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安營紮寨

第106章 安營紮寨

漸漸地,爭搶過橋的人潮從洶湧洪流變成潺潺溪水,直到斷流,最後是一些傷兵,有的走到橋的中間就倒下再也動不了,仍在南岸的北軍非死即重傷。

時間到了下午,耶律德光仍然站在望樓上,侍衛見勸他不動,命雜役端來熱參湯,皇帝喝了一碗,繼續凝視中渡橋。

北岸在一陣慌亂之後終於穩住了陣腳,兀欲很好地執行了命令,距河岸一里的壕溝工事和騎兵方陣沒有一個人逃跑,北岸橋頭堡向企圖衝過來的晉軍發出如雨般的弩鏃箭矢。安團和蕭翰也將逃跑過河的南岸潰兵逐漸收攏,略做整頓后返回頭補充進北岸防線。

然形勢依然緊張,晉軍控制了滹沱河南岸之後,沒有一刻喘息,接著發動了奪橋的攻勢。還是打著「張」字大旗的恆州軍在前面,他們這會兒不是怕背後的督戰隊,而是惦記著在恆州城裡的一家老小,不要命似地前赴後繼。晉軍幾次衝到橋中心被箭弩射退,接著再發起一輪新的衝殺。橋下的屍體層層疊疊,很多地方高出河面,如果沒有結冰,河水一定會為之斷流。北岸的橋頭堡被對岸的強弩和大砲連連擊中,死傷者川流不息地被運走,後續兵員又源源不斷補充過來。

「皇上,下去歇歇吧。」

不知什麼時候忽沒里爬上瞭望樓,跟他一起上來的衛兵手裡提著一隻大銅壺,老樞密接了一碗熱馬奶遞給皇上說道。德光收回似乎凍僵的眼神,看了老頭一眼,接過馬奶喝了一口:

「你怎麼來了?」

「皇上下去吧。」

他又說了一遍。見皇帝好像沒聽見一樣,忽沒里不再勸,手扶著冰冷的欄杆,目光也被不遠處的戰場吸引過去。不一會兒他就凍得手腳生疼,這才想起,今天是一九的最後一天,明天就是二九的第一天,「一九二九不出手」正是最冷的日子,這個時候如果不戴皮帽,耳朵都會凍掉的。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和皇帝一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軍隊步步後退。當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半邊天際的時候,中渡橋北的堡壘終於被頑強的恆州兵攻克,整座橋樑控制在了晉軍手中。北軍的最後一道防線在橋北五里,由工事和騎兵方隊組成,這道防線就在望樓腳下。忽沒里拽著皇帝的袖子往樓梯口拖,大聲喊:

「陛下,回營吧。橋丟了,最後這道防線更難守了,晉軍馬上就要衝過來,恆州城裡的軍隊也會打出來,太危險了,快撤吧!」

德光使勁一甩,老頭差點摔倒,侍衛上前扶住他。

「撤?撤去哪?朕一個人走還是全軍都撤?恆州不圍了?防線不要了?」

「陛下不是常說不在乎一戰的進退得失嗎?陛下先走,恆州和防線隨後,邊打邊撤,今天夜裡趁著天黑撤出恆州,陛下先回涿州。」

「別慌,還不到非撤不可的時候。你聽,進攻好像停止了。」

忽沒里側耳傾聽,果然剛才清晰可聞的吶喊聲和刀槍撞擊聲戛然而止,回頭望去,橋上也不再人頭馬頭上下涌動,剛才還沸騰的戰場突然陷入沉寂。晉軍奪取了整座橋后好像突然用盡了全部力氣,一下子癱倒不動了。雖然仍不時有人在橋上跑來跑去,但絲毫沒有大舉進攻的徵候。

