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

滿月

第六十章

尾聲

當晚,雲夜和司空月避開眾人,手挽手,御扇來到拱月峰頂,坐在當日那塊大石頭上。

藍不道與於超凡張絕世等人在大廳里斗酒,聲稱要喝光不塵谷里所有的藏酒。

這一戰劍道門百家灰頭土臉,邪門歪道揚眉吐氣,簡直太爽了!

看來以後龍隱客棧的威名遠播,想低調都不行了,在世人眼中已經成了邪魔外道的領袖。

定會與那些名門正派心照不宣地一面對峙一面和諧共存,地位再無人敢挑戰。

而且經過眾口宣揚,天下人都知道以前聽說的正與邪,並不是真正的正邪,公道自在人心。

此時,外面龍隱客棧的傳奇正被四處傳揚著,更加神乎其神。

不過最神秘的還是龍隱背後的神秘老闆到底是誰,除了張絕世那些過命的朋友,無人知曉。

他依然會以雙重身份遊走於世上,樂此不疲。

於超凡依舊會由着他鬧,陪着他一起走遍天下,看大漠長河,落日黃沙。

游江南塞外,行海角天涯,逍遙自在地浪跡人間,做一對神仙俠侶。

經過這一戰,也沒有人敢再叫他們邪魔歪道了。

因為自這場大戰以後正邪重新定義,劍道門百家也無顏再以正道自居。

雲夜吸取了司空玄的內力,靈力深不可測,放眼天下,已無人能與之抗衡。

她可是醫魔藍不道的弟子,自然是魔道中人,以後就是魔道最大的靠山。

有她在,誰敢動這些人?

這一場大戰,被說書人編成段子四處傳唱。

只不過這一次,世人眼中的魔道中人化身勇敢的正義代表,揭露了那個偽君子隱形大魔頭司空玄的真面目。

如果不是他們大鬧司空玄的繼位大典,阻止了司空玄的野心,天下危矣。

所以他們是拯救了蒼生的英雄。

而劍道門百家則成了見風使舵的牆頭草、縮頭烏龜,當時畏縮的樣子被人們添油加醋活靈活現地四處宣揚,醜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形象逆轉,劍道門百家顏面無光,低調了很久。

不過野心這東西就像野草一樣,生命力旺盛得很。

紮根在人性的土壤中,就算暫時枯萎,一遇到季節輪轉,在合適的條件下還會頑強地破土而出重生,鋤不盡,鏟不絕。

「月,你猜明天師父酒醒了,發現自己珍藏的好酒都被師伯他們喝光了,會不會捶胸頓足抓狂?」雲夜調皮地問。

「應該會。」司空月淺淺一笑,寵溺地將雲夜臉上的髮絲撩到耳後。

二人四目相對,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出一個心聲:這天下是全天下人的天下,唯獨不是我的天下。自從遇見你,我便有了全天下,你就是我的全天下。

雲夜往司空月身上一靠,自動自發地尋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窩著不動。

風雨過後,千頭萬緒,化作兩個字:真好。

「月,抱我!」雲夜往司空月懷裏拱了拱,撒嬌道。

司空月低頭看着她,臉上的表情更柔了。伸出手,環住雲夜,輕輕地拍著。

雲夜驚喜地發現,自從傷愈之後,司空月就象變了一個人似的,周身不再冷漠疏離,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

而是有了溫度,能讓人感受到她情緒的起伏,越來越不像高高在上的仙,越來越像一個人。

如果說從前的月像冬天的月,清冷高潔。現在的月就是春天的月,溫柔內斂,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而且現在的月話明顯變多,還會對自己笑了。

那笑容讓人如沐春風,溫柔歡喜。

溫溫柔柔,綺綺綣綣,幸福得渾身顫抖,快樂得滿心歡喜,喜悅多得像要溢出來一樣。

今天是個滿月之夜,明亮的月色灑在司空月身上,彷彿渡上了一層光芒,宛如月中仙人。

雲夜痴痴地看着,鼻子裏全是司空月身上好聞的味道。

此番情境,雲夜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似真似幻似曾相識的畫面:一個渾身月色的少年,溫柔地抱着一個小乞兒……

