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個大師

七十四個大師

溫昭不看她,背靠到門邊遠眺,這裡離京中有一段距離,隔遠了什麼紛爭都看不到,只有平靜,能讓人生出安寧的錯覺。

溫水水弓著身勉強坐起來,「溫昭。」

溫昭垂下眼,「別叫我。」

溫水水兩眼含淚,「就是要我死,也應當讓我死個明白。」

溫昭側頭冷笑,「閉嘴吧。」

溫水水也笑,「我活這麼大,你母親從沒讓我好過,我娘親在我三歲就沒了,你母親懷著你風光大嫁,你們一家其樂融融,我一個人被丟在寥寒居饑寒交迫,我不需要你們在意我,我從前覺得有口飯吃,能好生活著便是最大的幸福,可你母親根本不讓我活,溫昭,你們一家都是豺狼,卻要我做小伏低的任你們踐踏,憑什麼?憑你是皇親國戚,我命如草芥便能隨意打殺?」

溫昭神情冷漠,「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溫水水輕嗯聲,「我命不好,但我也想活,我離開了你們溫家,你們還不放過我,這是我命不好嗎?你們這般歹毒,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溫昭扭過頭看著她,她的臉色紅潤,面上帶著俏皮,眼角分明還有淚,但眼底卻暈著笑,她生的委實好,哪怕落魄至此也沒折損她一點顏色,她依然艷的像朵剛摘下來的芙蓉花,柔軟帶水,執在手中就不願再放掉。

他說,「等你做了鬼,就不會再為了活命出賣自己的身子。」

溫水水朝他跟前挪,輕聲說,「這繩子勒的我好疼,你解開它,我跑不掉的。」

溫昭木木的盯著她。

溫水水微傾身,給他看手腕上的勒痕,紅的陷進雪膚里,觸目驚心,她小小的吸著氣,「我身子不好,你要是把我勒死了,還怎麼用我做事?」

溫昭蹲下來替她解綁。

溫若萱領著婆子進來時就看到他把繩子全解了,她發火道,「哥哥幹嘛給她鬆綁?你又犯渾了?她就是個狐狸精,向前母親跟你說了那麼多話,你都記不住嗎?」

她抓起繩子準備綁回去。

溫昭奪走繩子丟一邊,極煩躁道,「我們看在這裡,她能跑到哪裡?」

溫若萱一腔怒氣沒處發,伸手對著溫水水的臉就要揮過去,溫水水淺笑說,「我近來大病過,你這一巴掌要是把我打死了,我估計你會後悔。」

溫若萱恨的牙痒痒,楞是收回手罵她,「連哥哥都不放過,我真想撕爛你的臉!」

溫水水搓一下手,抱著胳膊窩進藤椅中,她身段好的過分,行動間自有一股風流,哪怕簡簡單單的坐著,也叫人移不開眼,她沒看溫若萱,眸子飄向溫昭,她對溫昭笑一下,「我餓了。」

溫若萱怒氣洶洶,「餓死你活該!」

溫昭壓著兩鬢,「叫他們做飯。」

溫若萱急得推搡他,「你瘋了嗎?我們是來看著她,不是給她做奴僕的!」

溫水水淡聲說,「好歹我是人質,把我餓死了還用我換什麼?總不能拿具屍體來跟大殿下談判吧。」

溫若萱揚唇大笑,「姐姐可真想的多了,你死不死的誰會在意,我們就要你這個人,死了更好,將將跟死鬼配對,都不用我們擔心會出其他漏子。」

溫水水死盯著她。

溫昭立即將她朝外趕,「你再多嘴,就給我回去。」

溫若萱自知說漏嘴,不情不願的退走。

那個老婆子整理好了床鋪也離開,溫水水打著哈欠爬到床上,側身卧倒望著溫昭,「容鳶說要給我找個好夫君,你妹妹說我和死鬼配對,你們想把我嫁給誰?」

她猜不到,嫁給誰才能救溫烔,這滿朝除了皇族和韓家,還有誰能救他,可是韓家只有一個韓啟凌,人家是勛貴之子,又豈會娶她,溫家落難到現在,二殿下都沒出面,誰都知道陛下要辦溫家,誰想插一腳,就等著陛下對誰記掛上,沒準下一個就輪到他們。

