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亡靈

第一個亡靈

《開間麵館渡亡靈》

桔子粟/文

「你們不能帶走我姐姐!」半夏照着於曉曼在她耳邊念的話重複,「我是家屬,我不同意解剖。」

說完她就覺得不對,她剛剛說是妹妹只是為了方便報案而已,怎麼就家屬了,警察又不是傻子,查一查不就露餡了?

但她眼下顧不得那麼多,只能先一邊當人肉圍欄擋住他們一邊想應對辦法。

江淮此刻才注意到,現場還有個外人。

去暑未過,暑氣依舊肆虐,小姑娘一頭栗色長發挽在腦後紮成一個丸子,露出白皙秀頎的脖頸,窄薄的肩背裹在警服外套里,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其實他剛剛觀察現場時視線應該是掃到了她的,只不過因為這件外套,讓他以為這是局裏來的文職新人,就沒在意。現在看來應該不是了。

從江淮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女孩的正臉,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巴掌大小的瓜子臉,粉唇挺鼻,一雙杏眼圓圓的,大概是戴了美瞳,瞳孔是冰藍色的,像兩顆藍寶石。

美則美矣,就是太白了,全無血色,彷彿不應該站在這裏,而是應該躺在他的解剖台上。

江淮被自己這樣突兀的想法嚇了一跳,想來大概是最近太累了的緣故,但這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很快恢復如常,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面前的小姑娘:「你是家屬?」

半夏猶豫了一下,梗著脖子點點頭。

陳屹壓低聲音跟他解釋:「小姑娘是來找姐姐玩的,沒想到發現了姐姐的屍體這才報案叫我們過來,估計心裏受傷不輕,你悠着點。」

江淮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零四條規定,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並通知家屬到場。」

他看向半夏,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你來了正好,省了他們去通知的功夫。」

當了多年法醫,江淮自然也有碰到過不願意解剖的家屬,他能體諒這份心情,但像這種明顯的刑事案件又找不到兇手,一般拒絕解剖的家屬都有問題,而且他總覺得這個小姑娘看上去怪怪的。

陳屹跟江淮搭檔多年,對方有的懷疑他肯定也有,但是他始終沒辦法把這看着人畜無害的小女孩往陰暗的方面想。

不過江淮是話糙理不糙,既然有人唱了白臉,他也樂得當這個好人,於是親切溫和地跟小姑娘解釋:「你姐姐死的蹊蹺,我們需要查明真相將兇手繩之以法才能讓她瞑目,不過你放心,江法醫技術一流,是國外回來的專家,一定不會對你姐姐......造成二次傷害的,並且解剖后也會進行縫合,保證比現在更好。你先跟我們回局裏錄個口供吧?」

半夏悄悄瞟了眼於曉曼,結果她在一旁瘋狂搖頭,一哭二鬧就差三上吊,半夏無奈,這麼多人在場她也不好直接攤牌,但是這個什麼陳隊看着還是挺好說話又明事理的,而且貌似還是個頭頭,半夏打算曲線救國:「陳隊長,我有話想跟你說。」

陳屹指了一下自己:「跟我嗎?」見小姑娘點頭,他溫和一笑,「你說吧。」

半夏看了眼周圍的一堆吃瓜警察還有不耐煩得似乎下一秒就要離開的法醫組,直接上手把陳屹拉到一邊。

陳屹懵了一下,他是真沒想到小姑娘看着瘦瘦小小,結果手勁這麼大簡直像個練家子,以至於他毫無防備就被拽了過來,別人看着還以為他是自願走過去的。

半夏深吸一口氣,打算跟他坦白:「陳隊長,其實我......」

「啊啊啊啊啊別說了,他們要走了,那個法醫他要走了啊啊啊啊!!」

於曉曼一聲女高音打斷了半夏的話。

她回頭一看,果然他們已經將屍體裝了起來,而江淮已經轉身準備離開。

「站住!」

半夏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一聲厲呵,吼的同時人還衝了出去,一把抓住江淮的衣袖。

在場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氣,就連江淮自己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倒不全是因為她那突兀一聲吼,因為半夏的聲音實在太軟太空靈,即便是吼也像是小女孩家賭氣撒嬌,沒有半點威懾力。

真正令他們震撼的是,這姑娘在破了江閻王面前不能大聲說話否則會死的記錄后,居然還直接用手抓住了他,局裏幾乎每個人都知道,技術科江法醫愛結成癖尤其討厭有溫度的肢體接觸,至今還沒有活人近過他的身。

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啊。

江淮倒沒對她的那一聲吼有什麼想法,他其實對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威信力和江閻王的稱號一無所知,因為那是陳屹一次活動聚餐上起的,一把手術刀查真相斷善惡,一張冷臉沒幾個能頂住他的死亡凝視的,本來應該更貼近判官,但是考慮到他的職位和威信,就叫了江閻王。

