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個大師

七十六個大師

其實這句話漏洞百出,她呆的這間屋子破舊不堪,根本不像婚房,但元空說了,她就信,她完全依賴著元空,從不覺得他會騙自己。

「閉上眼睛,」元空圈她坐在胳膊上,她雙手抱緊他的脖頸,緊閉眸子。

元空悄步走到院子裏,四周全是紙錢紙人,那座墳頭上掛着紅花,兩盞白燈在夜裏晃蕩,像是鬼魅的眼睛,驚悚又可笑。

他快步走到牆邊,耳朵傾聽着外頭,只聽到韓啟凌跟姚謹宥的說笑聲,他朝後挪了挪,仰頭看那棵桑樹從外面伸進來枝椏,就像一隻手,朝他遞來扶牆梯。

他輕輕鬆鬆藉著那根枝椏飛出去,腳點在枝頭瞧那底下人,他們三三兩兩的等在門前,穿的紅衣,可卻都盼著溫水水去死,溫水水的死能換來家宅安寧,他們絲毫不在意這是條人命。

他跳過枝頭,縱身越遠,停在一處馬車旁,小心翼翼的將溫水水抱到車上小榻,轉身時溫水水揪住他,「不然就別去了……」

她實在太怕了,這一切太詭異,她不想元空再去沾惹是非。

元空撇開她的手,溫聲說,「我馬上就來。」

他跳下馬車,塵荼將溫若萱拖過來,他提着人跟塵荼交代,「看好了,誰也不能靠近這輛馬車。」

塵荼道聲是。

元空便將溫若萱帶走了。

——

屋子門再度被打開,元空出來一臉僵直。

姚謹宥帶着那些個婆子小廝陸續進去,挖墳的挖墳,做法的做法。

元空獃獃的望着那墳墓,打開來才看到那棺材不及胳膊長,想想也是,韓家大公子夭折,那身量也就是個小孩子,能有多大。

幾個小廝抬着一人大的棺材放到墳墓中,片晌就有婆子把身穿喜服的溫若萱抬出來,直接扔進棺材中,那兩邊小廝迅速將棺材門蓋上,旋即四周邊角都用釘子釘牢。

這種野蠻殘忍的殉葬方式看了就叫人不寒而慄,元空有一瞬間想叫停,但叫停了溫若萱活過來他布的局也悉數被拆穿,這裏全是韓啟凌的人,他得罪了韓家沒有好處,他脫去了良善,現如今一心只想將所有坑害過他和溫水水的人摁死,縱然有損德行,他也不管不顧了。

那座墳很快合上,墳頭的土磚擺的齊齊整整,墳前放着香案,姚謹宥嘴裏念叨著聽不懂的話語,好像在剎那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韓啟凌按了按元空的肩膀,「我也知道你心底難受,但說個不好聽的,以她的身份還能嫁給誰?你父親便是出來也不可能再如以前,這京里的人家最勢力,你姐姐除非嫁給破落戶,千金小姐哪能吃的了苦,轉頭還不是一死,不若嫁給我哥哥,如今咱們成了一家人,往後你們溫家有什麼事,凡我們能幫的都儘力幫。」

