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旱骨樁

打旱骨樁

打旱骨樁

金二哥兩眼赤紅,一手拿著鋸子,一手拿著斧子,像鎮宅獅子一樣擋在婁子善墓前。

小鎮的居民陸陸續續向鎮外土坡下的墳場圍了過來,打旱骨樁需要「聚眾」,也就是要攏人氣兒,畢竟墳場陰氣太重,夤夜作法是有危險的。所以肖振章下了死命令,除了下不了床喘不了氣兒的,鎮上所有人必須到場。王大師還出了個餿主意,所有來「聚人氣」的人,都不能騎馬坐車,無論是貧是富,一概步行,以表虔誠。

燕鎮雖然小得可憐,但幾百人還是有的,墳地周圍被圍得滿滿當當,一些調皮的少年還爬到了樹上。墳地周圍有不少茂密的松柏,小些的松樹有尺許粗,唯有一棵足足幾人合抱粗細的參天巨樹,橫枝生得也高,輕易爬不上去,少年們便都坐在小松樹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亂鬨哄的人群。

一個獨眼警察手持警棍維持現場秩序,肖家的幾個護院家丁手持鐵鍬、鎬頭、繩索圍在墳墓周圍。金二哥氣勢洶洶地坐在墳前,滿臉慷慨悲壯之色,血紅的眼睛慢吞吞地掃過小鎮居民的臉,沒有人願意和他對視,這個木匠看向每個人的眼神,都像在看要吃東郭先生的狼。

滿頭癩瘡的王大師絲毫沒有把金二哥放在眼裡。這個又臭又硬的木匠跑來阻斷佛爺施法,純屬自找沒趣。佛爺可是單八爺請來的,肖鎮長還特意發了公文,請佛爺施法求雨,佛爺這是在為政府做事。

王大師的驢車停在墳地旁邊,滿滿地堆了一車的煙花炮仗,車上一個小小的箱子,裡面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法器。王大師慢條斯理地擺好了香爐、燭台、祭品、旗幡、炮仗,從懷裡掏出一個洋氣的懷錶,看了看時間道:「阿彌陀佛,已經七點了,哪位是能做主的?貧僧要開始作法。」

獨眼警察直撓頭:「怪了,鎮長和所長怎麼還不來,灌醉幾個捕門的差人有那麼難嗎?」

王大師道:「作法的時辰可不能錯過,這樣吧,貧僧先祭風水塔,放鎮魂炮,等肖鎮長和胡所長到了,再掘墳開棺。」

「好好好,您掂量著辦。」獨眼看看守在墳前的金二哥,又看看他手中閃著寒光的斧子和鋸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我可不敢下令開棺,誰知道這傢伙發起瘋來會幹出什麼事,還是先把這些零碎活兒幹了,等當官的來了再拾掇這瘋子。

燕鎮外的風水塔是一座明代古塔,共六層,高二十五米,磚瓦古舊,縫隙里滿是枯黃的野草。這座塔至少一年沒有進去過人了,一來是因為扣鎖塔門的大鐵鎖已經鏽蝕壞死,無法打開,二來今年夏天大雷雨打壞塔剎,磚石零落,砸傷人畜,自此無人敢近。古塔每一層有四個小小的半圓窗,每個半圓窗上擺著一盆絹花,層層雪白的花瓣都塗了厚厚的熒光塗料,夜晚望去,好像每扇窗上點了一盞明燈。可惜的是,古塔封鎖將近一年,絹花無人清理打掃,顯得有些灰頭土臉。

王大師素來惜命,當然不敢靠近隨時可能掉落磚石的古塔,只是在墳地隔著一條寬近百米的巨大深溝處遙遙設祭。燕鎮之所以被叫作土坡鎮,就是因為鎮外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土坡和溝壑,連鎮子都蓋在一片高坡上。

