這個中文版的向海外華人地區發佈好不好。內容大概如下：
"中國人民愛戴着的偉大的旗手逝世了，中國正面臨着一場巨大的轉變！從一九七六年起，中國正進入一個后偉大的旗手時代！
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一個傻瓜在接受訪問時引經據典，一語中的地道出了中國平民百姓對偉大的旗手和社會主義的看法。死的光榮，這句話充分肯定了偉大旗手在抗日民族解放鬥爭中與以及在推翻他們所謂的國民黨反動派統治中所建立的豐功偉績。與此同時，生的偉大，也說明了儘管中國人民自一九五六起一度的飽受飢荒、政治埃的折磨，國內校園、機關混亂荒蕪，工農業受到嚴重破壞、知識分子遭到不公的待遇，經濟、科學倒退衰敗，全世界譴責他們的領導人錯誤發動了一場文化大革命；在國外，中國又面臨着所謂資本主義列強的經濟封鎖包圍，中蘇關係步入低谷，又面臨兩大世界寡頭的核威脅，但是中國人民沒有對生活失去過信心。幾十年來，他們以大無畏的精神勇敢地面對着種種的不幸與磨難。'生的偉大'，誠如他們所說。在十年文化大革命中走過來的人都是偉大的。這句話代表了他們高度的自信心，代表了一種強烈的民族的自豪感。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一樣，中國人民在送走共和國第一任領導人的同時，又將以前所未有的革命熱情對社會主義道路發起了新一輪的探索……"
"天吶，"愛因斯坦敲了一下自己的腦殼說，"我沒有聽錯吧？"
一位中國記者插了一句："傻瓜口中出真知。停留在非洲上空的一隻蝴蝶掀一掀翅膀，隨時會引起太平洋的海水暴漲幾丈。"果然，第二天各地報紙以《傻子口中出真知》為標題將這件事報導在頭版頭條新聞位置上。
就在這一年的十月，主持中央工作的幾個出名的元勛，代表中央採取斷然的措施，一舉粉碎了以江夫人為首的天怒人憤的"四人幫"集團。人們將江夫人反動集團當成了他們對文化大革命不滿的發泄對象。中央宣佈"四人幫"得到應得的下場那天，舉國歡騰。中國人民很長時間沒有試過如此快意的恩仇，痛快淋漓！
一九七六年底，國家的各項秩序又開始恢復正常。但是我卻開始經常陷入一種若有所失的精神狀態中，我知道有一些事長久以來在我心窩裏，該是時候一吐為快了，我找到了愛因斯坦進行了一次詳談。他因為"兩彈一星"的事被提了好幾級，現在他變成了一個大忙人。他人是變得越來越忙，但精神狀態卻很好。他坐在那裏耐心地聽我詳細地訴說。
"老廣，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出去走走。"他說，"但你何不暫時留在這裏一年半載呢？你知道他們正打算給文革中蒙冤受屈的人平反，科學院裏正準備固本清源的工作。我們正是用人的時候，知識分子開始受到史無前例的重視。憑着你的貢獻，我相信可以為你做一點事。至少，你可以選擇做你那個領域的學者或者專家，從此過上一種穩定而體面的生活。這是你應該得到的。"
我心裏面明白他說的話不無道理。而且誠如他所說，我是多麼喜歡從事研究工作，因為在其中我每時每刻都可以有新的發現，新的樂趣。興許我走運的話，還可以**因斯坦的副手又或者成為中國最年輕的科學院院士。這些都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好事。按愛因斯坦的話，我前面所走過的那段曲折崎嶇的路是代表辛苦播種，現在該是我靜待收穫的時候了。一切表明，我的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老天給我的這份厚禮。
但是我想還是某樣東西讓我發生了改變，或者說我心裏隱隱約約對這世界還有別的渴望。我喜歡探求未知世界，所以我愛科學。但是我不想有人規定我每天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不想無休無止地參加一個又一個的冗長苦悶的會議，不想老有人拿着大大小小的文件要我簽名同意或批准。我不敢想像成了愛因斯坦副手后，我會是怎樣。交際花、後勤部長還是全職保姆？我怕自己就這樣每天不情願地坐在辦公室里接見不同的人，一杯茶、一包煙、一份報紙翻兩天，然後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就這樣在我面前一閃而過。我怕這樣下去我會迷失自己，不知不覺間會忘記自己對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還有別的追求。當然，很重要的一點是還有很多人在影響着我。我想出去找唐僧去實現我們的"實業興國"大計，還有就是卡尼娜。