溫烔是一顆廢子。

溫昭乜她,良晌沒說話。

她會按照計劃嫁給韓家那個死去的大公子,韓啟凌的父親韓明是御史大夫,只要他上奏翻案,他父親不會有事,但此後這個女人就沒了,她入了韓家的墳,再也不可能鮮活的哭笑,他也見不著她再蠱惑他人,他解脫了,他們所有人都平安。

她該死。

溫水水看出了他眼中的冷氣,就彷彿她已經是個死人,她溫笑,「其實,我有個秘密一直想告訴你。」

溫昭冷眼睨著她,旋即欲走。

「我不是父親的女兒,」她說。

溫昭心口剎那猛跳,他忽然轉身來,異常憎惡的沖她譏諷,「我早看透你了,你想活什麼謊話編不出來,連不是父親女兒這種騙人的鬼話都敢說出來,你想讓我做什麼,想叫我再為你神魂顛倒,你是不是很得意?」

溫水水趿著鞋下地,施施然站到他跟前,促狹道,「我有沒有在說謊,驗驗血就知道了。」

滴血認親。

溫昭面色鐵青。

溫水水笑容加深,「不敢嗎?」

溫昭一轉身出了門。

溫水水環抱著胳膊蹲在地上,她是怕的,她被這兩人帶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元空根本找不到她,她靠不了別人,能靠的只有自己,她沒有把握控制住溫昭,但她不想就這麼死了,她想試試,至少要把他們的目的弄清楚。

沒一會溫昭端進來一碗清水,拿劍割破自己的手指頭,讓血滴進水中,他抓過溫水水的手也割破,只瞧那滴血落進碗里倏忽融入清水,過程中兩滴血絲毫不容。

溫昭皺緊眉頭看著那碗,片刻后他將那碗砸到地上,猛一把揪起溫水水往床上拖。

溫水水哈哈兩聲,伸手掐住他的脖頸使了全勁,「你和父親一樣,都是畜牲!」

溫昭摁著她兩眼煞紅,「你也配叫他父親?你的娘找了野男人,父親到如今都不知道,還把你當親女兒待,你怎麼好意思?你這個賤人!」

他抓起她的前襟想扯開,暴戾令他生出了殺性,他恨這個女人,他更恨元空,他們這對狗男女將他全家害的這般慘,他分明可以殺了她,可是他下不了手,他甚至恨自己,就是現在他都還惦念著她,妄想將她搶奪過來,抹去她身上別的男人的印記,然後徹底讓她成為自己的人。

溫水水呼一口氣,抓起床邊的枕頭照著他的臉砸中,眼看他撒了手倒地上,她抬腳往他臉上踩,「你常罵我,還要強迫我,你不是比我賤,我是你姐姐就不敢動手,自以為自己是個正人君子,一旦發現了我不是你姐姐,就獸性爆發,你裝給誰看,誰愛看你這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我就喜歡大殿下,他對我那般好,從不會強迫我,我想永遠呆在他身邊,可是你們不讓我如意,你們見不得我好,我為什麼要從了你,你這個衣冠禽獸,你只配去死。」

