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左右搖擺

「好。拿保不住的東西做送人情，石敬瑭要是聰明，一定會同意，還有呢？」

「陛下，這要看咱們幫太原到什麼程度，如果只是不乘機進攻，止步在雁門關，這就是主要條件。耶律洛說，太原的請求遠不止此，姓石的是要咱們出兵幫他打敗洛陽，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要看陛下怎麼想了。「

「你是說幫不幫他？不幫他他肯定是個死，李從珂得了晉陽不會不要代北、山後，契丹在那裡的情況還是和過去一樣。」

「陛下同意出兵？」

「與其將來還要出兵打關外，不如出兵幫晉陽打洛陽。」

「陛下聖明，這也正是樞密院的意見！這樣一來，就不是代北、山後九州能夠敷衍的事了。打敗洛陽，石敬瑭絕不會像他要李從珂做的那樣扶什麼許王登基，他肯定要自己做皇帝。契丹不但救他一條命，還送給他一座花花江山，他必須拿出誠意來。」

「你們打算提什麼要求？」

「銀子、綢絹、茶葉、瓷器，所有契丹需要的東西。」

「有沒有個數字？」

「銀絹茶等相加五十萬，陛下覺得怎麼樣？」

「五十萬？怎麼算出來的？」

「陛下覺得少了還是多了？要想滿足朝廷的所有需要這當然遠遠不夠，但也不能把姓石的給勒死，那樣他即便一時答應也長久不了。咱們是這樣想的：朝廷如今不同以往，先帝仿效中原，建立帝國，權力集中到中央，經過三十年發展，朝廷人多衙門多，花錢如流水；現在不許軍隊越境打草谷，那就要軍餉。要是打起仗來，一出兵十幾數十萬，不打草谷靠什麼？韓丞相他們治理漢地、徵收賦稅，但遠遠不夠，韓丞相總說府庫入不敷出。要是每年都有五十萬中原進貢的銀子絹帛，可以聊補一二。」

韓延徽是南面朝廷的宰相，但是有」中外事悉令參決「的頭銜，主管著整個帝國的財政。

「你們和韓延徽商量了？」

「剛剛咱們開會就有他派來的人參加。」

「正應該如此。」

德光讚賞地點頭。

「這是從契丹的角度來說，從姓石的那邊來說，咱們幫他算了兩筆賬：他得到一州一縣便增加一州一縣的收入，得到整個中原歲入增加多少？臣聽說三十年前魏博節度使羅紹威請朱溫幫他平定牙兵之亂，半年就供給梁軍上億錢財，單是牛羊就殺了七十萬，梁軍離開時，又送錢百萬。魏博從此衰落，羅紹威後悔不迭，對人說，聚魏博六州四十三縣之鐵，也鑄不成這麼大一個錯。陛下看，一個魏博，僅六州就這麼富。那還是三十年前，最亂的時候。唐國一共有多少個六州！十三年前李亞子稱帝時，宣布擁有十三節度、五十州之地。李亞子和李嗣源兩代又打下不少地盤，現在算起來唐國大概有一百多州。五十萬不過是一州歲收，姓石的就是傻瓜也知道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另一筆賬更簡單明了，石敬瑭和契丹結盟，雙方將互不侵犯，解除了北邊的軍事威脅，單是軍費就節省了不知多少。中原養兵，據咱們所知，一年下來，大致一個兵吃穿餉銀加起來最少平均五十兩銀子，這還不算戰馬和武器，不算戰爭犒賞。目前河東布署在北部邊界日常防衛的兵力最少五萬，單是養兵一年就要二百五十萬，加上其它那些翻倍不止，打起仗來還要再翻。五十萬僅僅是日常養幾千士兵的費用，可他節省的兵力何止幾萬。」

「哈哈哈，想不到樞密院還懂戶部的帳，不但算契丹，連唐國都算到了。算的好，五十萬不是獅子大開口。還有什麼？」

「第三就更是事關大局了，結了盟契丹不但要幫姓石的打天下還要保他坐天下，他統治中原，臣以為皇上不會想插手，也不會要他奉契丹正朔，但他必須遵奉契丹為上國，姓石的當皇帝要由契丹冊封，每年繳納銀絹是納貢。皇上覺得如何？」