恍惚間好像同樣也是似曾相識的清新味道。

她啊的叫出聲,想起了一個被她遺忘的小哥哥。

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往事,竟然莫名其妙在相似的場景下突然於腦海中重現。

當時她太小,而且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個小哥哥身上。

如果她能記住與那個小哥哥在一起的人就是司空玄,早就聯想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是誰了。

不過,就算記起了那個小哥哥,也只是一種感覺。她想不起小哥哥的臉,根本沒有聯想到那個人與此刻正抱着自己的人有什麼關係。

雲夜生性不喜與人親近,除了司空月與小時候的那個小哥哥,總覺得其他人身上都有一股難聞的氣味。

當年藍不道把她帶回不塵谷,怕她太小不敢一個人睡,想哄着她睡。

可是雲夜嫌棄藍不道身上酒味讓她無法忍受,就算下雨雷打得震天響,她寧可抱着從月老祠帶回來的破被睡,也不肯讓藍不道抱。

那個破被還是她剛來到不塵谷時,晚上總是驚嚇不睡,藍不道特意御劍去月老祠取回來的。

說來也怪,自從把那條破被拿回來,雲夜天天抱着它,竟然奇迹般地安定下來,夜裏這才能睡得安穩了。

可能是這條被子是她從有記憶中開始就夜夜陪她入眠,上面有令她安心的味道吧。

好舒服哦,雲夜像一隻躺在主人懷裏被主人愛撫的貓,舒服得眼睛都快閉上了。

迷迷糊糊中嘴裏嘟嘟囔囔地說:「我好喜歡月抱着我哦,小時候只有一個好看的小哥哥抱過我,我也不喜歡別人抱。」

小哥哥?!司空月眉毛擰起,輕輕地把雲夜從懷裏扯出來,「好好解釋一下,你一直記着那個抱你的小哥哥?」

聲音帶着威脅。

莫不是拿自己當代替品了?這個一定要問清楚。

雲夜迷迷糊糊地被從溫暖的懷抱里扯了出來,還沒回過神來,老老實實地交待:「是啊,我是個孤兒,被師父帶回來之前,是個小叫化子。

有一天在月老祠,遇到一個好美好美的小哥哥,美得像月亮一樣。

他不嫌我臟,抱了我。那是第一次有人抱我,所以雖然那時候我很小,卻牢牢地記住了那種感覺。

而且那個小哥哥身上的味道跟月一樣,好好聞哦。」

司空月心裏酸得都要冒泡了!原來自己不是第一個抱她的人!她記憶中的懷抱是別人的!

她發現自己現在越來越情緒化了,以前被逼着用冷硬武裝自己的面具,早已被單純的雲夜融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說出動人的情話,這就象是人的一種發自內心的本能,遇到對的人,這項本能便會自動開啟,生怕不說出來,你就不會明白我對你的喜歡有多深。

「後來呢?那個小哥哥呢?你有沒有再見到?」司空月裝作不在意地探問。

告訴我那小子是誰,我要找到他,把他……哼哼!

「沒有耶。」雲夜有些傷感。「當時師父要帶走我,那個小哥哥想救我,拿劍刺他,被他一掌打昏了。我恨極還狠狠咬了他一口,這些年總被他拿來說。」

沒再見過就好,司空月稍微放了點心。

不過……等等,等等,這個橋段怎麼好象有點眼熟呢?

司空月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些零碎的過往。明月夜,月老祠,小乞兒,醫魔藍不道,師父,額頭的傷疤……

司空月啊的叫出了聲,不敢置信地再次把還要往她懷裏蹭的雲夜拉了出來,捧着她的臉,看向她的眼。

今夜正是月圓之夜,月華如水,灑在雲夜的臉上,雲夜睜著一雙清亮漆黑的眼,莫名其妙地望着司空月。

就是這雙眼!就是這雙眼!

天啊,怎麼會是雲夜?

那個自己封印在記憶深處的陽光,是她?!

司空月狂喜,臉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一把將雲夜緊緊抱在懷裏,緊緊地,緊緊地抱住!

是那個讓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孩子啊!

