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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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過得很慢,姬揚清在停屍房裡焦頭爛額,江蓼紅小心地守著處在崩潰邊緣的孟氏母子,許枚坐在婁子善的書房裡,一張一張地翻看著婁子善的畫,之前看得倉促,還有近一百幅沒有看完。除了季鴻的畫像,還有十幾幅清供,畫的不外乎是文房、瓶花、果蔬、屋舍。昨天來時許枚被幾百幅季鴻的小像嚇著了,沒注意這些畫,此時拿起細細端詳,忍不住點頭讚歎:「這個婁太監,畫技實在高明。」

畫卷旁都題著古人詩句,許枚拿起一幅疊得皺巴巴的畫,念道:「無媒徑路草蕭蕭,自古雲林遠市朝。公道世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嗯……這是杜牧的《送隱者》。」他又拿起一幅,「陵陽北郭隱,身世兩忘者。蓬蒿三畝居,寬於一天下。樽酒對不酌,默與玄相話。人生自不足,愛嘆遭逢寡。還是杜牧的詩,《贈宣州元處士》。」許枚又拿起一幅橫張,「更憐垂綸叟,靜若沙上鷺。一論白雲心,千里滄洲趣。蘆中夜火盡,浦口秋山曙。嘆息分枝禽,何時更相遇?這是節了一段錢起的《藍田溪與漁者宿》。」他放下畫紙,搔著下巴自言自語,「這些詩都和隱者有關,是婁子善在感嘆自己的命運嗎?『嘆息分枝禽,何時更相遇』『人生自不足,愛嘆遭逢寡』『公道世間唯白髮』,一身奇術,滿腹才華,卻不得不淪落至此,他在京城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物?」

許枚百思無果,順手拿起一幅描畫精細的季鴻小像:「飛花時節,垂楊巷陌,東風庭院。重簾尚如昔,但窺簾人遠。葉底歌鶯樑上燕,一聲聲伴人幽怨。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這張小像上題寫著朱彝尊的《憶少年》。畫中的季鴻穿一身淡粉色小衫,藕荷色碎褶齊膝短裙,馬尾辮垂在肩上,抱著一隻玉壺春瓶,站在一座宅院大門外。一個鬼頭鬼腦的小男孩從門裡探出頭來,一臉的委屈。季鴻身前站著一個少年,身材不高,衣服也不算光鮮,像是剛剛劇烈地跑動過,正兩手扶著膝蓋,呼呼喘氣。

「畫得真好。」許枚讚嘆不已,指點著畫自言自語,「這是季家的院子,這是季鴻,這是逆雪,這是……這是逆雪偷了玉壺春瓶,被婁子善一路追到季公館的場面,這少年莫非是婁子善!」許枚定睛細看,見那少年左手缺了一根手指,不禁嘆道,「看來婁子善是真的愛上了季鴻,把自己畫成少年模樣,也好與她般配,這真是……真是『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紅顏白髮,真不知這相思起自何處。」

許枚放下畫,正要翻下一幅,突然注意到題在畫角的一行小字:「庚申二月婁子善再寫見伊人事。」

「再寫……」許枚皺起眉頭,「這麼說婁子善畫過兩幅他與季鴻相見的場面,這是第二幅。」他把剩下的畫迅速翻過,「沒有啊……第一幅哪兒去了呢……」

許枚把婁子善的書房、堂屋和卧室都翻了個底兒掉,終究是沒找見那幅畫,卻在卧室衣櫃里發現一些奇怪的東西。衣櫃底層的一個破舊的小手帕,仔細地包裹著一個長命鎖,鎖不大,工藝也糙,銅皮鎏銀,要多不值錢有多不值錢,可鎖後背縫隙里刻著一行小字:「光緒庚子,張記為婁氏百歲制。」

「光緒庚子……如果這姓婁的孩子是光緒庚子年過百天,算來今年是二十歲,這孩子……也許是婁子善的旁系晚輩吧。」許枚沒有在意,把長命鎖包好,塞回衣櫃,「如果能找到這孩子,倒是可以把婁子善的遺物交給他……哎呀……」許枚一個不小心,碰掉了擺在最上層的一件褻褲,許枚伸手拾起,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頓時呆住了:這褻褲上沾著早已干透的精斑。