王大師點起三桿巨香,一手揮舞著戒刀,一手掐訣念咒,面向巨塔,高聲喝道:「咄!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岳瀆真官,土地祇靈。左社右稷,不得妄驚。迴向正道,內外澄清。各安方位,備守壇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護法神王,保衛誦經。皈依大道,元亨利貞。」他一邊念著咒語,一面揮手指向古塔,腳下踏著罡步,袈裟呼呼舞動。

燕鎮百姓不懂他念叨的是什麼,但覺得這個大和尚舞跳得不錯,只是滿頭癩瘡有點噁心人。

王大師跳完了舞,喘著粗氣拿起一桿香,捂著耳朵去點炮仗。

「等等!」金二哥突然大喝一聲,王大師嚇得手一抖,一截香頭掉在乾巴巴的地面上。

「你剛才說這些炮仗是做什麼用的?」金二哥用斧子指著王大師問。

王大師一腆肚子:「此乃鎮魂炮,壓懾厲鬼所用。」

金二哥冷哼一聲,用斧子指點著堆成一座小山的各種炮仗:「你說的厲鬼是誰?」

王大師搖頭晃腦:「誰做鬼害人,便是誰咯。」

「不準點!」金二哥幾步趕到炮仗堆前,惡狠狠地張開雙手攔住。

獨眼警察心裡罵娘,眼珠一轉,陰陰笑道:「金木匠,你是怕這鎮魂炮傷了婁太監的陰魂?」

金二哥冷哼一聲。

獨眼「嘿嘿」冷笑:「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著,婁太監是個好人,他的靈魂已經升天了,不可能化作厲鬼害人,怎麼,又要改口嗎?」說著他輕輕邁開腳步,牽著金二哥的目光,悄悄給王大師遞了個眼色,又繼續陰陽怪氣地挖苦金二哥。

王大師也是個鬼精鬼精的江湖騙子,趁著金二哥面紅耳赤和獨眼爭執的時機,偷偷伸長了胳膊把香頭杵在火捻上,一時間電閃雷鳴,火樹銀花。

醉仙樓的豪華雅間里一片狼藉,幾個嚇得屁滾尿流的富戶已經被趕了出去,只剩下鼻青臉腫的肖振章、胡得安和瑟瑟發抖的單老八。

許枚聽了小悟的情報和肖振章三人的供述,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被下藥的原因:「你們三家的孩子意圖入室行竊,被所謂『還魂』的婁子善撞個正著。不久之後,肖家公子在鎮外的樹林里遇害,疑似被猛獸抓傷,失血而死。三位懷疑是婁家的虎皮顯靈殺人,準備借打旱骨樁之名,毀掉婁子善的屍骨,以此鎮壓厲鬼。而魚蟾縣警察局長建議肖鎮長向捕門求助,肖鎮長無奈之下,只好派歪嘴警察去冉城公幹。昨天晚上,歪嘴打回電話,說捕門派出的差人將在今晚趕到燕鎮,而今天正是那妖僧算好的打旱骨樁的日子。你們打定了主意要先把婁子善的屍體毀掉,又怕捕門來人阻攔,所以打算先把我們『灌醉』。」

胡得安垂頭喪氣,肖振章咬牙切齒,單老八縮頭縮腦,都不吭聲。

江蓼紅奇道:「這打旱骨樁是什麼?」

許枚冷笑:「愚民邪術罷了。《蓬窗類記》有載:『愚民遭亢旱,輒指新葬屍骸為旱魃,必聚眾發掘,磔爛以禱,名曰打旱骨樁。沿習已久,奸詐往往藉以報私仇,孝子慈孫莫能御。蓋以禳旱為名,愚民相扇起,蟻集瓦合,固難禁也。』其中最精妙的一筆莫過於這句『奸詐往往藉以報私仇』。三位安排妖僧打旱骨樁,或是為子報仇,或是為兒消災,不過是借了禳旱求雨的由頭,來毀掉婁子善的屍體。」

