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燕鎮

初到燕鎮

小悟熟練地從樹林里捉到了一隻松鼠，並殘忍地從樹洞里奪走了松鼠辛苦積存下的過冬口糧，望著松鼠屈辱絕望的眼神，有些不忍心地摸了摸它的大尾巴：「好啦，等老闆辦完事情，帶你回冉城，給你買栗子吃。」

許枚和江蓼紅已經大半天沒吃過東西了，在這種半荒涼的地方覓食果腹本就不是他們的特長。小悟把松子、核桃分成三份，想了想，又從自己那一份里抓了一小撮分給松鼠。

三頭驢子趁主人吃松子的工夫，也低下頭啃食著松林里枯黃的野草。

「這小傢伙真有本事，連松鼠的小金庫都能找到。」江蓼紅抬頭望著光禿禿不剩幾顆松果的萎靡的松樹，輕輕拍了拍小悟的頭。

許枚下了毛驢，細細品嚼著松子，輕輕皺眉：「冉城今冬極旱，只飄了一場連地皮都沒下濕的小雪，這山北的魚蟾縣本就乾旱，今年尤甚，中秋以來至少有兩個月不見雨水了，連松子都沒有一點油性。」

江蓼紅嗔道：「還挑剔什麼，孩子能找到吃的已經很不容易了。要不是你濫發善心把乾糧送給那些乞丐，咱們也不至於餓肚子。」

許枚訕訕笑道：「我以為走不多遠就能找到村莊和鎮子，可以拿錢買到乾糧，沒想到他們竟然不肯賣吃食給我們，是我疏忽了。『枯骨塞途，繞車而過，殘喘呼救，望地而疆。』當年的『丁戊奇荒』對他們的影響太深，那種飢餓的恐懼感已經深深印在了晉陝豫百姓的骨頭裡，代代相傳，哪怕是短時的旱情，也會讓他們瘋狂地囤積糧食，這時候錢在他們眼裡，遠不及一個窩頭重要。」

江蓼紅聽到「丁戊奇荒」四個字，心中也是一顫。四十年前那場幾乎毀滅華北的災難讓每一個地里刨食的百姓對食物由衷地崇拜，兩個月不見雨雪，對剛剛種下的冬麥極為不利，這已經足夠喚醒多數人心中傳承兩三代的恐懼。

許枚三人找到燕鎮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小鎮在一片山谷中間，支離破碎的溝壑切割出一片難得的平坦土地。鎮外有一片灰濛濛的樹林，一條窄窄的河道從小鎮旁流過，這時節天氣還沒有冷到家，淺淺的河水竟然被凍住了。許枚搖搖頭，這裡的乾旱情況不容樂觀。

燕鎮有一個很高的牌坊門，幾個看起來穿得還算不錯的人眼巴巴地在門前候著，一見許枚三人，為首一個略顯富態的中年男人大步迎了上來，謙和地脫下禮帽，問道：「先生可是捕門的上差？」

許枚對「上差」這個詞非常不適應，擰著眉毛打量這個男人，見他四十來歲年紀，穿一套厚實的灰色呢子西裝，稀疏的頭髮油膩膩地貼在頭皮上，唇上蓄著濃密的一字胡，兩條細細的眼睛里滿是熱切和哀傷，這個奇怪神色頓時令許枚心中湧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江蓼紅也非常意外：「捕門？這麼說有捕門的人要來？」

那中年男人一愣：「幾位不是捕門的人？」

江蓼紅不假思索道：「是，他是。」說著她一指許枚。

這話不假，許枚是捕門隱堂的顧問。

那中年男人望著許枚，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上差……」他看看許枚的氣質裝扮，改口道，「先生，我是燕鎮的鎮長，肖振章。」

「敝姓許……」許枚不知道這些人打的什麼主意，隨口應了一句。

一個穿著警服的瘦高個滿臉堆笑迎了上來：「許先生一路辛苦，鄙人胡得安，是燕鎮派出所所長，那個歪嘴毛六就是我派去的，他沒和您一道回來嗎？」胡得安精瘦精瘦，眼窩塌陷，腳步虛浮，說幾句話便呼呼喘氣。

燕鎮只有三個警察，一個歪嘴，一個獨眼，還有所長鬍得安。

「沒有。」許枚不明就裡，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這小子真沒禮數。」胡得安一臉慚愧，「這回真要勞煩許先生了，這案子實在蹊蹺，又是太監鬧鬼，又是虎皮殺人，肖鎮長的小公子慘遭殺害，燕鎮首富單八爺的兒子也嚇得大病一場，我家孩兒也整日戰戰兢兢。如果不是縣警察局的上差提醒我們去請捕門的人，我們還真不知這事該怎麼辦了……」

許枚對「太監」兩字格外敏感，不禁脫口而出：「太監？婁太監？婁子善？」

胡得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他，歪嘴都和您說了吧？這老太監死了快一年了，不知怎麼鬧起鬼來，我們實在沒轍，只好請上面幫忙。」

許枚得知婁太監已死，心中失望至極，搖頭長嘆。

「這個婁太監怎麼死的？」江蓼紅問。

「自己失足摔倒死的。」胡得安道。

「自己摔死的？」許枚臉色有些難看。

「許先生，這案子很難辦嗎？」喪子不久的肖振章眼圈發紅，巴巴地望著許枚。

「哦，不是……」許枚仔細回味胡得安剛才的話，感覺婁子善的死並不簡單，如果真是意外摔死的魂靈作祟，為什麼要對鎮長家的兒子下毒手。

肖振章揉揉眼睛，努力擠出一副笑臉：「許先生和太太一路辛苦，我們先去醉仙樓，為二位接風洗塵，順便說說婁太監鬧鬼的事。」

「太太」兩字說得謹小慎微，肖振章眼光雖毒，卻有些把不準江蓼紅和許枚的關係，只覺得三人有些像一對年輕夫婦帶著隨侍的家童，又見這女子氣質不俗，與那許先生如雙峰並峙、二水同流，全然不像尋常人家的小婦人如攀緣藤蔓般唯唯諾諾、依夫而存的樣子。

江蓼紅聽見這句「太太」，笑得有些羞澀，偷眼看向許枚，正與他四目相對，兩人眼中都是惴惴探問之色，臉上也都是一片紅暈，呆了剎那，又同時展顏一笑。

「太太」便「太太」吧，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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