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夜宿寒潭

第62章 夜宿寒潭

五歲的小道隱困得耷拉著腦袋,完全不知道家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匡嗣讓香雪把他放在草料堆上,蓋上一塊馬背上披的破氈毯。廄里僅有的一匹上等良駒被士兵們拉走了,只剩下一大堆沒有吃完的草料,這塊舊氈毯是早就淘汰的,扔在角落裡,也是士兵們看不上眼的。他拉著香雪的手走到馬廄外面,躲在陰影里,盡量壓低聲音撿最緊要的話說道:

「白天來的是宮裡的大太監和朝廷的城防使,他們給王爺和娘娘喝了毒酒,害死了他們,還把屍體帶走了。栓柱和其他所有人都被他們關進後面的廂房裡燒死了。」

香雪忽然渾身猛烈顫抖起來,她剛才見到院子里闃無聲息,一片死寂,就有了強烈的預感,但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到了如此慘絕人寰的地步,拚命想掙脫手往院子裡面跑,哭喊道:

「不,你騙我,怎麼會這樣!」

匡嗣死死地攥住她,沉聲道:

「你想讓人聽見把小王子和咱們都殺了嗎?我沒有心思開玩笑,沒有時間騙你,句句都是實話。詳細的以後慢慢給你講。你聽我說,我也差點被燒死、凍死,我死了你們也完了。這會兒咱們總算還活著,就是佛祖顯靈了。但誰知下一步呢。現在什麼也顧不上,只能想辦法逃生。好在這會兒還沒打起來,城門也沒封,可是馬上就要開戰了,說不定就是今晚,說不定是明天,那可就再也出不去了。你要想小王子活下去,就聽我的,咱們現在就得立馬離開這兒。」

香雪不敢出聲了,哭得渾身顫抖,哽咽道:

「好歹讓我去看一眼,……」

「別傻了,王爺和娘娘都被帶走了,你去看什麼?再說道隱在這兒你放心嗎?」

「你背著他,我只看一眼。然後我就聽你的,去哪都行。」

匡嗣背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道隱,三個人乘著越來越黑的夜色,溜著牆邊進了主院。只見那裡一地翻倒的箱匣、一些破舊的衣服、鞋襪、日用品散落各處。堂屋的房門大敞著,裡面靜悄悄的好像從來沒有人住過。東廂房的門也敞開了,幾具焦黑的屍體趴在門坎上,顯然是燒死之前拚命掙脫繩索撲到門邊死在那的,士兵打開房門時栽倒出來。烤肉的香味和奇異的臭味混合著還在從裡面往外冒。香雪撲倒在地上,無聲地痛哭起來。匡嗣催她:

「快走,這會兒城門剛關,給幾個小錢就能混出去。晚了就出不去了。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封城。快走!」

匡嗣和香雪跟著最後一撥人出了城,這些人都是在城門關閉時間過了才匆匆趕到的。匡嗣說他們是夫妻,帶著孩子去投姥姥家,有事耽擱晚了。好說歹說,像所有其他人一樣給門官塞了銀子,就被放行了。守門的將士軍心早散了,他們之所以沒有逃走,還在這裡堅守崗位,除了少數忠心護主的,大多數都是想逃走前再撈一把。

出城后開始並不孤單,道路上都是逃難的人,有趕著馬車的,有拖兒帶女徒步走的,成群結夥或三三兩兩絡繹不絕。天色變得漆黑的時候,同路的人們逐漸分道揚鑣,各奔預定的目的地。只有他們三人不知道要去哪裡。匡嗣背著小道隱,香雪挎著食物,三人漸漸落了單。匡嗣擔心遇到亂兵劫匪,又怕找不到住處在野地里挨凍,不住地四下睃巡,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

忽然不遠處一個小山包上影影綽綽的燭光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對香雪道:

「我記得這裡有一座小廟,去年娘娘路過時見它門前荒涼,好心讓我去布施了幾兩銀子。不知道老住持還在不在,現在沒有別的去處,只好上去看看。就算老和尚跑了,但願也可以歇一晚。」

