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嘗生死離別
在母親的支持下林森很快和丹妮訂婚了，商量彩禮的時候，丹妮的父母要求結婚時必須給孩子在鎮上買房子。
父親給他買了車，請了師傅帶著他在國道上修路，這也算是暫時有了工作了，只是賣婚房便要延時了，因為春生拿不出那麼多的錢。
林森的師傅是一個老司機，卻是一個無酒不歡的老司機，每次都是喝的醉醺醺的才上路，那時候還沒有酒駕的交規，他20年的駕齡僥倖沒有出過事，終於在一次酒後駕駛中，一個急剎車導致副駕駛的林森一口鮮血噴洒出來……
春生得知消息驚駭不已，匆匆趕去醫院，不料醫院檢查結果顯示卻和事故一點關係都沒有，原來林森他早就患上了肺結核。
雖不是不治之症，卻是極需要悉心照料的病，介於秀英的抑鬱才剛剛有點好轉，如果得知兒子病重，擔心她受到刺激，春生決定暫時瞞著妻子。
只能叫丹妮在醫院照料林森，春生一邊工作一邊在醫院奔忙，自是顧不了家的，偶爾回去也是心事重重，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樣，心思細膩又想得多的秀英英看著丈夫的變化內心更加疑慮重重。
沐子發現母親又變得沉默寡言了，恐怕她的病又犯了，可是家裡的葯也沒有了，父親已經無暇顧及她的病。
敏感的秀英從家人們的臉色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她隱隱約約感覺這個家裡有人出事了，大家在神神秘秘的瞞著她。
她也想到兒子好久沒回了，她又想到兒子是個新司機，她莫名的有種不祥的預感，讓她更加焦慮不安，她常常坐在門口的石墩上看著兒子和春生平日回家的那條路。
沐子知道抑鬱症患者不喜歡與人交流，媽媽是在盼哥哥回來，雖然她不像那些正常的母親絮絮叨叨的表達出來，但是她內心是無比的擔心無比的思念，沐子曾想要告訴她真相，但是遵照父親的吩咐，她不敢透露哥哥的病情。
有好幾次，沐子看見母親同樣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真的想告訴母親，哥哥病了，不過能治好，讓她放心，不要胡思亂想，可是她又擔心母親得知真相的後果，母親她也是病人啊！她不敢說了。
春生對於秀英的抑鬱症一直不能感同身受，他總是不明白她有啥想不開的！加上兒子生病導致的一系列壓力，他很希望秀英像以前一樣和他一起承擔生活的負累，但是秀英又回到了她一個人的世界里，春生只能在鄒碧華那裡尋找安慰。
生活的壓力使春生眉宇間或多或少的表現了不耐煩，這一些細微的變化連沐子也看出來了，何況一個超級敏感的抑鬱症患者，秀英的眼神由憂慮里透著絕望。
沐子徹底放棄了學業，她常常曠課在家陪著母親，最近她常常夢裡夢到母親去世的各種場景，晚上她甚至不敢去睡，她擔心一覺醒來，母親會不見了。
六月里的天氣特別炎熱，母親極其怕熱，她將母親安置在堂屋的竹床上睡覺，轉身突然一陣恐懼，她突然擔心屋頂的吊扇會掉下來砸著母親，她時時刻刻都在警覺著失去母親的各種意外事件，噩夢攪得她有點神經質了，這種擔心莫名其妙的折磨著她。
她躺在母親的身邊看護著，母親坐起身來，默默的將沐子的頭放在自己的膝上，母親用她無力的手摩挲著沐子的臉蛋，聲聲嘆息。
沐子躺在這熟悉的溫暖的懷抱，卻感到頭頂籠罩著一股陰鬱和凄涼。
林棲默默走過來，她們不說話，但是心裡都同樣的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兩個無助的女孩像小時候那樣依偎在母親的懷裡，三人默默相擁，沒有什麼可以解釋的悲傷，就這樣默默流淚……
誰能料到這卻是母女三人最後一次的相擁……
……
當沐子和林棲還在放學的路上，同村的夥伴急匆匆的趕來，老遠老遠就叫著沐子的名字:「沐子！趕快回來！你媽媽！你媽媽上吊了！在你家樓上！」
夥伴的叫嚷是那麼冷酷又直白，沐子的腦子「嗡」的一下！多麼熟悉的絕望，多少次夢裡的場景終於以這樣的方式出現了！
沐子和林棲瘋了一樣的奔向二樓，躺在床上的母親面容安靜祥和，並沒有垂死掙扎的猙獰面孔，不！她一定是睡著了！
沐子撲過去拽著母親的手，搖晃著她冰冷的胳膊，無助的哭喊:「她的手是涼的，她的手是涼的！……」恐懼和悲傷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沒有醫生，在村人的幫助下，鎮上唯一的獸醫來了，徒勞的給母親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復甦，一切都是枉然……
看著醫生無可奈何的搖頭，沐子絕望的求救：「求求您！求求您！再試試！再試試！救救我媽媽吧！」
「媽媽……媽媽呀！」撕裂的呼喊聲回蕩在二層小樓的上空，村裡的人陸續來到門口，看著這兩個無助的女孩，和這個狠心撒手歸去的母親。
沐子的天黑了，兩姐妹抱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哭喊，無助的絕望的哭喊，小小年紀的她們哪裡能經受這種生死離別的痛苦，而此時的父親在哪裡？她們多麼期待父親堅實的臂膀！
媽媽解脫了，願天堂里的媽媽沒有疾病纏身，沒有世俗煩擾！
此時的春生正在鄒華碧家的麻將桌上，他準備打完這一牌就回家，沒想到卻等來了村人的報喪。
