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亡靈

第一個亡靈

《開間麵館渡亡靈》

桔子粟/文

半夏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脖子:「你是怎麼死的?」

於曉曼的身體已經開始往外湧現黑氣,聽見這個問題,血紅的眼睛突然一空,她怔怔道:「怎麼死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

半夏並不清楚人死之後到底會不會知道自己的死因,但她記得自己的職責,「不管怎麼說,生前的事已經是過去了,你不如放下,去投胎,孟婆湯一喝,又是新的人生。」

「我不要!」

於曉曼猛地一抬手,情緒又變得激動起來,眼裏流下不甘又怨恨的血淚,「憑什麼?我一直都那麼努力,努力讀書考上好大學、找工作、賺錢,好不容易擺脫社畜生活,擁有了自己的店面,喜歡的人也終於要跟我求婚了,一切都開始要變好了!憑什麼……為什麼……」

她捂著臉,「上天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就算是死,也不能讓我明明白白的嗎?」

半夏瞟了一眼桌子上被她這一記鬼掌掀出的裂縫,這可是她店裏唯二的桌子!她馬上就要開業了!

算了。

半夏強忍住心底的肉痛,冷靜分析了一下她的話:「所以,你是想知道自己的死因?」

於曉曼抬起頭,一張慘白的臉上血淚模糊:「嗯……你是能幫我嗎?」

半夏有點為難,她明白於曉曼的感覺,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記憶空缺,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幫一幫,可她現在連自己的記憶都沒有,還怎麼去幫別人找回記憶。

「你想我怎麼幫你?」

於曉曼抹了把臉:「我雖然不記得自己怎麼死的了,但是我肯定是被人害死的!你看我——」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幾個血窟窿,「我這明顯就是被人用刀捅死的啊,太殘暴了居然這麼對我一個弱女子嗚嗚嗚……」

她一邊嗚一邊說,「所以你就幫我找出兇手,讓他伏法!這樣我也能瞑目了,就會去投胎。」

半夏還沒消化理解完她這一堆話,於曉曼一張臉又撲了過來,她吸了吸鼻子:「我跟你說啊,這可能是個連環兇殺案,我之前看過新聞,電視劇小說也都有寫,有些變態就喜歡挑我們這種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下手,你這麼好看,說不定哪天就找上你了,就算不是你也有別人。但你要是抓住他,不僅幫了我,還能挽救幾條性命,這是天大的功德啊!」

功德?!

半夏眼睛一亮,正視着她。

於曉曼見半夏似乎有所動搖,眼珠子咕嚕一轉:「而且,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只有一個未婚夫,你要是幫能我的話,我的遺產全都給你。對了!我之前還跟我那未婚夫一起去買了意外險,雖然受益人是他,但是我可以給他託夢,讓他把保險金也都給你,只要你能幫我查明死因,找出兇手!」

「意外險?」

「對。」於曉曼解釋,「這你不會不知道吧?就是那種我出了事就能獲得賠償金的保險,如今我死了,得有好大一筆錢吧。」

半夏隱隱約約覺得有哪裏不對,一時之間卻又抓不住頭緒,只好問出另一個比較明顯的疑問:「你既然有未婚夫,怎麼不去找他?」

「我想的……」於曉曼神情低落下來,「我去了平常他帶我回去過的那個家,沒看見他。而且,我都死了,就算找到了他,他估計也看不見我,就算能看見,我現在這幅鬼樣子……」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沒有繼續說下去。

半夏看着她脖子上那道深可見骨的裂口,想起凝煙之前舉的那個例子,抽空還在心裏感慨了一下那個女人要麼是提早知道算計好了她的,要麼就是長了一張頂級烏鴉嘴。

「我幫你報警吧。」

於曉曼灰濛的眼睛一亮:「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

半夏對她的反應感到疑惑,人類不都是有困難找警察?

「是這樣啊。」於曉曼撓了撓頭皮,「我其實之前飄蕩的時候有路過警察局,但是那個地方我進不去,一靠近就覺得,整個人都要被融化了。我現在明白了,大概因為我是鬼,警局的正氣太強,所以我沒辦法靠近,那你……」

半夏迎著於曉曼那道試探性的目光,一臉理直氣壯地說:「那是你,可我是人啊。」

「哦。」於曉曼小聲嘟囔了一下,「那應該就可以。」

「你還記得你是在哪裏死的嗎?」

於曉曼思考了一下:「之前不知道,但我現在想起來了,我是從我的美容中心出來的,那我應該就是在那裏死的,我可以帶你過去。」

「行。」半夏站起身,說動就動,「那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如果你的……身體是在那邊,我就報警,讓警察過去調查,到時候我還可以做個中介,幫助你們溝通,也有助於警察抓兇手。」