一九七六年是龍年，按中國傳統的說法龍年是龍抬頭的年份，往往會帶來巨大的社會震蕩。也許真的應了中國這一句古話，這一年的一月份，老百姓心目中被譽為完美人格象徵的周恩來總理逝世了。北京和各地群眾利用清明節掀起全國範圍內的悼念周總理、痛斥"四人幫"的強大抗議活動。這是在中國裏面從來沒有過的。但運動很快遭到"四人幫"的殘暴鎮壓。七月份發生了唐山大地震整個城市和幾十萬生命毀子一旦。到了九月初被西方人稱為中國革命最佳組合的"朱毛"中的朱德也逝世了，於是有許多有開始在背地裏擔心我們偉大的旗手的健康。因為中國歷代帝王駕崩的時候總會出現種種不祥之兆。
嗯，偉大的旗手當然不是皇帝，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在新中國偉大的旗手是第一把手。那時候只有生活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的人，才能切身體會到偉大的旗手對人民來說意味着什麼。基於這個原因，人們開始對心目中的"神"、"紅太陽"有了不應該有的想法：偉大的旗手會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我們撒手而去？雖然這種想法和我們過去一直把他神化觀點太衝突，但是最後大家心裏還回到了這個原點：人總是會生老病死的。我們的偉大的旗手也是人，所以終究會離我們而去的。果然，才過兩天不幸的噩耗傳來了：我們革命的導師、偉大的旗手偉大的旗手逝世了。換一句話說，偉大的旗手竟然也會像平凡人一樣--死了！
這種思想上的衝去擊在當時引起的社會震動是巨大的，一時間，所有人都感到六神無主、彷徨無助。年紀大一點的人聽到這消息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問："偉大的旗手怎麼會死？"、"偉大的旗手逝世不是真的吧？"有的乾脆說："沒有了偉大的旗手你叫我們以後怎麼為？"
坦白說，連傻瓜也知道人一生下來就註定總是要死的。但偉大的旗手逝世這消息最初傳開的時候，竟然沒有人相信是真的。直到中央下發佈這訃聞的時候，人們才從逃壁現實的夢裏醒過來。然後，就是全國幾萬萬同胞的失聲痛哭。
不管你相不相信：一點也不像現代人，那時的人過着是一種很有理想、很單純的生活。因為他們幾乎是在偉大的旗手教導下長大的，他們睡的床他們蓋的被套，甚至用的水杯、手帕全部都印有偉大的旗手的金句玉言。偉大的旗手教導我們要"向雷鋒同志學習"，"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要發揚"白求恩精神"要"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總之，沒有生活在偉大的旗手朝代的人是永遠沒辦法體會到它的衝擊。那一刻好像天塌下來，許多人失聲痛哭。那哭聲既寄託了我們對偉人的懷念，但更多的是對以後何去何從感到一陣彷徨與迷惘。
在偉大的旗手朝代，我閃做什麼事都有人站出來作主意，所以中國人民即使經歷了"大躍進"運動、人民公社化運動，即使遭遇了"反右傾"鬥爭，甚至後來經歷了長達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我們許多人吃了不少苦、挨了不少打擊，但是我們從來沒有絕望過。因此，新中國幾十年來還是曲折中前進。但是現在偉大的旗手逝世了，后偉大的旗手朝代來臨，有誰站出來像偉大的旗手領導我們新民主主義革命一樣繼續走下去呢？
偉大的旗手出殯的那天，首都街道兩旁都站滿了人，好像全國人民都跑跑到北京這個地方來追悼偉大的旗手。那情形比不久前的十里街送周總理還要轟動。中外記者也紛紛從世界各地擁到北京來用閃光燈，攝錄機記錄下這一位二十世紀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落地有聲、改朝換代的大人物的辭世盛典。