「說不定裡面有壞人,荒山野嶺的逃都逃不掉。」

「可是有什麼辦法?去村子里找人家還不是一樣。再說村子在哪?天這麼冷,再走要凍死了。廟裡有神明護佑,說不定這就是娘娘積的德,向道隱和咱們顯靈呢。」

香雪的眼淚又嘩嘩地流了下來,揪著匡嗣的衣襟,一起向山道上走去。

這是一個破敗的小廟,一人多高的小山門上掛著塊原色的木頭額匾,上面用墨汁寫著「寒潭寺」三個拳頭大的字。小廟的門邊掛著一盞昏黃的燈籠。剛才匡嗣他們看見的光就是這盞奇異的燈籠發出的。匡嗣啪啪地扣動鏽蝕的門環,薄薄的木門卻吱呀一聲不應自開了,原來根本就沒有鎖。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借著星月的微光,匡嗣發現除了院子里的荒草長高了,其它似乎都沒有變。與其說這是一個廟不如說是一個普通莊戶人家,四方天井的另一端是一間三楹土房,上次來住持曾領他進去燒了一炷香,裡面打通為供奉佛祖的寶殿,當中盤腿坐著釋迦穆尼,那塑泥胎在小小的房間里顯得頂天立地高大無比。東廂房是主持和兩個小沙彌的僧舍。西廂房他沒有進去,想象也許是經堂、藏經屋或是客房之類的吧。

見寶殿里亮著一熒光,匡嗣將道隱交給香雪,一個人走上淺淺的台階,門沒有關緊,從窄窄的縫隙向里望,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穿著舊僧袍的背影,正跪在蒲團上念經。確認沒有其他人之後,匡嗣推門走了進去,站在僧人背後躬身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那個背影轉過身來,是一個滿臉刀刻般皺紋的老僧。匡嗣廢了好大勁才認出這就是去年接待過他的那個住持和尚。看見有人闖進來,老人並沒有顯出吃驚,平靜地說道:

「阿彌陀佛,施主從哪來?要到哪去?是求宿還是求食呢?要是求宿,西邊廂房可以暫住,只是柴火燒完了,要點火燒炕只能去山上砍。求食呢,斷糧好久了,沒有什麼吃的。」

「阿彌陀佛,住持和尚,你還認得我嗎?去年來過的。我還帶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只求在這裡住一晚。吃的我有。只是老和尚你吃什麼呢?」

「噢,你來過?那就是有緣之人了。老衲吃什麼?地窖里還有幾個入冬前收的蘿蔔和野果。」

「你怎麼連山門都沒有鎖?不怕亂兵難民來搶嗎?」

「怕什麼?還有什麼怕搶的。鎖門幹什麼?有人敲門老衲能不去開嗎?不如省點力氣。」

「這麼為什麼還點著燈籠呢?」

「燈籠?什麼燈籠?老衲沒有點。就是想點也沒有那麼多蠟燭啊。」

「蘿蔔野果吃完了怎麼辦?還有人來燒香布施嗎?」

「這年頭誰還會布施,東西吃完了就是往生的時辰。老衲就等著那一刻呢。」

「阿彌陀佛,上天保佑。謝謝住持了,夜深了,還有女人和孩子,我先去安置,老和尚也早點歇吧。明天再請教。」

冰天雪地,兵荒馬亂,有這麼一個安靜的避風港灣真是蒼天有眼。匡嗣和香雪摸著黑,借著微薄的月光,將西廂房草草收拾了一下。這裡中間是一個小小的過廳,兩邊兩間耳房,過去大概一間是藏經閣一間是經堂。經堂里有一張通炕,應該是為了冬天講經念經時取暖坐的,也可以臨時作為掛單游僧睡覺的地方。最近似乎有人住過,灰塵不厚,還有殘留的人的氣味。匡嗣讓香雪和道隱睡會兒,說道:

「來不及砍柴燒炕了,冷是冷,總比露天強點。」

「我沒事,我抱著道隱,不讓他凍著就行。你呢?」

「那邊還有間屋子,我更隨便了,你不用操心。」

「不然你就在這炕上湊合一宿吧。」

匡嗣看不清少女的臉色,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虛掩上房門走了出去。倒不是他有多大的定力,而是又冷又困,大家和衣而卧,什麼也做不了,不如讓香雪留個好印象。