那天雲夜被藍不道帶走,自己受傷昏迷。

司空玄怪她多管閑事,自己受傷破相不說,還差一點給他惹禍上身。

惱怒之下,回到司空門便將她關進黑屋裏,七天七夜才放了出來。

從那時起,司空月便刻意逼自己遺忘了那晚發生的一切。

雖然長大后偶爾會覺得若有所失,彷彿心中有個巨大的遺憾,卻始終想不起來是什麼,總是下意識地逃避。

原來,是以為那個有着特殊眼眸的孩子遭到了不測,而自己無力護他。

沒想到那個孩子,竟然有這樣一番奇遇,還長成這般可人的心性。

最重要的是,兜兜轉轉,又回到她的身邊了。

感謝上天啊,感謝月老,感謝藍不道。

改天一定要去那個月老祠上注香。

她的人生,何其圓滿啊,再沒有遺憾了!

「月,你怎麼了?」被抱得有點發疼的雲夜有點暈,司空月一向內斂,喜怒輕易不形於色,很少失控,這是怎麼了?

司空月放開雲夜,讓她對着自己,雲夜這才發現,司空月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這一笑,讓人如沐春風,無限痴迷。

「我問你,那座月老祠,是不是在大宛城外?」

「咦?你怎麼知道?」

「你當時睡在牆角的一堆茅草里,那個小哥哥跟着他師父進到裏面,你嚇得拿着一根棍子防身。那個小哥哥走到你面前,你便對着他笑,當時你說道:小哥哥,坐這裏。他替你理了理頭髮,你便抱住了他,對不對?」

雲夜聽傻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司空月。

司空月繼續說着:「那個小哥哥,當時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對不對?」

「你……你怎麼知道?」雲夜傻乎乎地問。

「那你想不想再見到他?」心情極度歡愉之下,司空月難得起了逗弄之心,含笑問雲夜。

雲夜傻乎乎地大力點頭:「想!我想再見那個小哥哥一面。」

提起小哥哥,雲夜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熱切的渴望。

雖然知道她口中的小哥哥就是從前的自己,看她如此上心,司空月還是免不了有點吃味,故意壞心眼地說道:「你連人家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又過了這麼多年,去哪裏尋找?」

雲夜目光中的亮光一下子黯淡下來,喃喃自語道:「也是哦。」

搔了搔頭髮,突然想到了什麼,又轉愁為喜笑逐顏開地說道:「我想起來了,師父當時也在,他應該知道那個小哥哥是哪派弟子啊,我這就去問問他!」

司空月無語地看着雲夜手舞足蹈地為自己的聰明,能想到這一點而開心,忘乎所以地想立刻沖回去找藍不道問個清楚。

不能讓她去問,否則藍不道一定會把她倆都當成傻瓜,為能隱瞞了這麼久沒被發現而得意的。

那樣自己的一世英名就毀了。

她不想看到藍不道捉弄雲夜成功后得逞的表情。

而且,就算是曾經的自己也不行,她能記住的,只有現在的自己!

司空月一把扯回雲夜,「不用去問你師父了。」

「為什麼?」雲夜不解地問道。

司空月彈了她一下,「傻瓜,你還沒認出來嗎?你口中那個小哥哥,此刻就在你面前啊。」

「啊?你是說……那個小哥哥……是你?」

雲夜的嘴張得老大,仔細看了看她,搖搖頭道:「怎麼可能?我記得那個小哥哥額頭沒有月痕,而且,而且比我大很多,高很多!」

「傻瓜,我只比你大四歲好嗎?是因為你長的又瘦又小,所以才以為我比你大很多,我當時也不過十歲!」

「那個小哥哥眉間沒有月痕……」

「你不記得當時我被你師父一掌打飛的事了嗎?額頭恰好磕在地上的一塊尖尖的石子上,這不是天生的印記,是傷到留下的疤。」

司空月簡直無語。

啊~~~啊~~~

片刻之後,拱月峰頂響起一陣狼哭鬼嚎般驚喜交加的叫聲,驚得滿山棲鳥飛起,四處亂躥,久久方停。

狂喜過後,雲夜回過神來,疑惑地說道:師父應該認出你才對啊,為什麼他一直沒有說?」

下一刻恍然大悟,師父定是記恨自己當時咬了他一口,所以才故意隱瞞的。

不然就是害司空月破相,心裏有愧不敢承認。

這個臭老頭,壞師父!什麼都知道卻在一直看熱鬧,一會兒回去趁他喝醉把他的鬍子全都拔光光!