元空拿開他的手,旋身往回走。

韓啟凌嘖嘖嘴,「溫二,你這脾氣得改改,跟個鬥雞似的,也就二殿下向著你,若換作是我,估摸你早被人教訓了。」

元空偏過臉斜他,「你什麼意思?」

韓啟凌揚眉笑,「往後共同輔佐二殿下,你我免不了共事,我可不想伺候你這個大老爺。」

元空沉着眼,韓家自來不站隊,一次陰婚就讓他們站到蕭笙祁那一邊,溫家這一招屬實高。

元空沒有回他的話,旋身走進黑暗中。

韓啟凌靠在門邊等了一會,姚謹宥邊脫袍子邊朝外走,「這位溫大小姐當真乖順,從頭到尾沒掙,我做這行好幾年,次次都是雞飛狗跳,鮮少如今日般順暢。」

韓啟凌說,「總歸是對她父親孝順,用自己的命去換父親,他們溫家我以為都是膿包,誰知還有個骨氣的,可惜是個姑娘,若是男兒,比那溫二不知厲害多少,說到底是命薄。」

姚謹宥蔑笑,「你當我眼瞎,一口一個溫二,怎麼,他這臉也能賣給你了?」

韓啟凌回想着方才元空的神情,用曖昧不明的語調道,「說起來他父親更有味道。」

姚謹宥眼波流轉,踏步往東邊走,「好一個溫烔,年老了也能賣弄色相,不愧是靠着夫人爬起來的,約莫也能靠着你們溫家再登輝煌。」

韓啟凌架到他肩上,與他調笑,「那我得說句大不敬的話,這京里的男人看多了,和尚倒別有風味。」

姚謹宥側頭瞟着他,未幾笑得浪蕩,「我瞧上了和尚那個養在外頭的姑娘,轉頭你得逞了,記得把姑娘給我。」

「跟溫大小姐一張臉你也吃的下去,佩服,」韓啟凌沖他抱拳。

姚謹宥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隨即扔走,「我還是喜歡女人的,尤其是別人懷裏的女人。」

韓啟凌嗤的一笑,待要說話,卻見在那林中停了輛馬車,馬車周圍都沒有人,他推一把姚謹宥,姚謹宥眯起眼,「滾開。」

這一聲停,自馬車裏探出來一個頭,煙眉水瞳,紅唇白臉,即使在這黑夜中也能看清她的面容,她靜靜的注視着兩人,不笑不哭,表情麻木,在月色的襯托下周身瀰漫着鬼氣。

韓啟凌瞪大了眼,一倏忽腳沒站穩,跌倒在地上。

姚謹宥也嚇出了一身汗,拽著韓啟凌繞道往荒野里跑,跑了一小段路再回頭,她還定定的看着這邊,片晌一陣霧氣湧來,兩人俱是心魂震顫,直接跪到地上給她磕頭,連磕了數個頭后,他們再抬頭,那輛馬車已經消失了。

她也不見了。

韓啟凌癱坐在地上,「是,是她嗎?」

姚謹宥按著太陽穴點頭,「趕緊走。」

兩人跌跌撞撞跑回城裏。

馬車停在林子後面,溫水水背坐在元空懷裏,臉還朝外盯着,興奮道,「這兩人幹嘛給我磕頭?」

元空拿來毯子給她裹好,「大概求你成全他們。」

溫水水咯咯笑不停,搖着他的肩膀道,「你騙人,你之前還說他們私奔了,我瞧他們好的很,根本不像私奔。」

元空也笑,「私奔還能被你發現?」

溫水水摸他耳朵,他拉下她的手帶着一起點她的鼻尖,她羞澀的依偎在他胸前,探唇吻他,「周叔,含煙還有從梅還在他們手裏。」

「救出來了,」元空淺啄著檀口,手往車壁敲了敲,馬車飛馳在行道上,一會子就沖回城中。

——

回到紫東怡天已大亮,容氏見着他們不禁落淚,急走到元空和溫水水跟前,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確定沒甚事,才抹著淚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楊老張嘴打哈欠,「我叫崔琰給你遞了請假的摺子,你今日在府里歇著吧。」

元空點頭道聲好,輕推溫水水說,「你先回院裏。」

溫水水唔著聲走了。

楊老也跟容氏道,「阿宇和水水都沒事,你念叨了一宿,趕緊回西松園去睡。」

容氏拿拐杖敲他,「你少煩阿宇,他這幾天累的夠嗆,說兩句就給我回來,省的擾着他。」

楊老轟她,「走走走,趕緊走。」

容氏垮著臉呸他一口,也沒跟他再爭,慢吞吞由安嬤嬤扶走了。

元空面部顯一絲疲憊,彎身坐到椅子上,道,「溫烔的兩房夫人被我抓回來了。」

楊老頷首,嚴肅道,「溫府估計已經鬧翻了。」

元空緩緩說,「他們想和韓家結陰親,抓了她去做交易,我把她調包出來了,做陰親的換成了她妹妹。」

楊老眉一抖,「這麼說,韓家開始站隊了。」

元空沉默住。

楊老交握着手,唏噓道,「韓明是我看着長大的,在一眾顯貴里還算正直,自來也聽他父親的話不隨意參與朝中黨派之爭,他自己主管御史台,要說官有多大,也算不得什麼頂頂有名的職位,但這官確實有實權,只要他上奏了,陛下就得遵從,誰叫他是言官,他有這個權力問責陛下,他若是站隊了,還真有些棘手。」