她歡歡喜喜的捂起了臉,腕子上的衣衫露到胳膊肘處,上面還有未消的印痕,曖昧的昭示著她經歷過什麼,也刺疼了溫昭的眼睛。

溫昭揮開她的腳,抓住她的手腕拖近,「便是我死,也會拖著你一起入地府!」

溫水水仰起臉望他,眼中水霧繚繞,莫名含情,她與他笑,「那你現在去殺了大殿下,殺了他我就是你的了。」

溫昭覷起眼。

溫水水歪頭,「你這麼沒用啊,讓你去殺個人都不敢,你還能做什麼?」

溫昭嗤的一聲,「走到如今的局面,你只能去死,等你死了,我會將你的屍骨挖回來,溫家還是會有你的位置,不過你只能是我的人,死了也只能埋在我身邊。」

溫水水嘖嘴,「你們真奇怪,一會兒說送我去死,一會兒說送我出嫁,好歹說個統一的話,也省的我猜來猜去。」

溫昭定定的注視她,未幾捏住她的下頜抬起來,「你想活嗎?」

溫水水掰他的手指,怎麼也掰不開,她索性面容現出嬌羞,瞧著他舌尖抵著唇道,「想。」

溫昭咽了咽喉間,伸指想摸她的唇,叫她一口咬住,她卯足了勁,只差要將他的手指頭咬斷,溫昭嘶的一聲轟開她,只瞧手上被她咬的出血,他目色顯陰鷙,「想要我剃了你的牙?」

溫水水挑唇笑,「我想活。」

溫昭眼神莫名,「可你得先去死。」

「我不想死呢,」她撒嬌道。

溫昭冷冷的瞪著她,「死過一回,你就不再屬於任何人,往後跟著我,我保你平安。」

溫水水綿綿道,「你這麼凶,我不想跟著你,我想跟著大殿下。」

溫昭陰狠一笑,「你有的選嗎?」

溫水水凝出淚來,「大殿下會替我報仇,你們逃不掉的。」

溫昭點點頭,「事到如今,即便不是為了你,他也會殺我們,左右是你死我亡,不若我先找個機會殺了他,總好過被他殺了。」

他說完就調頭走。

溫水水呼出氣倒回床里,她賭一場元空能贏。

——

天將明時,林月妍失蹤的消息傳到溫昭和溫若萱的耳朵里,他們都猜到是元空做的,但也有些懷疑溫水水在他心底是否真的那般重要,但不管如何,溫昭還是傳了信去紫東怡,言明讓元空一人帶著林月妍在傍晚時去東郊。

這一天焦灼,至傍晚從紫東怡的後門出來一輛馬車,乘著夜色往東郊駛去。

到地方時四周漆黑一片,元空提著燈籠跳下馬車,燈火照亮了一小塊地,這裡前幾日還是花香四溢,現在也蕭條的看不見一束花,都落的只剩葉子,在夜晚張牙舞爪,宛若鬼魅。

他等了一小會兒,溫昭從林中走出來,將將走到幾步遠的位置停住,「大殿下果然守約。」

元空推開馬車,自裡面將林月妍拖下來,林月妍口中塞著布,見到溫昭激動的喊叫,可惜她想說的話都被堵在嗓子里,只能聽到唔唔聲。

溫昭道,「大殿下入我府中抓我母親,還有王法嗎?」

元空說,「她在哪兒?」

溫昭兩臂交握,涼涼笑出,「大殿下屬實讓我感慨,她是我的姐姐,能在哪兒,自然是在閨房中等待出閣。」

元空掐著林月妍起來,自袖裡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眼睛處,「我數到三。」

溫昭面色肅寒。

元空張唇道,「一,二……」

那把匕首刺到她的眼尾處,血漫出來,她掙扎著沖溫昭哭。

溫昭立時叫道,「你別動她!」

元空手頓住,「把她交出來。」

溫昭對著林中拍手,便有兩個人押著溫水水過來。

元空沉沉道,「放了她。」

溫昭攤手,「公平點,我們一起放人。」

元空審度著他,半晌道,「好。」

他鬆了手,那邊也放開溫水水。

溫水水朝他撲過來,他急忙接住,還不等他說話,她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細刀直直對著他的胸口戳去。

元空反手握住那手腕,只憑感覺有些粗,頓時明了這不是溫水水,他將人拋遠,疾步朝林月妍抓去,溫昭這時拔出佩劍挑開他的手,隨即吹一聲口哨,未幾林中奔出來一群黑衣人,團團將元空圍住。

