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咫尺之間

第95章 咫尺之間

另外兩路之一當然是西路的安端,他的任務是打下晉陽(今山西太原附近),南下潞(今山西長治)、澤(今山西晉城)直到黃河,攻打晉國的西京洛陽,形成對中軍的聲援和對開封的合圍之勢。

從中軍的位置上就可以看出,皇帝對西路沒有對東路這樣重視,或者說這樣有信心。原因並不是偏愛燕軍,而是客觀條件使然。德光對戰場的了解十分透徹:晉陽是一塊硬骨頭,不但難以啃下來,就是像魏州這樣圍而不打繞過去繼續南下都可能做不到,安端實際上面臨的是一項難以完成的任務。

晉陽之所以強大,原因之一是所處的地理位置。它西邊是黃河天險和呂梁山脈,東邊聳立著巍巍太行,南邊橫亘著中條、王屋,再加折向東流的黃河,當中一條潺潺汾河流經南北,將高山峽谷中的幾個盆地連成珠串。外有險峻關塞禦敵,內有豐美水草自給,具有易守難攻的天然形勝。因此,自古至今這裡不知出了多少帝王,僅近三十多年就成就了後唐、後晉的兩朝霸業。

然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更關鍵的是人。晉陽的守將是號稱石敬瑭軍膽的劉知遠。劉知遠是土生土長的太原沙陀人,最初追隨李嗣源,石敬瑭任後唐河東節度使時看中了這個比自己年輕三歲的武將,讓他做了親兵首領。劉知遠也對新主公投桃報李、忠心耿耿。石敬瑭在太原起兵,就有劉知遠的定策之功。當時李從珂要將石敬瑭調離太原,桑維翰等人勸他造反,劉知遠的幾句話更打動了他。當時這員身為節度使都押牙的武將說道:

「節度使將兵即久,深得士卒之心;今據形勝之地,士馬精強,稱兵傳檄,帝業可成,怎麼能因一紙詔書自投虎口!」

都押牙後來一路晉陞,做到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大鎮節度使、鄴都留守、同平章事,如今權傾天下的景延廣比他年長,在朝廷里卻是他的晚輩。後來在殘酷的權力傾軋中他被排擠出朝,到了晉陽,成為河東節度使兼北京留守(從後唐李存勖時起便以太原為北京),但仍是實權在握、威風八面的一方封疆。

讓東西兩路這樣安排並不是皇帝偏心,而是因為契丹的西南,即代北,本就是安端經營多年的地盤,而幽州是趙延壽的老窩,他們的進兵路線不可能對調。

除了西路,另外還有一路重要的側翼,便是山東。那裡的平盧淄青節度使楊光遠反叛開封,成為契丹軍隊的內應。作為平定范延光之亂的主帥,楊光遠曾經盛極一時。當時數路大軍在他一手掌控之下長達一年多,石敬瑭都不得不讓他幾分。為了籠絡他,皇帝唯一的女兒長安公主下嫁做了他的兒媳。不但兒子得了高官,他的左右也受到重用,好幾個做到刺史一級的實權大員。他飛揚跋扈、干預朝政,帶頭把宰相桑維翰排擠出朝。他圍剿范延光一年多拖而不決,最後朝廷給了免死金牌范氏才歸降。因為這一戰他和范氏結了仇,同時貪圖人家的巨額財富,趁其歸老還鄉私自把范氏父子都殺了,奪取了那批財富,並向上謊報其是自殺。石敬瑭雖然生氣卻也不敢動他。後來朝廷加官晉爵,封他東平王,任命為平盧淄青節度使。石重貴登基,繼續加以懷柔,拜為太師,再升一字王壽王。

然白眼狼終究養不熟。楊光遠對這些遷就優容非但不領情,反而覺得朝廷軟弱可欺。平盧淄青節度使下轄淄、青、齊、登、萊等州,內接黃河,外臨大海,地盤廣大,物阜民豐,成了他造反的資本。皇帝輪流坐,憑什麼姓石的做得姓楊的就做不得?圍剿范廷光時,他手握天下一半軍權,當時就有人勸他造反,被他拒絕,現在想起來就後悔。然為時未晚,淄青強盛,一切還來得及。他學石敬瑭、范延光,也向北邊強鄰求援,信誓旦旦誇下海口,說自己兵強馬壯、軍備充足,可以幫皇帝攻克開封,代替石晉,更好地做上國的藩屬。他還對皇帝說,中原連年天災、內外用兵,國力羸弱,不堪一擊,自己和北方聯軍一出必定土崩瓦解。