元空思索著說,「我直接跟父皇秉明,他和溫家已經暗中勾結了。」

楊老咦一聲,擺手道,「不宜打草驚蛇,你抓了溫烔的兩位夫人,雖說沒人親眼看到,但防不住他們惡人先告狀,左右我們和韓家還沒撕開,若是能將他們拉過來也好。」

元空蹙眉道,「早知如此,我昨晚就不該促成這樁陰親,倒叫他們搭成一條船上。」

楊老想了想說,「等兩天吧,看看韓明那邊的態度,假如他真要上奏翻案,屆時免不了一番惡鬥,橫豎這麼些天過來了,你父皇也向著你,不見得我們就落敗。」

元空嗯一聲,「讓您擔心了。」

楊老起身甩兩下袖子,「擔心什麼,我的外孫豈會比別人差?」

他悠哉悠哉的回了西松園。

元空抿嘴淡笑,也回主院暫做歇息。

——

紫東怡這邊安寂,但韓家那頭卻動蕩,韓啟凌半夜回府就病倒了,也不能說病,只神魂不穩,睡着就驚醒,常在夢裏夢到他那晚看到的情形,根本沒法入睡,他留在京郊的僕人回來時也說,夜裏聽到了墳墓里有女人凄厲的哭喊聲,有幾個膽大的都嚇破了膽,韓家從雲華寺請了高僧回來做法事,奈何法師只留下一句冤孽太重,竟根本不替他們驅邪。