此時,幾裏外正在與眾人喝得高興的藍不道突然噴嚏不斷,久久難止。

「不要告訴你師父,你已經知道了我是誰,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司空月陰森森地囑咐雲夜。

雲夜並沒有多想,便乖乖點頭應道:「好。」

月說的,一定沒錯。

她心滿意足地趴在司空月的腿上,任由司空月用修長的手指幫她打理頭上的毛。

雲夜沒有抬頭,所以沒看到司空月臉上意味深長的淺笑表情。

既然藍不道把捉弄人當成一種樂趣,就讓他仍然自以為地繼續偷着樂吧。

孝順長輩就是要哄他開心,不是嗎?

只不過已經知道了真相的兩個人,以後會像看白痴一般偷偷欣賞他的自得其樂,暴露而不自知,繼續洋洋得意的傻樣罷了。

二人靜靜地享受這難得的溫馨,雲夜突然又想起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軟乎乎的臉在司空月懷裏蹭了蹭。

果然,不出所料司空月的身體一僵,手臂不由自主收緊。

雲夜知道,這個時候的司空月防備最低,最好拐了。

於是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月,雪球是誰?」

「它是我養過的一隻兔子。」司空月毫無芥蒂地給出答案。

雲夜跳了起來,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原來,你是把我當成了你養的那隻兔子?!」

是很像啊,尤其是現在呲牙咧嘴張牙舞爪的樣子,可不就是一隻活生生的兔子嗎?

她還沒有告訴雲夜,她最喜歡的就是兔子了。

「差不多。」司空月無辜地回答道。然後很平靜地看着雲夜臉上豐富多彩變幻的表情。

雲夜忿忿地回看着她,二人對視半天,雲夜依然很沒出息地敗下陣來。

認命地嘆了口氣,嘟囔道:「兔子就兔子吧,誰讓我這麼喜歡你呢,就讓你做我的主人好了。不過兔子可是不會只認一個主人的,我會,所以我比你的雪球強多了,哼!」

司空月忍住笑,說道:「是是,你比雪球強多了。」

「那是!」雲夜傲嬌的仰起下巴得瑟。

然後,鼓著腮幫子,瞪着圓圓的大眼,奶凶奶凶地說道:「抱我!」

司空月伸手攬住雲夜,把這隻軟綿綿的大兔子抱住。

「你是我一個人的!」雲夜霸道地宣佈。

說完,又把臉埋進司空月懷裏,示威似的使勁蹭了蹭。

司空月的心一下子化成一汪春水。

「好。」

許久許久之後,雲夜突然間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期期艾艾地地問:「如果,嗯,我是說如果,你嫌棄我是個女兒身,我知道我師父有一項秘技,叫做陰陽轉換術,可以把人由男變女,由女變男,我求他把我變成男人好不好?」

司空月無語地看了她半天,沒有說話,伸出手用力捏住她的臉,懲罰似的向兩邊扯,一下子又把她變成了一隻呲牙的兔子。

自從司空月發現,用手捏住雲夜的臉頰向兩邊扯,唇張開就會露出兩顆白白的兔牙,兩腮鼓鼓的,像極了一隻呲牙的兔子之後,就上了癮,總想捏她的臉。

她一假裝發狠,又變成了一隻要咬人的兔子。

總而言之,好玩極了,讓她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癢難耐,直想逗弄她,讓她炸毛。

司空月貪婪的看了半天,然後說了一句話:「不必,這樣很好。」

這隻傻兔子笨兔子,難道她還不明白嗎,自己愛的,不過是她獨一無二的靈魂而已,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結尾

從前,有一隻兔子,天天望着天上的月亮想入非非,可是它的手短,沒有辦法把一輪滿月抱住。

於是,它努力地等啊等啊,盼啊盼。終於有一天,月亮變成了月牙,兔子可以把月亮抱在懷裏了。

它對世人說,我把月亮掰彎了。

它對自己說,月亮被我掰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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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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