偉大的旗手出殯的那天，我看見靈車所經之處都是一片肝腸欲絕的痛哭聲。他們的哭全都是發自內心的，哭得最厲害的就是那些經歷晚清、國民黨和新政權統治三個不同時期的老人。他們有許多都哭昏過去了。我猜想可能是他們認為是偉大的旗手領導下的新政權將他們從萬惡的舊社會裏救出來並讓他們翻身做主人。吶，這樣的規模，這樣萬眾動哭的場面，在中國、哪怕是全世界也是空前絕後的！那些生活在偉大的旗手同一時代，又或者是在他以前的帝王，總統，即使他們生前曾享受過萬般榮耀但是他們的死很難再找到有一個例子可以和這盛典相提並論。活着的人大概可以放心下來，因為世界五分之一的人民一定會接過革命的旗幟將理想進行到底。死去的人也大可瞑目，因為他的偉績已隨着他的逝去彪炳春秋。偉大的旗手的死是何等的榮耀，而中國人民又是以何等偉大的胸襟展示了他們在一路以來經歷過的風風雨雨。"生的偉大，死的光榮！"我理解是這樣的。
本來愛因斯坦曾三令五申吩咐我，沒有他的同意不要輕易和外國記者接觸。因為我們仍然要在這個舉國同哀的日子裏，警惕我們國外的階及敵人別有用心地利用我們的口誤在國際社會興風作浪。但人不走運，連喝涼水也會給塞牙。
事情發生是這樣的：當時，我和愛因斯坦及其他人被前來瞻仰偉大的旗手遺容的群眾給衝散了。我身不由已地被人群簇擁著往前擠，我猛抬頭已經發現自己離偉大的旗手的靈車很近。然後，好像是有人叫我幫他向偉大的旗手獻上一束鮮花，我想也沒有想就接過來了花送到那裏。恰好這時，有一隊外國記者從人海裏面殺了一條血路，他們手裏拿着各種各樣"長槍短炮"對着我不停地拍照。他們是哪個國家的人？我不清楚，是英國人、美國人法國還是蘇聯人？沒有人知道。我只知道那個拿着麥克風的新聞報導小姐是白皮膚藍眼睛的，而且有張漂亮的臉蛋，還有別的，我不敢講。不怕告訴你，她讓我想起有關某人的一些回憶。
她這時，她對着攝錄機嘰哩咕嚕地講了一大堆屁話，大概是偉人生平簡介和有多少中國老百姓參與出殯盛典的事吧。這是我理解出來的。然後，她又將話筒交到站在靈車附近正在獻花的我手中。他們的翻譯員以我說，他們希望知道一些我對於偉大的旗手生平及逝世的感想。我小聲地告訴他我不能說，因為我只是一個傻瓜。那翻譯聽了不僅沒有失望，反而喜出望外地對我說："沒關係，或者這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只要你幫我做完這個訪問，我請你吃很多很多的糖果，或是隨你想要什麼都行。"他拍拍我的頭，好像我真的是一個大傻瓜似地。呃，外國記者怎麼會對傻瓜特別感興趣，這和中國人的想法多麼不一樣。總之，我又一次驚訝了。
讓我悄悄地告訴你：在這麼多人面前，我開始緊張得兩頰打顫，雙腿在不停地發抖。我感覺到情況有點不妙想馬上離開。但不知是湊巧還是事先約定，十幾家外國新聞記者已經將我團團圍住。望着下面十幾個翹著以待的麥克風，我知道自己必須有所表現才可能全身而退。否則，我很難向觀眾在看直播的數以億計的全國人民、世界各國觀眾交代。我清了清嗓子，湊近麥克風說了一聲："嗯。"結果所有人都沉默起來，連附近嘶心裂肺的痛哭聲也停止了下來。我猜想一定是有人互相傳說我是一個傻瓜什麼的，所以他們都在等特我張開大嘴說出一些石破天驚的蠢話。
情況實在是太出乎意料，我一時間手足無措地站那城不知如何是好。那位遞給我麥克風的報道員又問我在這城想說什麼，她的意思是隨便說什麼都可以。全場鴉雀無聲，我環顧了在場數以十萬計的祖國同胞，他們的臉色錢都像快下雨的天空--沉了下來。顯然，他們要是聽到我說什麼蠢話的話，我怕我是很難毫髮不損地離開**。愛因斯坦在人群個面用一副很悲哀的神情捂住自己的雙臉不願看我，好像等待什麼原子彈爆發似的，而外國記者也拿着麥克風，打開着攝影機等待着，而且有幾個記者還向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好像我會鬧出天大的笑語似的。吶，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時地球的另一邊有十幾億階級敵人--英美帝國主義正通過衛星直播坐電視機面前等着我這傻瓜在共和國偉大的旗手的喪禮上賣乖弄醜。
總之，我猜想很多很多人都在等待着，不管是善意的還是心懷不軌的。