令他不適的是對方突兀的動作,江淮站定:「鬆手。」

半夏沒動,不太放心地說:「你保證不走我就鬆手。」

吃瓜群眾心裏一咯噔,完了完了,這麼好看的小姑娘再見怕是在解剖室里了。

江淮皺了皺眉,顯然已經不太有耐心,語氣偏冷:「我不喜歡重複。」

半夏仰視着他,那明明是一雙極其深邃好看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卻透露出些許戾氣,冷漠至極。她心裏無端一緊,生出絲絲恍惚感來,一愣神,手裏就空了,她捻了捻手指,怔怔然收回了手。

江淮有些訝然,沒想到輕輕一甩就能甩開對方的手,這女孩的虛弱程度遠比他推測的還要嚴重。

可能是出於尊老愛幼同情弱者的本能,看見小姑娘淺藍色瞳孔里的失神和黯然時,他心底劃過一絲極淡的針刺感,不過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神色平常地抽出手帕拍了拍衣袖,語氣依舊冷淡,說出的話卻有所讓步:「有事就說。」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我給你五分鐘。」

半夏往後退開兩步,和他拉開距離,看向陳屹:「我要單獨跟你們倆說。」

陳屹本來還在一邊看戲,機敏如他,也看出了兩人之間的奇怪氛圍,不過那種感覺很短暫,他還沒分析清楚,就突然被cue到,懵了下,和江淮對視一眼,看向其餘那些仍然愣著看戲沒回過神來的手下們:「你們先出去,小劉,去查一查死者的社會關係生前見過什麼人,走訪一下小區的住民,着重找老人婦女。」

「噢、好。」

大家紛紛退了出去。

小助手停在屍體邊,看了眼自家科長,等着他發號施令。

江淮:「你先出去吧,屍體留下。」

聽他這麼說,半夏和於曉曼同時鬆了口氣。

等最後一個人出去帶上了門后,陳屹看向半夏:「你說吧。」

半夏看着他,猶豫了一下之後說:「其實於曉曼不是我的姐姐,她只是我的委託人。」

「委託人?」

「對。」半夏,「準確地說,她是我的委託鬼,她死了,死不瞑目,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無法去投胎,所以委託我,找到你們替她查出真相。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她現在就站在我旁邊。」

她側過身指了一下身旁於曉曼的位置,「這裏。」

於曉曼看着她,很烏鴉嘴地說:「我覺得他們會認為你是神經病。」

半夏不解:「為什麼,我說的都是真話?」

於曉曼聳聳肩:「你看吧。反正作為接受了這麼多年唯物主義科學教育的我來說,要不是親身經歷,我是不會信你這麼個小姑娘空口白牙兩句話的,何況他們,一個警察一個法醫。」

半夏回過頭,果然就看見陳屹一臉難以描述的表情看着她,他的眼神很複雜,像是覺得荒謬,又像是覺得好笑,但他沒有很明顯地表現出來,再看江淮,完全就是一臉看少年中二病非主流的冷漠。

「你們不信我嗎?」

「不是——」陳屹組織了一下語言,忍着笑,「你是說,於曉曼的鬼魂回來了,來找你,還就站在這裏?」

半夏點頭:「對啊。不信你們......」她想起他們看不見,有點頭大,盯着於曉曼,「你不能找點存在感嗎?想想辦法。」

於曉曼搖頭,她是虛體,碰到任何東西都直接就穿過了,尤其還是江淮和陳屹這種功德金光滿身的人,她都不能靠太近。

只有半夏,是她唯一可以實體接觸的,她總不能在這裏把半夏打一頓吧。

江淮看着她站在原地自說自話,突然有些失望,果然是他剛剛高估她了,小姑娘那麼多科學知識不學,倒學起神婆整些騙人的把戲:「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種無稽之談的話,那很抱歉,我沒時間陪你玩。」

「等一下!麻煩再等一下。」半夏叫住他,後半句是對於曉曼說的,「你在我店裏砸我桌子那股勁呢?拿出來啊,想想你的身體馬上就要被帶走、被刀割第二次,你年紀輕輕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成就就被人殺了,兇手還沒抓到你又要被解剖了,甘心嗎?」

她這話好像起了作用,於曉曼身上又開始湧現層層怨氣,身上那些傷口也冒了出來,半夏吞了吞口水:「就是這樣,去——」

她在房間里看了一圈,發現都挺值錢的樣子,最後目光落在門上,「把門撞開,跑出去,跑出去就安全了。」

陳屹看着小姑娘說得眉飛色舞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麼回事,他很清晰地感覺到,室內的溫度突然降低了不少,雖然這並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但無端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他下意識地去看江淮,就見他也皺了眉,不知道是因為對她這系列荒唐舉動的反感還是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就在幾個人都無形之中綳著一口氣的時候,原本被帶上的門,突然咔噠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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