匡嗣沒有馬上去睡,而是先走去小廟山門,到外面摘了那盞快要熄滅的燈籠,從裡面將門閂住,才轉回到藏經房裡。房間西南兩面牆上靠著簡陋的書架,上面稀稀拉拉地擺著幾冊經卷。他見地上有張草席,便在那上面躺了下來。

匡嗣又累又困,一下就睡著了。直到被凍醒,好久都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等醒過昧來,看看窗戶,修修補補的窗紙上出現了些許灰白亮色,估計到了寅正時分。他一骨碌爬起來走到隔壁經房裡,見香雪將道隱摟在懷裡還在睡著。院子里沒有動靜,老和尚不知什麼時候睡的,也還沒有起。

匡嗣打開廟門,山上靜寂無聲,只有寒風呼呼嗚咽。他緊了緊棉袍上的腰帶,鑽到樹林里撿柴,地上的枯枝不多,但灌木上很多細小的樹枝用手就可以折斷。匡嗣從小入宮,跟著小皇子讀書、玩耍,沒有干過這種粗活。好在山上灌木茂密,折不動粗的就選細的,不到半個時辰也弄了一堆。他出了一身汗,解下腰帶,把收集的柴火捆起來背回廟裡。他又到處尋覓,在後院一間小柴房裡找到一個水缸,裡面的水只剩下一個缸底了。他想起剛才看見山坡上有條沒有凍上的小溪,拿起水缸旁邊的木桶再次出去,來回跑了兩趟,在缸里加了小半缸水,提了一桶回到西廂房。

廂房的小過廳里有一個燒水帶燒炕的灶台,他學著在東丹王府中看到過的別人的樣子,將柴火塞進去,打著旁邊一個火折,點起火來。屋子裡沒有變得暖和卻瀰漫起嗆人的煙味。香雪跑了出來,又好氣又好笑道:

「你在幹什麼?」

「給你們燒炕,暖和暖和。」

「不燒還好,沒暖和倒把人給熏醒了。」

香雪蹲下來燒火,不一會兒火苗就旺了起來,屋子裡也有了一絲暖意。他們用灶上的土鍋燒了些熱水,洗了洗灶台邊上的一隻舊茶壺,把水倒在裡面,又找到幾隻粗瓷碗,洗乾淨了,給自己倒了碗熱水喝。

喝了口熱水,屋子裡更暖了,感覺舒服多了。香雪將昨天帶出來的幾個餅子在鍋里烤熱。匡嗣道:

「你在這裡看著道隱,我去看住持起來沒有。」

走到對面廂房,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匡嗣走進去一看,這裡和西邊是同樣的格局,小過廳兩側兩間小房子。沒有生火,冷得像是冰窖。左邊的門開著,看了一眼,裡面和那邊不一樣,臨窗是一張炕,炕上空空的,只有一張破草席。匡嗣想,兩個小沙彌原來應該住在這裡,這會兒不知跑到哪去了。右邊的門虛掩著,推開一條縫,見老和尚蜷縮著躺在炕上,身上蓋著一個破舊的薄被。牆邊有一張破木桌,兩隻凳子,匡嗣將水壺、碗和餅子放在桌上。剛想離開,就聽炕上有人說道:

「你扶我起來。」

匡嗣嚇了一跳,原來老人早就醒了。他將老人扶起來,見他也是和衣而卧,摸到的一隻手冰涼冰涼的。老和尚坐到桌邊,拿起餅子就吃。匡嗣給他倒了一碗熱水,他喝了一口,沒有道謝,只道:

「好久沒吃過糧食、喝過熱水了。」

匡嗣問道:

「不是還有兩個小沙彌嗎?他們去哪了?」

「餓不住,我讓他們投奔別的廟去了。」

「住持,我看這裡有山有水,能種地也能砍柴,就算香客不多,也可以維持啊,怎麼會破敗成這個樣子?」

「阿彌陀佛,你別叫我住持,老衲修行不深,一個人守著個破廟,算什麼住持。是老衲無能。不過這個世道,多少大富大貴的人家都沒了,有的變成廢屋,有的被別人佔了,小廟能存下來,還得感謝佛祖保佑呢。」

「老人家說得對。不過附近沒有村子嗎?這兒離洛陽城也不算太遠,難道沒有幾個老香客?亂世歸亂世,亂世才要燒香求佛祖保佑呢。怎麼香火也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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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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