「這是誰的小衣?」許枚拎著褻褲一角丟回衣櫃,心中一陣翻江倒海,「婁太監是刑餘之人,又是年邁老者,哪會有這東西沾在褻褲上?難道……那長命鎖的主人和婁子善住在一起?」他正自驚疑,忽聽外面有人呼喊,是歪嘴警察。

歪嘴從胡家書房裡找到了胡勵敲詐去的六塊硯台,硯台都不小,分量也沉,歪嘴費了牛勁好容易提回派出所,姬揚清卻不懂這些清雅玩意,只顧忙著寫屍檢報告,隨口吩咐歪嘴把硯台給許枚送來。歪嘴哼哧哼哧提著一大包沉甸甸的硯台找到許枚,無論如何也不想再拿走了。

許枚關好衣櫃,來到堂屋,收過硯台,打發歪嘴離開。

「都是好硯啊!」許枚提著硯台來到書房,打開包袱,眼睛頓時直了,「宋代抄手端硯,這個是明代的月池端硯,還有這個背十二星柱的,側邊有乾隆御題……再瞧瞧這魚子歙硯,看看這款……嚯,項元汴!還有這個小些的是……噢,高鳳翰!我的天啊,這些硯台任選一塊,何止幾百大洋啊!呸呸呸,這些東西不能用阿堵物來衡量……」

許枚雖然不是古硯藏家,但乍見到這麼多珍奇古硯,還是有些興奮得喘不過氣來,好容易穩住心神,細細回想婁子善身上的古怪事,有些豁然明悟的感覺:「這些名硯靈氣充沛,婁子善在苟縣長面前喚醒了石精,甚至是打開了石界,帶他走進了硯里的一方天地,苟縣長以為硯台是神物,這才不惜得罪龍鎮百姓,硬生生撥了兩股泉水給燕鎮。對了,丁未說的硯台能化作人形的傳言也未必不可信。」

許枚這邊有所發現,江蓼紅那裡也從漸漸回了魂的孟氏口中問到了一些故事,原來傅全、錢異等人不僅謀划殺死胡勵,還在準備盜取被胡勵勒索去的那些硯台。黑刺們視婁子善為神,這個老人善良寬厚、慈和兼愛、古道熱腸,沒架子,會法術,救人於危難,急人之所急,這都是「神」的特徵。在燕鎮的這些日子,一輩子刀頭舔血的黑刺感受到了難得的平靜舒適,深感這都是神的恩賜。

黑刺們從未指責錢異和丁追殺死肖搏望,雖然虎皮殺人的計劃有些莽撞粗糙,但為神復仇這事,換了誰都會沉不住氣。所有黑刺都知道,錢異是不想把更多的人牽扯進來,畢竟平靜舒適的生活得來不易,暴躁的秦猛也只是埋怨了錢異幾句,怪他沒有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自己,害得他錯失了親手錘殺肖搏望的機會。

錢異被胡勵勒索,不得已向其他黑刺求助,傅全臨危不亂,迅速制定了滅口的計劃。黑刺們當然不會甘心把屬於神的硯台交給胡勵,交出硯台只是謀殺胡勵的步驟,他們要花很長的時間籌劃準備,也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不得不交出一些硯台來拖住胡勵,只要有值錢的古硯釣著胃口,貪婪的胡勵便不會告發錢異和丁追。在傅全的計劃中,胡勵被殺之後,胡得安一定會大辦喪事,到時可以趁機溜進胡家宅院,尋找那些硯台,若有必要,可以炸了胡家。傅全年輕文弱,之所以成為黑刺首領,除了神鬼莫測的制香手段,精通炸藥調配也是重要原因。

孟氏說得斷斷續續,顛倒含糊,饒是如此,也讓江蓼紅聽得心驚膽戰,后怕不已。

「和我們去冉城吧,以你的手藝,不愁把孩子養大。」江蓼紅輕輕拍著孟氏的肩膀,孟氏低頭望著哭累了睡在母親懷裡的傅寶,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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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煉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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