於曉曼用力點頭,脖子像是受了損的彈簧,一甩一甩的,感覺一個沒控制好就會把腦袋給彈出去,半夏不想幫她滿地找頭,用手抵住她額頭:「走吧。」

「誒別動!」

半夏本來要收回手,聽她這麼說又停住:「怎麼了?」

「你的手好舒服啊,冰冰涼涼的,我感覺我之前被融化掉的又凝固起來了。」

於曉曼一臉享受地眯着眼睛,半夏總覺得這氛圍有點怪怪的,但是看着她身上的黑氣已經消退不見,傷口也開始逐漸癒合,就暫時沒移開手。

「好了,我們走吧!」

於曉曼已經又恢復成了之前的樣子,甚至比剛進來時狀態還要好,除了腳離地沒有三靈火外,已經完全是個正常人的樣子了。

半夏點頭,跟着她出了麵館。

此時已經臨近午夜,溜達的人們都回了家,大部分屋子裏都滅了燈,只有路燈孤單地亮着,在地上拉出暗淡的光影。

空氣里偶爾飄過一陣風,冰冷、濕悶。

半夏跟着於曉曼走了兩個多小時、跨越大半個城市后,終於到了城西的北雨路。

於曉曼俯視着靠在牆上平復著呼吸的小姑娘,發自內心地讚歎了一句:「你的體力也太好了吧!你這真的是小身板大能量啊,從你那兒到我這裏……」

她小算了一下,「快二十公里去了我的天吶,你居然一口氣不歇地就這麼走過來了?!速度都快趕上我這個空中飄的了。」

半夏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又沒力氣地垂下,誰知道她這個地方居然這麼遠,事先也不說,可累死她了。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后,她問:「你們這邊就沒有別的靈魂中介嗎?跑這麼遠去找我你不累嗎?」

「不知道。」於曉曼歪著腦袋,「不累啊,我飄着飄着,咻地一下,突然就到了。」

她讓自己沉下來,到半夏跟前,「不過,剛剛我一直想問,這是你們這一行的什麼規矩嗎?」

半夏沒明白:「什麼什麼規矩?」

「就是——必須用腳走啊,不然就不能怎麼怎麼樣、會違反禁忌之類的。」

於曉曼期待又同情地眨眨眼,電視里可不都是這麼演的,像那些天賦異稟的大師們,總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禁忌的。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但我——」半夏無力地歪著脖子想了一下,「百無禁忌吧。」

雖然覺得她這語氣、樣子和「百無禁忌」的說法很大佬很炫酷,但於曉曼還是有些好奇:「那你為什麼不坐車?」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有些感動,「你是不是考慮到要帶着我一起,其實你下次不用這麼累,你在車裏坐着,我在外面飄着也沒事的。」

「不是啊。」半夏已經休息好了,站直身體,「坐車不是要錢嗎?我沒錢啊。」

「……」

於曉曼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把「我沒錢」生生說出「我家財萬貫」那種坦坦蕩蕩又理直氣壯的氣勢的,但她還是不死心,「可是公交車只要兩塊錢,兩塊錢你也沒有嗎?」

半夏想了一下,很坦誠地說:「沒有。」

不僅沒有,還欠了一屁|股債。

「……」

行吧。

半夏轉身往裏走,一邊走一邊打探周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晚了,整個小區以及沿街彷彿都陷入了沉睡,死一般寂靜。

「很不習慣吧,這裏這麼冷清。」於曉曼見過雙塔鎮的熱鬧,也以為半夏是一直住在那裏的,她往前飄了兩步,「這個地方住的都是些有錢人,很叼的,我們這裏的店子過八點都不能營業,跳廣場舞之類的更是想都別想。」

「還好,安靜點好。」

半夏縮了縮身體,剛剛趕過來出了點汗,現在風一吹,還挺冷:「你們店裏有水喝嗎?」

跑這麼久,她有點渴了。

「有啊,就怕你不敢喝。」於曉曼聳了聳肩,「和屍體一起待了兩三天的純凈水。」

「……」

她其實並沒覺得和屍體待在一起有什麼問題,不過過了兩三天的水,應該不太乾淨了。

半夏慢慢悠悠地往裏走,於曉曼跟在她身邊:「不過我店裏有零錢,你可以拿去買水喝。」

「噢,那先謝謝你了。」

沒多久,她們就走到了美容店,半夏走到門口,看了一眼門把手下小方塊上的數字:「這個要怎麼開?直接掰嗎?」

這東西雖然和她店裏那個長得不一樣,但用途應該是一樣的,使用方法應該也一樣吧,她麵館里那把鎖動手掰就能開了。

「……」於曉曼:「這個叫密碼鎖,是要輸密碼的,還花了我大幾千呢。」

半夏看門鎖的目光一瞬間就變得慈愛了不少:「那這拆下來還能賣錢嗎?」

「……不能。」

「哦。」

半夏的眼神一瞬間冷漠。

於曉曼已經無力翻鬼眼,看她像是要直接上手生掰,連忙阻止:「你還是別進去了,直接報警吧,免得到時候跟警察解釋不清,又給自己惹了麻煩。」

半夏點點頭,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我們多耽誤一秒,就多給那個人一秒鐘逃離的機會。」

她的錢和功德也多了一秒泡湯的危險,「所以,用什麼報警?」

於曉曼一雙鬼眼都要驚出來了:「所以,你別告訴我,你連手機都沒有……」

半夏眨眨眼,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你看我像有那玩意的人嗎?

於曉曼卒。

是啊,她真是想多了,一個連兩塊錢公交車費都沒有的人,怎麼會有手機!

她這是找了個什麼人啊!

半夏沒理會她的崩潰,俯下|身繼續琢磨密碼鎖,不甚在意地說:「你店裏應該有那什麼機吧,我就拿你的報警就好啦,然後跟警察說我是你的朋友……」

她回頭看了一眼,兩個人模樣上的年齡差距好像不太適合這個說法,「說我是你的妹妹,幾天聯繫不到你,就過來了,然後發現你死……好了!」

叮的一聲響,密碼鎖打開。

半夏覺得這個密碼鎖也不過如此,隨便按兩下就開了,一點都不安全,她以後還是不要浪費這個冤枉錢了。

她拍了拍手站直身體,然後就在於曉曼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淡定自然地大踏步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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