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藥人

採藥人

採藥人

北客房裡,鐵拐張、海饕餮、獨眼趙三人縮手縮腳坐在床沿和椅子上,這三人雖被宣成身上的殺氣震了一震,但畢竟都是老江湖,油滑得緊,甫一定下神來,便能巧舌如簧。

「你們是什麼人,深夜到此何干?」問案時的宣成嗓音低沉,還帶著一絲與年紀不相稱的沙啞,穩重得像一隻飽食的黑虎,慵懶無求,又隨時可以擇人而噬。

鐵拐張定定心神,說道:「我是藥材商,白天進山採藥,遇到大雨,便暫居於此,只待明早出山。」

宣成又問:「為何帶槍?」

「只怕這山裡遇到野獸,故此帶槍防身。」獨眼趙故作苦相道,「只是想不到,阿七他……」

「這個阿七是什麼人,和你們是什麼關係?」

「他是掌柜家的遠房侄兒,這位是我們掌柜。」獨眼趙指指鐵拐張,「阿七這孩子皮相雖好,但生性好賭,在老家欠了八百大洋的賭債,走投無路才來投奔我們掌柜的。他讀過書,掌柜的便收留他在藥鋪管賬,想不到那債主竟然一路追了過來……」獨眼趙抬起眼皮偷瞧宣成,見他不動聲色,便繼續道,「前天阿七又找掌柜的討錢,掌柜的狠狠訓了他一頓,但一時也不知怎麼應付那些債主,便索性帶他進山采些藥材,只想著一來能避開那些債主,二來這山裡有亮貨,或許能多賺幾個錢,所以越走越深,一頭鑽到這深山老林里來。想不到……阿七竟然在這兒自殺……」他說著嘆了口氣,鐵拐張也眼圈一紅,頓拐長嘆。

「這位是藥鋪掌柜,那你們二位是……」宣成繼續問。

「我……我是個逃兵,逃的是前清的役,他原來是個車夫,我們兩個現在都在藥鋪里當夥計,做些進貨出貨的粗使活兒。」獨眼趙滴溜溜轉動著獨眼說。依然赤著腳的海饕餮也趕緊點了點頭。

「你認為他自殺是為債所逼?」

「想來應該是如此吧。」獨眼趙猶猶豫豫道。

鐵拐張長長地嘆了口氣:「早知如此,我便幫他還上這些錢……這叫我怎麼去見我九泉之下的哥哥……」

宣成道:「這麼說,以你的財力是可以清還這八百塊大洋的。這不是一筆小數目,想來你的藥鋪規模不小。」說著,他又打量了鐵拐張幾眼,「可是你這身衣裳樸素得緊,真不像一個腰纏萬貫的旺鋪掌柜。」

鐵拐張連連擺手:「啊……啊……我簡樸慣了,再說,那八百大洋幾乎是我的全部身家,我要替他還債,少不得要把藥鋪抵押出去。」

宣成微微頷首:「你們是為了替這個阿七還債進山採藥的,還冒著危險來到深林里。」

鐵拐張道:「正是,正是。」

宣成疑道:「什麼葯能值八百大洋?就算有千年老參、萬年紫芝,也價不過百吧。」

「這個……也不瞞警爺……」鐵拐張推了推眼鏡,壓低了聲音道,「人們都傳說這座山有靈氣,在大山最深處有不死草和長春樹……」宣成自報家門來自冉城,對這裡的地理草木人情風物應該不甚了解,鐵拐張大著膽子編起瞎話。

「不死草?長春樹?」宣成心中不屑,臉上卻依舊波瀾不驚。

鐵拐張道:「都是古籍記載中的靈藥,漢代東方朔《海內十洲記》中說這不死草『形如菰苗,長三四尺,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當時活也,服之令人長生』。還有長春樹,『葉如蓮花,身似桂樹,花隨四時之色:春生碧花,春盡則落;夏生紅花,夏末則凋;秋生白花,秋殘則萎;冬生紫花,遇雪則謝,故號長春』。這些在《述異記》都有記載,據說燕昭王種過這種樹。」

宣成道:「儘是些子虛烏有的混賬話。」

「話是這麼說……可不試一試,誰肯死心吶?」鐵拐張訕訕苦笑,「我們辛苦數日,卻無功而返,如果能採到一株不死草,摘到一朵長春花,阿七也不會萬念俱灰,開槍自殺。」

宣成望著鐵拐張,突然道:「這裡尚有渡船客棧,可算不上是大山最深處。」

鐵拐張忙道:「我們是返程,走至半途遇到大雨,才來這裡投宿。」

獨眼趙也道:「是是是,我們在深山裡轉了五六個時辰,天擦黑才折返回來。」

宣成道:「那你們的葯筐、葯鋤在何處?就算你們是為不死草和長春樹來的,在深山裡見到其他草藥,總該采一些吧,可我看這南北兩間客房裡,連一個葯筐、一棵草藥都沒見到。」話音未落,他眼中寒光已露,刺得三人幾乎窒息。

鐵拐張畢竟老到,吞了口唾沫道:「葯筐……自是有的,葯鋤也有,就在……哦,就放在葯筐里,原本是阿七背著的,年輕人嘛,總要出些力氣……」

宣成「哦」了一聲道:「是嗎……那這些東西在哪兒?」

「唉……」鐵拐張嘆道,「我們一路走來,也采了些天南星、黃精、金線蓮,還有可以入葯的蛇蠍、蟾蜍。葯筐原本是阿七背著的,可這孩子從未進過山,不曉得路徑溝坎,走到一處山澗時,失足跌了下去,若不是老趙拉了他一把,莫說葯筐,連人都保不住。」

獨眼趙道:「可不是,那條路險得很。」

「也就是說……葯筐掉進了山澗?」宣成眼睛一眯,像是在說:空口無憑,你們如何證明自己是進山採藥的?