這次決定南伐,楊光遠的遊說影響有限,但不能說沒起作用。耶律德光當然不會相信他的話,不管是說他會如何尊崇供奉上國也好,或是軍事實力多麼強大也好,知道都有水分。然一旦出兵,這支偏師便成為不可忽視的力量。皇帝對淄青使者說,只要楊大帥為滅晉立下大功,就會支持他入主中原。

中原皇帝的位置已經默許了趙延壽,現在等於一個女兒許了兩個婆家。然多一匹走狗、戰馬,對於好馭手來說有利無弊。其實又何嘗是自己利用這些漢人,無論是燕王還是壽王,所謂的忠心也是騙人的,同樣是利用,將契丹作為逐鹿中原的工具。

雙方約定在惲州(今山東東平)會合,合兵從黃河馬家口渡口西進。武將們爭相請戰,許多年沒打大仗,這是一次難得的立功受賞的機會。耶律德光左挑右選,最後決定派堂弟麻答率一支勁旅接應、會合淄青軍。

麻答大名拔里得,是皇帝的二叔剌葛的兒子。三十多年前,剌葛反對大哥阿保機建立帝制,剝奪了兄弟們成為部族首領的推選權,帶領幾個弟弟多次起兵造反,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內戰。失敗后,剌葛帶著大兒子賽保里逃到中原投靠了朱梁王朝。李存勖滅梁,把他們父子和梁末帝的幾個心腹大臣一起殺了。父親走時麻答還是個孩子,和母親一起留在了契丹。阿保機並沒有為難他們,他不但健康長大成人,而且做了軍隊武將。如今正當盛年的麻答已經成為一名戰鬥經驗豐富的軍帥。

對兄弟的態度也許是太祖阿保機心靈深處的一念仁慈,也許不過是對改變人人有份的推舉製為萬世一統的父子繼承製心存內疚。耶律德光繼承了父皇的這種寬厚,對叔叔、堂兄弟、侄子們都很不錯。這埋下了後來帝位傳承的隱患,然誰能說契丹能打破北方民族國家短命的符咒,得以延綿兩百多年,不是受惠於這種仁厚的福澤呢。

德光將兵符交給麻答,在到達元城之前,麻答就率一萬精兵快馬加鞭向山東趕過去了。

這天的月亮又大又圓、格外明亮。耶律德光洗漱完畢,上床準備睡覺。衛兵進來報告,忽沒里在帳外求見。戰場上服侍起居的是內侍,沒有什麼避諱,皇帝連床都沒下,蓋著暖被,靠坐在枕頭上,命樞密使進來談。

「皇上,石重貴到澶州了。」

老臣開口第一句話說道。德光驚得一下坐直了身子。這個消息其實是在情理之中。開封既然宣戰,必然做好了開戰的準備。契丹出兵拖了夠久,給了他們充分的時間進行布署。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戰爭經驗的石重貴竟然有膽量御駕親征,而且直奔澶州。契丹軍隊在晉國國內運動,到了哪裡他應該非常清楚。契丹皇帝到了魏州,石重貴竟然同時來到和敵人近在咫尺的最前線。

「不錯嘛,石重貴夠膽,朕沒有看錯他。什麼時候到的?」

「就是今天。」

契丹新年出兵,初六打到貝州,開封是什麼時候得到消息的?正月十五就能趕到澶州,行動也算夠迅速的。

「澶州離這裡有多遠?」

忽沒里隨身帶著地圖,看看皇帝沒有打算離開被窩的意思,便將地圖鋪在蓋著德光腿的被子上,自己不客氣地坐到床邊,內侍撥亮床頭的蠟燭,老樞密用手點著地圖上的幾個注了地名的黑點:

「澶州分南北兩城,橫跨德勝津兩岸,中間用橋相連。從北城門算起,差不多一百五十里,要是從南城牆量,就有一百七、八十里了。」

「這麼近!他調了多少兵?」

「石重貴剛到,軍隊還在源源不斷聚集,人數不少,但是總共多少還不清楚。現在知道的是,留了一個叫李周的做東京留守,景延廣是實際上的總指揮,高行周做前軍統帥。另外,老將張彥澤率領一路軍隊去黎陽守白馬渡,李守貞去了馬家口防堵楊光遠。」

「李周?這是個什麼人?」

「臣本也不清楚,知道皇上要問,專門了解了一下,原來是個七十多歲退了休的老頭兒,之前當過靜難軍節度使,靠資歷封了個檢校太師兼侍中。讓這麼個無名之輩做留守純是個擺設。看來石重貴是把整個朝廷都移到澶州,準備在這裡決一死戰了。」

「這麼有膽!一定是那個「橫磨劍」的主意。好啊,好久沒見,還真想看看這小子當了皇帝是什麼樣子呢。朕就在這裡會他一會。這麼晚了,你去歇息吧。明天召集大家開會再議。」

忽沒里退了出來,心想,皇帝真沉得住氣,兩軍現在相距不到兩百里,兩國皇帝都在軍中,還能睡得著覺嗎?又一想,睡不著覺的應該是石重貴才對吧。

然在電閃雷鳴般的開局之後,從這天開始,戰爭的腳步彷彿戛然而止,一連多日雙方都沒有做出下一步的行動。

不過所謂暫停,只是兩支中軍之間,東西兩路的軍事行動卻在緊張進行之中。

西路的老皇叔沒有給皇帝帶來意外驚喜。正如預料的那樣,劉知遠胸有成竹、穩紮穩打,沒能讓久經戰陣的老安端佔到一點便宜。入雁門關不久,離到晉陽才走了一半,他們就在忻州秀榮(今山西忻縣)遇到強力阻擊。德光早就預料到晉陽這道關隘難以通過,便下令西路軍避開晉陽向西進入太行西麓鴉鳴谷,爭取從山路插到潞州(今山西長治)。然德光清楚對這一路不能抱什麼希望了。因為晉陽盆地一馬平川,是向南進兵的最好通道。鴉鳴谷不是走不通,然行軍速度不可同日而語,而且老謀深算的劉知遠同樣會埋伏阻擊。這一路只能全當沒有了。

東路的消息稍可樂觀。麻答進兵順利,已經打到馬家口西岸的重鎮博州。博州刺史周儒眼看敵人來勢洶洶,自忖兵力懸殊、毫無勝算,索性舉城投降。麻答帶領北軍自馬家口渡河,在黃河東岸築起營壘,準備攻打惲州。惲州一破,楊光遠的軍隊就能和麻答軍會師,並暢通無阻地回到馬家口,溯流而上,殺向澶州。

正月二十八日,雨水節氣早就過了,冰雪融化,土地散發出濕潤的芳香,燕子在淺綠色的柳樹稍頭鳴囀啁啾。耶律德光在帳前的草地上踱步,低頭沉思這一仗怎麼打。兩國皇帝的御帳相距僅一百多里,雙方虎視眈眈,誰也沒有後退一步,然也都沒有再往前進。為了建立保護各自御帳的壁壘,雙方的陣地前沿近得幾乎聲息可聞了。晉軍不知在等什麼。也許是膽怯,也許是還在調兵。而耶律德光則是在等待最佳戰機。他絲毫不敢輕敵,晉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數量佔優勢,地理熟悉;己方則是孤軍深入,後勤供應線漫長脆弱,如果打一場膠著持久的苦戰,形勢很容易變得對己方不利。他想等東路的進一步消息。一旦楊光遠和麻答會師,朝這裡殺來,晉軍一定會聞風喪膽,那時開戰將事半功倍。

遠遠地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聲音越來越近,要是沒有極特殊的情況,在皇帝周圍的警戒圈內是嚴禁騎馬的。他轉回身望向營門方向。很快就看清了,來人是趙延壽。他在南樂的前軍坐鎮,離此地六十里,怎麼會不召而來呢?難道是敵人發動進攻了?然已經有了布署,敵人進攻,他更應該在前線指揮戰鬥。沒有時間多想,這位新封的魏王已經來到眼前。他跳下戰馬,氣喘吁吁地說道:

「陛下,石重貴派人來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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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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