「大殿下怎麼這般薄情,我姐姐到你手裡,你卻把她丟走,」溫昭恥笑他,「到底玩膩了,一點情分都不念。」

元空此刻心火如焚,平日里的溫和早已殆盡,他疾聲斥問,「你把她藏在哪裡!」

溫昭笑眯了眼,「她早死了,她害的溫家如此,我豈會容她?」

元空張手出拳沖他過來,那些黑衣人一擁而上,和他打在一起。

溫昭將劍插回劍鞘,回身扶起林月妍,取下她嘴裡的布,「母親沒事吧。」

林月妍搭著他的手直起身,抬頭時驀地一笑,驟然張口沖他吐出鉚釘。

這速度太快了,快的他根本沒法反應,鉚釘扎入他的喉管中時他才想起來,元空會易容,一切意識只在這裡戛然而止,他的謀划,他為了讓溫水水徹底成為自己的獵物所做出的努力到這裡全部被掐斷,他就那樣摔倒在地上,鮮血從他頸子里緩緩流淌,隨後蜿蜒在地上,他整個人被血泊包圍,他看到「林月妍」撕開了面上的那層皮,是個他從沒見過的男人。

那個男人伸腳將他踢遠,抬手打了一響,皇子府的侍衛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幾乎是在片刻,就將他的人絞殺盡,只留下那個假的溫水水。

他的氣息慢慢消退,耳邊聽到那男人跟元空邀功。

「殿下,小的這戲演的夠真吧。」

他帶著所有的不甘死去。

元空靜靜看著溫昭沒了聲息,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想殺的人,終於死了。

他走到帶著溫水水麵皮的女人跟前,抻手撕下來那張皮,只要摸過便知道,這層皮是他做的,是當初為了躲過溫家的查探,給那個彌陀村的替身打造的,沒想到反被溫昭用上了,可惜他太過自信,到底棋差一招。

「她被你們藏在哪裡?」

那女人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溫小姐在這片林子後面……」

——

將過夜半,溫水水睡的迷迷糊糊,屋門被人從外推開,她登時驚醒,張眼就見溫昭,她的雙眸立時通紅,「元空呢?」

溫昭沒應她。

溫水水霎時捂住臉痛哭,她太過分了,怎麼能把元空想成一個運籌帷幄的人,他本來就老實,這種事他只能被溫昭算計,溫昭完好無損的回來,那元空必然遭殃了,是她害了他。

面前人坐到床畔,伸手拂去她的眼淚,她突然推開他,悶頭朝牆上撞去,他慌忙摟住人抱到跟前,她哭的直顫,兩手抓他的脖子,「你殺了元空!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傾身到她臉邊,單手握住那兩隻手腕,用很輕的嗓音道,「我沒死。」

這一聲太輕,輕的讓溫水水不敢相信,她怔怔看著他,淚水覆滿面,眼前的人臉顯得朦朧,看不清這張令人作嘔的臉,她失神般道,「你是誰?」

他抬手到臉側緩緩揭開那層皮,原本清俊的面容顯露,她小聲叫他,「元空。」

元空低嗯聲,「我來了。」

溫水水一下歡喜,仰頭吻住他,纏綿悱惻。

元空撥開她的衣衫,團著她滾入床帳中。

屋裡的動靜早被外頭的溫若萱察覺,她站在門口推門,那門從裡面拴住,她氣的吼道,「哥哥!你給我出來!」

屋裡沒人理她。

她伸腳踹門,踹了好幾下都沒人開,她急躁道,「你別碰她!你瘋了嗎!」

這一聲過,她還是等不到人聲,她抖著身轉頭,沖門口的嬤嬤道,「給我把門砸開!」

那兩個嬤嬤匆匆上前,朝門上撞,撞了好幾次那門不受力終於破開,她急忙衝進去,就見床頭的男人摟抱著溫水水在懷中,被他罩在胸膛里撫摸,她懨懨的捶著他,那滿床凌亂,是個人都看出來他得逞了。

溫若萱差點氣暈,衝到他跟前叫道,「你忘了你們有血緣嗎?你想要女人母親自然給你,你要她幹嘛?」

元空的那層皮上表露出厭煩,「出去讓他們燒水,我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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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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