「好，想得不錯！就是這個意思，回頭再和韓延徽斟酌斟酌。還有嗎？」

忽沒里撓了撓汗津津的光頭：

「臣等暫時就想到這些，還要請皇上定奪。」

皇帝和來的時候好像換了一個人，變得紅光滿面兩眼放光，走到忽沒里身邊扯著他的袖子就往外走：

「走，去找太后。」

忽沒里回頭望望殿外的天空：

「已經是晌午了，正是太后吃飯、休息的時間，下午再去吧。」

德光放開手，昂頭闊步繼續朝外走，邊走邊道：

「朕一刻也等不了，軍情緊急，去母后那裡討些點心，邊吃邊談。」

情況確實緊急，晉陽城裡情況瞬息萬變，朝廷六路大軍的進攻已經開始，萬一石敬瑭頂不住，結盟的事就全都泡湯。要想得到關外，還得準備和李從珂的軍隊打硬仗。最令人不安的是，那樣李胡的謀划就有可能實現。忽沒里知道皇帝在擔心什麼，立刻拔腳跟了上去。皇帝大步流星出了樞密院就上了一直等在那裡的步輦，忽沒里來不及備轎，索性小跑著跟在後面。德光一看，連忙命輦卒們放慢腳步。君臣二人一邊走一邊又討論了些遺漏的問題。

到了長春宮門外，皇帝落轎，與老樞密聯袂進了院門，走過一座花園進了二道院。這個院子的正房橫著一排五楹三間的大殿，是太后睡覺、起居、見客的地方，皇帝早上請安就是在這裡。院子的東廂是膳堂，除了有時候懶得動，就在正房一張桌子或榻几上隨便吃些點心，太后一般都在這裡用膳。這時，宮女、內侍們正在東廂房門口傳膳，一個個黑漆描金竹絲盒傳進門去，另一邊有人將空盒傳出來。

德光大步跨進門檻，朗聲說道：

「母后，兒子來打攪母后午膳，可不可以加兩雙筷子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李胡也在裡面，不知是剛才一直沒走還是又折轉回來。心裡先是一沉，轉念又高興起來。他在正好，免得他去上躥下跳召集兵馬，他白忙活算不了什麼，朝廷指揮亂了步調就不太好了。

述律平喜出望外似地笑盈盈說道：

「正好，快來，我正在和李胡說讓他去向皇帝道歉呢。這孩子太性急，早上說著說著就忘了長幼尊卑。我已經教訓他了。噢，忽沒里也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啊？快坐，來人，加椅子、筷子。」

忽沒里朝太后和李胡鞠躬行禮，李胡本來坐在太后對面，這時站了起來，一臉的不高興，看都沒看忽沒里一眼，只向皇帝微微鞠了個躬，把座位讓了出來。內侍搬來兩把椅子打橫放在兩邊，宮女們加了兩副碗筷酒杯。等皇帝坐下，李胡和忽沒里也相對而坐，李胡彷彿對面的人是透明一樣不理不睬，忽沒里並不在意，神態自若地該做什麼做什麼。

德光不知道母后說的是不是真話，沒有接茬。其實述律平沒有騙他，剛才見皇帝從未有過地發了火，拂袖而去，她立刻反省到自己的做法不妥。皇帝顯然不放心李胡帶兵出征，也許是出於想要把持軍權，也許確實擔心李胡不能勝任。畢竟李胡才二十五歲，德光像他這個年紀時也早都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可一直是跟隨皇帝和太子做麾下的。而且作為太后，即使皇帝的話說得不對都不應當面駁回，更不要說皇帝並沒有錯。自己並不是垂簾坐朝的武則天，皇帝才是九五至尊，經過多年的戰功積累、朝政歷練，也早就不是沒有實權的傀儡。能一直對自己尊重順從，說明他的孝順和懂事，也說明沒有選錯人。但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這種關係想要維持下去，雙方都應該儘力呵護。