這事傳到元空這邊已是隔天下午,彼時溫水水和含煙她們在院裏斗蛐蛐,元空在佛堂里呆到黃昏才出來。

那隻鸚鵡蹭在幾人堆里,見着蛐蛐就啄,被它吃了好幾隻。

溫水水敲它頭,「你幹什麼呀!走開!」

鸚鵡邁著八字步移到含煙身旁,趁她不注意一口吞了她的蛐蛐,含煙好氣又好笑,「缺你吃還是缺你喝了,連蛐蛐都不放過。」

鸚鵡抬着腳爪子往翅膀上踢踢,搖頭晃腦道,「還不夠給爺塞牙縫的。」

氣的從梅一巴掌拍過來,它立刻撲騰翅膀飛到院牆上,「小娘子好生威風,嚇煞你夫君了。」

溫水水跟含煙笑得撐不住腰。

從梅氣也不是羞也不是,索性悶頭鑽旁邊耳房不出來。

含煙憋著笑跟溫水水道,「她慣來心胸狹窄,可別真氣哭了,奴婢去瞧瞧。」

溫水水笑應着,她便也進了耳房。

溫水水回頭就見元空立在廊下看着她,她忸怩一下,小跑到他面前,踮着腳抱住他的胳膊道,「你不開心了。」

元空摸一下她的腮,她立刻臉紅起來,靦腆的靠到他臂彎里嘟噥說,「我想看你笑。」

元空對她彎唇,「我要去看那兩位夫人,你跟鸚鵡玩吧。」

溫水水細細說,「我那天嫁的不是韓啟凌,對嗎?」

元空唇線綳直,未幾凝眸笑起,「怎麼會這樣想?」

溫水水兩手捧着他的臉頰,認認真真看一遍,然後才說出猜測,「我沒成過親,但成親不是那樣的。」

元空撫她頭髮,「府里新來了個廚子,很會做蝴蝶酥,我……」

溫水水搖搖頭打斷他,「你瞞我事情了。」

元空噤聲。

溫水水濕着眼眸道,「我不是小孩子,你沒必要騙我,你從回來就不高興,你也不跟我說。」

元空凝視她,一時沒說話。

溫水水無促的握着他手,「我怕你有事的,我也怕你對我設防,你們男人都壞,一旦騙我了,以後還會騙我其他的,你說好的依着我,你不能言而無信,我會生氣的。」

元空頓目,他還是不想跟她說,這樣陰詭的可怖,她知道了只會後怕。

溫水水開始掉眼淚,趴在他肩頭嗚咽。

元空攬著人坐到欄桿上,擦掉她的淚水道,「不過是瑣事煩憂,你別哭。」

溫水水躲過他的手,把臉埋到他頸窩裏,抽泣道,「我嫁的肯定不是韓啟凌……」

元空斂眉半晌,到底架不住她哭泣,低聲說,「要跟我一起去看那兩位夫人嗎?」

溫水水急忙抬起頭瞅他,「要。」

元空扯了扯唇,牽着她左拐進了柴房,那間柴房,一左一右分別關了容鳶和林月妍。

他們先往左,見着容鳶枯坐在地上,人都木的轉不動眼睛。

溫水水伸腳踢了她,她立刻醒過神,直看到溫水水就徹底崩潰了,「大小姐您還是不是人?您的父親被他害進了獄中,您怎能幫着他對付我們?」

溫水水冷眼瞪着她,「你別忘了是誰把你送到溫烔身邊。」

容鳶瑟縮一瞬,不敢再吱聲。

元空垂視着她,「和韓家的那場陰親,是誰促成的?」

陰親,溫水水立時懂了,她先前嫁的果真不是韓啟凌,可她沒想到是個死人,一想到代替她出嫁的是溫若萱,大概她是凶多吉少了,怨不得元空心情不好,他是佛門,即使現在還俗了,做出這樣陰損的事心裏也過意不去,這比殺溫昭還不得味,便是她知曉了,下意識也是打冷顫,委實恐怖。

容鳶戰戰兢兢說,「這種傷德的事妾身又怎會願意做,老爺在獄中受苦,妾身百般無奈下去求了夫人,夫人跟妾身說,韓家的大公子早夭,韓家想給他娶門媳婦,這個媳婦得是陰屬生,旁的都不行,韓家早看中了大小姐,只要大小姐嫁過去,他們就會出手救老爺,妾身也是走投無路才聽從了夫人的話……」

溫水水陰冷的睨着她,「你和林月妍不過是一丘之貉,別說的自己多無辜。」

容鳶伏在地上發顫。

元空這時道,「你說,韓家要的媳婦必須是陰屬生的?」

容鳶連連到是。

元空執著溫水水的手轉頭就走。

容鳶急忙在後面叫道,「你們已經害的溫家支離破碎,就不能放過老爺嗎?」

溫水水定在原地,轉過臉來沖她笑,「當然不能放過,這些都是他該受的,我給了你機會,你幫着他們反過來坑我,好歹是我幫你在溫家立足,你忘恩負義至此還想跟我求情,合著我面善你就覺得我好欺,總歸一報還一報,你跟了溫烔,這往後的福報就自己受着吧。」

容鳶當即獃滯,這才短短半年,她一開始是懷着報恩的想法答應去接近溫烔,到後來陷進了溫烔的柔情中,她開始為自己佈局,爭奪溫烔的寵愛,打從一開始溫水水問她后不後悔時,她就表明了不後悔,溫水水給過她後悔的機會,她自己不要,可也是溫水水讓她走到如今的地步,只差一腳就要掉進懸崖,她被林月妍欺壓的背後都有溫水水推力,如果她依然在江都,她可能過的沒有這般奢侈,但至少安逸自在,是她的錯嗎?她沒有錯,錯在溫水水,她鋪下了這道網,害她在網中掙扎。

她仰頭看着逆光中的一對人,笑道,「大小姐,我懷孕了。」

溫水水微笑,「你真會懷孕,關鍵時候就有了,可是溫烔在牢裏,你這個孩子能救他嗎?」

容鳶說,「它是您的弟妹,往後你們也算是依靠,您一點兒也不心疼嗎?」

溫水水鬆開元空的手,蹲身過來拍着她的臉,邪笑道,「嫡庶尚且有紛爭,何況你還是我父親的平妻,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心疼一個隨時會威脅到我地位的孩子?父親倒了,你的那些小心思都給我收了。」

容鳶驚恐的護住腹部。

溫水水輕蔑道,「你的孩子我不會動,你們跟韓家一起坑我這筆賬大殿下會幫我出氣,我們按照律令辦事,你不用怕我會動手,畢竟碰你都髒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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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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