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身後

張愛玲寫過：「於千千萬萬人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千萬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恰巧趕上了。「對我來說，遇見你，也只是恰好——恰同學少年，我風華正茂。

最後一次站在你的身前，看著門前淡黃的條幅在西下的夕陽中拖出了長長的影子，中間的空白在影中被拉出來三個扁扁的白弧，寫著「風入松」三個字，古樸蒼勁，奪人眼目。

是的，這些年，我習慣了只有你在我身後。

仍記得7歲那年，我如一隻兔子般闖入了你的世界。我仍記得，那時半開的房門中，正播放著我聽不懂的輕音樂。我帶著被鞦韆盪碎的大風闖進你溫暖的胸懷，第一次翻開了那本《老人與海》。

從此，你一直在我的身後，幫我抵禦著遠方的風刀霜劍，霧靄流嵐；你告訴我，在這世界不止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你站在我身後，給我撫慰，給我溫暖，給我堅強，給我以力量！

多少次，我推門而入，低頭走了進去，悄悄駐足在熟悉的角落。店主抬頭看了一眼，見是我來，便又低下頭去看他的馬爾克斯。屋內燈光幾能見人，我抽出一本《解憂雜貨鋪》，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兀自看了起來。店內又只剩下壁爐燃燒的聲音。

我忘不了：那年夜色冗長，秋雨上，悲秋北，遙想巴蜀，素手輕剪紅燭。我忘不了：當夜月色迷離，寒霜鋪地，我在你懷中，體味黃燈古卷的清歡。這是你在我身後。

你教我：你若盛開，清風自來。你說：有光為陰，有陰為光，光而不耀，陰而不晦，是為苦旅。你帶我旅歷這人間，這仙境，這一方世界。這是你在我身後。

我記得：羌笛孤鳴，聲如拂柳，將軍月色下；遍身的酒液凝滑，落入沙中，那碎裂的月光杯。我記得：維揚二十四橋邊，玉人輕啟丹唇，卻一片悄悄，都化作別離的笙簫——這是你在我身後。

光陰涌動，北海碑涼，我，拋卻了懵懂不覺的童年，一腳跨進意氣風發的少年，一路向前，茁壯不俗，只因有你在我身後。

然而，時代的車輪同樣滾滾向前，身處大拆大建的時代，你終於無法倖免。一個大大的紅圈嵌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拆」字，是你留給我的最後一幀肖像。西風凄緊，殘陽如血。

如今，在你守候過的地方，一幢威武高樓正拔地而起。我偶爾駐足，那些你」教我的」給我的「還有多少年陪伴我的，全都會湧上心頭，如風入松，在我體內緩緩流淌。你已不在我的身後，你在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