我是害怕死了，你想想周圍幾十萬人緊張直吞唾液，那聲音大得好像水庫泄洪水似地咕嚕咕嚕地響。呃，我想我得儘力而為。我望了躺在水晶棺材裏面的偉大的旗手的遺容一眼，想起了他帶領窮苦大眾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推翻了三座然而山，最後成功建立新中國讓勞動人民翻身做主人。我們是以他為榮！但我又馬上想到還活着的中國百姓，他們也是多麼地偉大。一直以來，他們都默默地忍受着一切不幸，響應着社會變革的號召，在共和國成立的以後日子裏無怨無悔地一路走過來。"大躍進"、"反右傾"、三年自然災害和十年文化大革命給他們帶來了很多無法補的遺憾，但他們依然深深地愛着腳下的這片土地。想到這裏，我也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反下是一種熱血湧上心頭，它迫得我非要表達出來不可。但他到底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我只刻自己說了一句："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又過了好半天，所有人用怪異的眼光看着我，然後他們又你看我，我看你。先前的沉默好像回暖時的冰河一樣融化，他們開始交頭接耳地傳遞着我的話。吶，那陣從近而連的聲音好像悶雷悶過黑沉沉的天空一樣。
我想自己又闖出了彌天大禍。因為我的話顯然天意中觸動了人們心裏某總分脆弱的情感他們開始痛哭，然後又吶喊、歡歡並不停地揮着手。接着，我看到瘋狂的人群向我這邊衝過來，他們抓住了我。我馬上閉上眼睛，心想這次吃不了兜著走，看來他們要將我碎屍萬段不可。不過，令我驚訝的是就在這一瞬間，奇迹發生了！他們不是衝過來揍我一頓，而是將我仰而朝天地抬起來，一次又一次地將我拋向空中歡呼。呃，差點嚇得我半死！
"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他們吼著。這句話從大街的這一邊偉到那一邊，會兒整個首都都響起了這句話。看樣子，他們喜歡死了！
愛因斯坦連忙走過來拉住我說："阿福，你真會說話！"你瞧你自己闖了一個怎樣的禍！你怎麼可以在這個場合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蠢話？快跟我走，趁現在這句亂七八糟的話還沒有給我們帶來多大麻煩。"
"不管怎樣，"他說，"我都會竭力保護人你的……"
我聽了他的話點點頭。很顯然，他的話是明智的，尤其是文化革命在這時還沒有完全結束。我正要起步走，突然間幾個領導模樣的人在人群中拉住了我。完了，我想這次我要為自己的蠢話付出代價。愛因斯坦嚇得臉色都白了。
"我，我不是有心說的。"我結結巴巴地說。
"不要害怕，我們不是來抓你的。"那官員說，"你剛才說那句話簡直說出了老百姓的心聲，他們也愛聽。我們剛剛又一個絕妙的想法，建議你最好留下來，給我們做一個全國巡迴演講。『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這句話實在是太美妙了！告訴我，你是怎樣想出來的？"
"什麼？"愛因斯坦聽了驚訝得眼珠也幾乎從眼眶掉出來，他滿腹疑惑地接着說，"你說他剛才說的這句莫名其妙的蠢話有什麼狗屁哲理"？
這時**廣場那邊又響起了這一句話。那官員不無讚歎地指著天處那熱情澎湃的群眾對愛因斯坦說："這是一個多麼動人的時刻！你傾聽他們此刻的聲音，他們簡直愛死了這句話。從來沒有一句話像它那樣貼心地說出了老百姓的心聲。"
可是我可不吃這一套，還是愛因斯坦說得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曾經以來的奇遇告訴我一個經驗：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任何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一經傳播就會變得荒唐起來。反之亦然。「我真不明白，」愛因斯坦一邊拉着我往外擠，一邊對我說，"你那句亂七八糟的話有什麼高明的地方？"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我吐舌頭坦白地告訴他。
這時候，我們經過一家外國新聞報社好像是路透社還是美聯社之類的。他們的記者正低頭下筆如神地在筆記本上龍飛鳳舞地起草了一份通訊稿。他寫完以後他們的翻譯一字一句地用中文一字一句地讀給他們駐中國的編輯聽，問他用這個中文版的向海外華人地區發佈好不好。內容大概如下：
"中國人民愛戴着的偉大的旗手逝世了，中國正面臨着一場巨大的轉變！從一九七六年起，中國正進入一個后偉大的旗手時代！