對於李胡，她承認自己偏心。述律平不是不喜歡次子堯骨，要是不喜歡就不會選他做皇帝了。如果堯骨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李胡便是心尖子，誰讓他比堯骨小整整十歲，又是這麼可愛呢。李胡出生時，阿保機正在平定諸弟造反，述律平抱著襁褓中的小兒子經歷了驚心動魄的危難。等到叛亂平定，李胡才三歲。天下安定，作為皇后的述律平也就不怎麼上前線了。哥哥們隨父皇南征北戰時，小李胡陪著母后在深宮度過了許多寂寞的歲月，述律平將從前戰火紛飛中顧不上給兩個大兒子的溫情全部傾注到小兒子身上。加之小兒子長得格外惹人喜愛、天真活潑、能說會道，母子之間形成了一種特別親昵的關係。李胡小時候要什麼母后都會想盡一切辦法給他弄到，恨不能要星星月亮都給他摘下來。以述律平的明智當然知道現在李胡長大了，這樣的事延伸到政治上是極其有害的，她已經在竭力克服這種偏心。比如在廢黜太子圖欲時，李胡十五歲了，她何嘗不想立小兒子為帝，可她知道那樣對帝國是個災難，所以沒有這樣做。至於後來的太弟、太子，只能說明她在明智和偏心之間沒有停止左右搖擺。

今天早上德光異乎尋常的憤怒讓她警醒，反省自己的做法后覺得有些後悔，便勸李胡去道個歉。李胡說道歉可以，只要母后答應的事情不變，述律平讓他重新和皇帝商量，一定要皇帝答應才行。到了午膳時間，還沒有說服，述律平便留下他邊吃飯邊接著說。見到皇帝突然來了，述律平以為皇帝也後悔不該發火了呢，心裡還挺高興。

李胡在母后的一再要求下本想道個歉，用委婉些的口氣繼續堅持自己的要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可是有外人在場不便開口，只伸長胳膊扒拉著中間的盤子，挑愛吃的飯菜送進口中大吃大嚼。述律平對忽沒里很信任，他是敵魯和室魯的堂兄，算是自己的娘家人。敵魯、室魯都死了，忽沒里也早都年過花甲，她便更加親近敬重這位老臣。她抿了一小口果酒，吃了一筷子雪白的雞肉絲，也給忽沒里夾了一些放在面前的盤子里，和顏悅色地說道：

「別拘束，多吃一點，邊吃邊說。這個白玉雞絲做得不錯，是用筍絲麻油拌的，來嘗嘗。皇帝一定和你說了晉陽和洛陽要開戰的事吧，樞密院有沒有得到消息呢？」

忽沒里儘管肚子餓得咕咕叫，在這種場合吃東西也只是做個樣子，吃了雞絲，啜了一口馬奶酒，就停住筷子，說道：

「有些消息，不過怕攪了太后的午膳，還是待會兒再說吧。」

述律平笑道：

「我其實一點都不餓，午膳就是墊補一下。又不是什麼正經宴會，就是宴會還不是照樣議論軍國大事，聽你的話頭是有消息嘍，快說來聽聽。」

忽沒里見皇帝正將一大塊烤得焦黃油亮的羊羔肉放進口中，鼓著腮幫朝他點頭，便用桌上的手巾擦了擦嘴，說道：

「晉陽和洛陽還沒有正式開戰，石敬瑭冷靜估計了形勢，覺得沒有戰勝的把握，又怕咱們乘機背後夾擊，所以向契丹請求結盟。」

「趴嗒」一聲，李胡的筷子掉到桌上，他瞪大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今天第一次正眼望向忽沒里，拍著桌邊大喊了一聲：

「你說什麼？」

述律平也吃了一驚，筷子舉到空中停住，直直地看著老樞密的臉。只有皇帝還在繼續大快朵頤地吃著，好像餓壞了的樣子。

「石敬瑭秘密派人傳達了這個意思，不久就會正式派使臣來。樞密院今早剛剛接到這個最新的情報，趕緊商議如何應對，正好皇上來了，來不及細聽就說要立即來向太后報告，在太后這裡商議如何答覆。」

李胡不吃了，椅子往後一劃，跺腳嚷道：

「皇上，別上狗日的當！有本事自己打，結個屁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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