村人只站在門口說了一聲:「趕緊回家！」春生就已經明白了，秀英早就有過幾次自殺的行為，他心裡早有預感，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沐子在村裡人七嘴八舌的談話中聽到父親此時是在鎮上打麻將，面對等待入土為安的母親，沐子將滿腹的怨氣吞了下去，她想如果父親對母親多一點關心？如果父親對抑鬱病多一點了解，那麼母親也不會走得如此決絕！如果做不到這些，哪怕他早一點回來……
看著眼前的父親，沐子痛定思痛，她不能原諒這個間接害死母親的人！這個有罪的人！也是她們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
春生把秀英去世的消息瞞住了兒子林森，擔心林森的病體遭受打擊。他做足了這些表面功夫，看起來是一個多麼體貼的人啊！
林森在出院的當天才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巨大的悲痛帶來的衝擊讓他幾乎癱軟下去，不得不依附著眾人的攙扶才勉強站立，兄妹三人抱頭痛哭……
痛定思痛的一家人開始反思對秀英病情的忽略，如果從一開始沒有瞞她林森的病情，如果直接告訴他林森病了，秀英可能會打起精神照顧兒子，或許她也不會走這一步。
沐子在母親去世后意識到，抑鬱病患者最怕的可能是被忽略，所以要讓他們時刻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他們最不希望成為別人的負累，所以無微不至的照顧可能會成為他們的心理負擔。
中考分數下來了，她毫無意外的落榜了，她本來就不打算參加考試，只是陪著妹妹一起去的，她一點也不難過。除了生死，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可以值得悲傷的事。
父親找她談話，問她要不要再復讀一年，她搖頭否定了。父親脫口而出:「你若不讀我負擔也會小點了，你和林棲兩個都讀的話我還真負擔不起啊！」
沐子聽了父親的話，不知為什麼，有點傷心了。原來父親本來就不希望她繼續讀書，可是卻又假惺惺的問她，沐子心裡又多了一層隔閡，父親是偏心的，沐子感覺到父親一直眼裡只有林棲這個女兒，自己在父親眼裡就如同一個贈品的存在！
……
沐子閑在家裡守著林棲讀書，自從母親去世后，姐妹之間的隔閡小了，父親不常回家，哥哥也常年在公路上，凄苦的日子裡，姐妹兩相依為命，以前的種種都煙消雲散。
沐子大多數時候擔負著母親的角色，對林棲極盡所能的照顧，她突然覺得不得不自己長大了。面對村人的同情，沐子覺得特別壓抑。
春生自打妻子去世后很少回來住宿，即使偶爾回來他一個人不敢睡在卧房裡，也要林棲陪著才能安歇，那裡全是秀英的影子。
他有林棲就可以了，沐子一個人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感覺到被排斥的孤單感，為什麼父親只要林棲陪伴，從來沒有叫她一起陪伴？難道自己在父親那裡真的是可有可無的人？
父親從來不問問她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房間會不會害怕？從來沒有問過！沐子常常一個人流著淚想媽媽……
……
雖然對父親有著滿腹幽怨，但是骨肉親情讓她把怨氣放在一邊，沐子以己之痛感受著父親的痛，她一定要好好孝順父親，讓他少操心，讓他仍然能感受到家的溫暖，讓他早日走出傷痛。
春生拿著一件脫了線頭的毛衣，喊來沐子，問沐子可會縫補？沐子接過這件媽媽親手織的毛衣，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
她看著父親，這個一向自由洒脫強悍的男人也會因為生活的瑣事而如此無助，沐子感受到了父親在示弱，這瞬間她對父親的怨恨又少了些許，多了一些同情，她試著理解父親，去親近父親。
為了父親，沐子學會了織毛衣。
臘月二十三是當地的小年，各家各戶都會團圓，林棲和沐子等著哥哥和爸爸回來過小年。
沐子和林棲為了讓父親走出母親的陰影，她們將父親的房間打掃一新，床鋪和傢具挪了位置，沐子將自己精心織好的毛衣疊好放在父親的床頭柜上，只等父親回來安心過年了。
哥哥去了丹妮家團聚了，她們一直巴巴的等到了晚上，終於等到了爸爸，可是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女人。
春生要再婚了，對方是一個比她小了十四歲的女人，死了丈夫，帶一個6歲的男孩。
沐子看著父親身上穿了一件嶄新的羊毛衫，突然覺得自己為父親所做的一切就是個笑話！
林棲抽泣著跑到二樓，沐子緊跟著妹妹，她們在二樓的走廊上，遙望母親的墓地，姐妹兩相對無言，只讓眼淚盡情地流淌……
春生對於孩子的這種反應手足無措，他只能叫來嫂子來安慰一下兩個女兒。
母親不在了，沐子看到和母親一般年紀的伯母又一陣的悲從中來，伯母抱著沐子和林棲，默默陪著她們一起流淚……
「孩子，你爸他還年輕！一輩子還長呢！一個人不是太孤單了嗎？只是以後的日子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怕只怕從此有了後娘，就沒了親老子了……」
這是一個安慰人能把人安慰到死的伯母！
兩姐妹聽了更是傷心不已，對父親僅存的一點信賴也蕩然無存，父親原是這樣薄情的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