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一個傻瓜在接受訪問時引經據典，一語中的地道出了中國平民百姓對偉大的旗手和社會主義的看法。死的光榮，這句話充分肯定了偉大旗手在抗日民族解放鬥爭中與以及在推翻他們所謂的國民黨反動派統治中所建立的豐功偉績。與此同時，生的偉大，也說明了儘管中國人民自一九五六起一度的飽受飢荒、政治埃的折磨，國內校園、機關混亂荒蕪，工農業受到嚴重破壞、知識分子遭到不公的待遇，經濟、科學倒退衰敗，全世界譴責他們的領導人錯誤發動了一場文化大革命；在國外，中國又面臨着所謂資本主義列強的經濟封鎖包圍，中蘇關係步入低谷，又面臨兩大世界寡頭的核威脅，但是中國人民沒有對生活失去過信心。幾十年來，他們以大無畏的精神勇敢地面對着種種的不幸與磨難。'生的偉大'，誠如他們所說。在十年文化大革命中走過來的人都是偉大的。這句話代表了他們高度的自信心，代表了一種強烈的民族的自豪感。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一樣，中國人民在送走共和國第一任領導人的同時，又將以前所未有的革命熱情對社會主義道路發起了新一輪的探索……"
"天吶，"愛因斯坦敲了一下自己的腦殼說，"我沒有聽錯吧？"
一位中國記者插了一句："傻瓜口中出真知。停留在非洲上空的一隻蝴蝶掀一掀翅膀，隨時會引起太平洋的海水暴漲幾丈。"果然，第二天各地報紙以《傻子口中出真知》為標題將這件事報導在頭版頭條新聞位置上。
就在這一年的十月，主持中央工作的幾個出名的元勛，代表中央採取斷然的措施，一舉粉碎了以江夫人為首的天怒人憤的"四人幫"集團。人們將江夫人反動集團當成了他們對文化大革命不滿的發泄對象。中央宣佈"四人幫"得到應得的下場那天，舉國歡騰。中國人民很長時間沒有試過如此快意的恩仇，痛快淋漓！
一九七六年底，國家的各項秩序又開始恢復正常。但是我卻開始經常陷入一種若有所失的精神狀態中，我知道有一些事長久以來在我心窩裏，該是時候一吐為快了，我找到了愛因斯坦進行了一次詳談。他因為"兩彈一星"的事被提了好幾級，現在他變成了一個大忙人。他人是變得越來越忙，但精神狀態卻很好。他坐在那裏耐心地聽我詳細地訴說。
"老廣，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出去走走。"他說，"但你何不暫時留在這裏一年半載呢？你知道他們正打算給文革中蒙冤受屈的人平反，科學院裏正準備固本清源的工作。我們正是用人的時候，知識分子開始受到史無前例的重視。憑着你的貢獻，我相信可以為你做一點事。至少，你可以選擇做你那個領域的學者或者專家，從此過上一種穩定而體面的生活。這是你應該得到的。"
我心裏面明白他說的話不無道理。而且誠如他所說，我是多麼喜歡從事研究工作，因為在其中我每時每刻都可以有新的發現，新的樂趣。興許我走運的話，還可以**因斯坦的副手又或者成為中國最年輕的科學院院士。這些都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好事。按愛因斯坦的話，我前面所走過的那段曲折崎嶇的路是代表辛苦播種，現在該是我靜待收穫的時候了。一切表明，我的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老天給我的這份厚禮。
但是我想還是某樣東西讓我發生了改變，或者說我心裏隱隱約約對這世界還有別的渴望。我喜歡探求未知世界，所以我愛科學。但是我不想有人規定我每天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不想無休無止地參加一個又一個的冗長苦悶的會議，不想老有人拿着大大小小的文件要我簽名同意或批准。我不敢想像成了愛因斯坦副手后，我會是怎樣。交際花、後勤部長還是全職保姆？我怕自己就這樣每天不情願地坐在辦公室里接見不同的人，一杯茶、一包煙、一份報紙翻兩天，然後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就這樣在我面前一閃而過。我怕這樣下去我會迷失自己，不知不覺間會忘記自己對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還有別的追求。當然，很重要的一點是還有很多人在影響着我。我想出去找唐僧去實現我們的"實業興國"大計，還有就是卡尼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