江蓼紅一雙美目在三人臉上來回掃視:「我們是來查惡鬼殺人案的,少不得要仔細詢問婁子善還魂的前因後果,也免不了去墳地調查,他們毀屍的惡行瞞不住,這一壺藥酒的目的,不是怕我們阻攔,而是要拉我們下水。」

單老八見全盤安排都露了餡,早嚇得六神無主,哆哆嗦嗦道:「我……我只是聽他們……」

「閉嘴!打旱骨樁還不是你的主意?」肖振章大聲怒喝。

江蓼紅繼續道:「我們喝下藥酒,一覺睡到大天亮,等我們醒來之後,也許會因掘墳戮屍一事向你們發難,這時你們會一臉無辜地說:『打旱骨樁的事,是得到兩位上差同意的。』我們以為自己酒醉誤事,追悔莫及,但已經被你們綁上賊船,只好自認倒霉,替你們瞞下私毀墳墓的勾當。你吩咐小夥計準備的印泥,也許就是要用我們的私章在同意打旱骨樁的文書上籤押。」

肖振章冷笑一聲:「私章?我們倒沒想到,拿印泥只是想讓兩位上差按個手印而已。」說著他恨恨地咬牙,「俗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兩位上差下手這麼重,話也說得如此直白通透……哼,兩位有沒有想過,你們離開燕鎮后,丁未那個多嘴的小畜生是個什麼下場!」

小悟大怒:「嘿呀,你這個偷墳掘墓的昏官,還想挾私報復是怎麼著?」說著他一擼袖子便要上前給這個鎮長一點顏色看看,反正現在的身份是「上差」,不用怕這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

許枚攔住小悟,對肖振章三人說道:「帶我們去墳地,現在剛到七點,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

話音未落,一個滿身風塵的歪嘴警察鬼鬼祟祟地把頭伸進屋來,戰戰兢兢道:「鎮長,所長,捕門的上差到了,我不小心說漏了嘴,她直接去了墳地……」

包間里的幾人都愣住了,被趕出去的一群富戶躲在樓梯下面探頭探腦。

肖振章突然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地指著許枚:「你們是假的!來人,來人啊!把他們給我拿下,死活不論!」

江蓼紅一巴掌抽在肖振章腦瓜頂上,瞪著眼道:「如假包換,帶我們去墳地,見見那個捕門上差。」

「你……你這潑婦敢打本鎮長!」肖振章氣急敗壞,卻被江蓼紅繞到身後,一把扼住喉嚨,把一顆吃剩的松子塞進了嘴裡。肖振章猝不及防,咕嚕一聲咽了下去。

「你……你這妖婦給我吃了什麼?」肖振章感覺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滑進了肚子,驚恐不已,對江蓼紅的稱呼已經從「潑婦」變成了「妖婦」。

許枚福至心靈,知道江蓼紅的打算,便笑著說:「肖振章,你最好不要急著對我們動手,這種劇毒的解藥不在我身上,如果我們有個三長兩短,這世上就再沒人知道解藥藏在哪兒了。你瞧,胡所長可沒把你的命放在心上,我話沒說完,他已經凶神惡煞地開了好幾槍了。」

胡得安趁江蓼紅作弄肖振章,悄悄拔出手槍,對著江蓼紅的胸口連扣幾下扳機。肖振章氣得臉色煞白,指著胡得安破口大罵。

「別費勁了,剛才把你按在湯盆里的時候,我已經把保險關了。」江蓼紅飛起一腳,正踢在胡得安手腕上,小鎮上登記在冊的唯一一把手槍「吧唧」一聲砸在單老八軟乎乎的屁股上,彈了起來。埋著腦袋想要偷偷爬出去的單老八「嗷」的一聲慘叫,趴在地上直哼哼。

許枚接住彈起的手槍,打開保險,指點著胡得安的腦袋:「走吧,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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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煉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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