鐵拐張福至心靈,忙道:「阿七還背著一個藥箱,那裡面有我們今天捉的毒蟲。」他沖畏畏縮縮坐在牆角的海饕餮一努嘴:「還不快去拿來!」

「哎!」海饕餮答應一聲,撒腳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抱了一個藥箱回來,臉色卻難看之極,青筋凸起,肥肉亂顫。

宣成眉毛一挑,似是覺得十分有趣,鐵拐張、獨眼趙面面相覷,獨眼趙開口要問,卻被鐵拐張狠狠瞪了一眼,話到嘴邊,又生生吞回肚裡。

鐵拐張道:「警爺別在意,這夯貨最怕蛇蠍。」

海饕餮見兩人眉毛眼睛滿屋亂飛,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只得老老實實把藥箱放在桌上,輕輕打開,局促道:「我……我看不得這些東西……警爺,您請,您請。」

宣成渾不在意,伸手掀開藥箱,只見大大小小足有二三十個小瓶子,五顏六色,炫人眼目,有的竹筒篾籠里還傳出沙沙的聲響,想來鐵拐張所說的蛇蠍蟾蜍之類便在其中。

鐵拐張湊上前道:「警爺可千萬當心,這些東西雖是入葯的,但毒性不小。」

宣成自也乖覺,不去碰那些透氣的竹篾盒子,只隨手拿起一個藥瓶,輕輕晃了晃道:「這些瓶子里是什麼,藥丸嗎?」

鐵拐張道:「啊,是……有藥丸、藥粉……」

宣成道:「這卻奇了,進山採藥,卻背了這麼多成藥,豈不累贅?」

鐵拐張一時訥然,半晌方道:「一路走來,穿村過寨,總能賣掉些成藥。」

宣成道:「唔,原來放在這裡的葯是被賣掉了。」

藥箱里的藥瓶小盒擺得整整齊齊,摞了兩層,卻空出一塊一尺長、三寸寬的空間,鐵拐張一看之下,頓時失色——那裡原本塞著一個花梨木盒子,盒子里是那隻康熙豇豆紅柳葉瓶!他又回頭看向海饕餮:原來老海臉色大變是因為這個!東西哪去了?莫非是中間客房那個古怪書生……

「案發時你在做什麼?」宣成突然轉向海饕餮,「他們二人的行蹤我都曉得:一人被縛屋中,一人尚在正廳。你呢?我趕到時,見你緊隨中間客房那客人之後趕到南邊客房門外,還光著腳。」

「啊,我……我當時準備睡了,正想給腳抹些葯。我腳腕子扭著了,也不敢用熱水洗,掌柜的說去要些熱水燙腳,我便先抹些葯止疼。」他一面說著,一面晃了晃毛茸茸的大腳,腳上藥味還未散去。

宣成稍稍屏息道:「走路方便嗎?」

海饕餮忙道:「自然是不大方便。」

宣成道:「可是你來得好急,鞋都來不及穿就跑來了。」

海饕餮一慌,訥訥道:「啊……是……我……我心裡著急,以為阿七玩槍走火了。」

「可據我所見,槍一直在這位夥計手裡。」宣成指指獨眼趙,「你為什麼會認為是那個孩子玩槍走火?」

「我……」海饕餮自知失言,一時語塞。

「哦,我想大概是因為阿七平日里好動些,也喜歡擺弄這槍,老趙素來持重,不會隨意開槍。」鐵拐張忙道,「警爺,我一直覺得奇怪,我們從正廳走到客房大門口時,那中間客房的住客已經到了阿七和老趙的房門口了,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你不是認為阿七是自殺嗎?這又干那中間客房的住客什麼事?」宣成問道。

鐵拐張暗暗發狠:當時房中除了我三人和這警察,便只有那個書生,定是他趁亂順走了盒子,我豈能放過他?

「若是常人聽見這樣一聲巨響,應該縮在房裡不敢出來吧?這麼一個文弱書生,竟然興沖沖地朝著響槍的地方跑,警爺不覺得這其中有古怪?」鐵拐張慢條斯理地說。

「這也不一定,有人膽大些,有人膽小些。不過……」宣成又看向獨眼趙,「若是常人在昏迷中聽到這樣一聲巨響,應該會立刻驚醒吧?我看你腦後的傷勢並不重,頭皮上只有小小一塊鼓包。」

獨眼趙一驚,忙辯解道:「我當時也迷迷糊糊有些意識了,所以警爺拿水潑我的臉時,我便立刻醒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在潑你的臉?」

「我……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您,當然會這麼想。」

「警爺。」鐵拐張沉沉說道,「這旅店中還有一個人您不曾見過。」

「什麼人?」宣成微微驚詫。

「那書生的夫人。」鐵拐張道,「之前我無意中闖進中間客房,見那床帳已放了下來,床下還有一雙繡鞋,我當時沒覺得如何,現在細細想來,便覺得大有蹊蹺:誰家婦人趕山路時還穿著繡鞋呢?再說,外面雨勢很急,這鞋上卻一塵不染……呵,警官若是到中間客房詢問一番,定能找到些線索。」

「也好。」宣成起身道,「你們最好先別動,且不說這雨夜山林危機四伏,若是擅自離店,被我抓回來,只怕會落得和那遲鶚一般下場。」說著眼神一冷,「看三位也像是,此、道、中、人,不會不曉得遲鶚是誰吧?」

三人都是一窒。

宣成又略帶威脅地一挑嘴角:「不過三位放心,若你們真與此事無關,我也不會為難你們。」

鐵拐張一拄拐杖,站起身來:「警官吩咐,我等自當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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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尋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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