「已經好一會兒了,為什麼張彥澤和杜威不乘勝進攻呢?要是朕,絕不會錯過這個時機。」

「是啊,張彥澤不是急著去解恆州之圍嗎?」

忽沒里嘟囔道。半輪紅日垂落太行山顛,北風颯颯,天低雲暗,正是得勢一方乘勝追擊的大好時機。從早到晚打了一天,雙方都疲累已極,然敵人的兵力充足,有旺盛的士氣和後續的兵馬,完全有能力繼續打下去。忽沒里順著皇帝的眼光望向河的對岸,只見無邊無際的營帳就像大片的烏雲籠罩在白茫茫的原野上,那裡冒出縷縷炊煙,甚至可以聞到燒火煮飯的香味。

「忽沒里,你說晉軍這是使詐還是真的收兵了?」

「皇上,會不會是杜威害怕這邊有埋伏,見天色晚了,不敢過來。「

「朕聽說杜威是靠關係爬上去的,要是真的安營紮寨了,證明他的怯懦真的是名不虛傳呢。怎麼樣?老愛卿,還撤不撤?」

皇帝打了敗仗的壞心情似乎被風吹散,對忽沒里開起玩笑來。老頭兒想,北岸的防線相當牢固,只要穩住陣腳,還是能和敵人較量一番的。因為一座橋就放棄這次南伐太可惜了。只要密切關注對岸的動靜,皇帝的安全和全軍的進退有據還是可以保證的。於是道:

「陛下大智大勇,臨危不亂,老臣慚愧。不管杜威是穩紮穩打還是怯懦如鼠,對咱們都是好事。橋雖佔了,想辦法奪回來就是。北岸的防線非常牢固,沒有河恆州軍和杜威軍也一定合不起來。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皇上必須回去休息,陛下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什麼也沒有聖體重要啊。老臣會命人在這裡放哨,讓兀欲他們嚴密監視對面的動靜的。」

在侍衛的攙扶下,皇帝邁著兩條幾乎凍僵的腿顫顫巍巍下瞭望樓,騎馬回到御帳大營。熱騰騰的煮羊肉和烤饃剛剛擺好,這是按照皇帝的吩咐,從大夥房裡端來的。皇帝的特殊待遇只是多了一大碗碧綠的蔥韭和一壺篩過燙熱的馬奶酒。和忽沒里一起吃了簡單的晚飯,德光啜著一盞濃茶,坐在桌案前對著上面鋪開的地圖陷入沉思。金柝敲了三更,皇帝一直豎著耳朵,帳外除了狗吠、狼嚎和北風呼嘯,一直沒有他所擔心的急促馬蹄聲。此時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看來敵人真的是不敢過來了,他抖擻起精神對忽沒里道:

「老愛卿,朕要去防線上看看,你回去歇著吧。」

「皇上這是罵老臣呢,陛下去前線老臣怎麼歇得下去呢。」

兩人穿上暖和的貂皮大氅,在侍衛們的簇擁下騎馬向前線走去。天空像一塊無邊無際的靛青色緞子,星星點綴其間,放出碎銀般的光芒。皇帝身材粗壯,老樞密體格老邁,靜夜中兩匹健碩的駿馬踏著平穩的步伐,在覆蓋著冰霜的草地上發出舒緩而有節奏的踢踏聲。遠遠地就看見防線上亮著一堆堆篝火,好像滹沱河岸邊的一長串珍珠。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武將看見了他們,從篝火旁站起身迎了過來,原來是兀欲。

「兀欲,朕要賞你,你守住了防線。」

兀欲怔了一下,本以為皇帝要為橋的失守大發雷霆,沒想到卻是表揚。他的心裡其實很后怕,如果晉軍真的攻過橋來,能不能守得住防線一點底都沒有,現在都不知是戰死了還是逃跑了。稍一遲疑說道:

「皇上,將士們看見陛下一直站在望樓上,都說為了皇上就是戰死也不後退一步。看,他們都在向陛下行禮呢。」

附近篝火邊上的人們都站了起來,朝這裡呼喊:

「皇上萬歲,皇上萬歲。」

又有兩個人跑了過來,一人大聲說道:

「皇上,臣沒守住南岸,臣有罪,請皇上責罰。但狗日的張彥澤想要突破這道防線,除非從臣的屍體上踏過去!」

皇帝一看是麻答,用馬鞭抽了一下他的後背道:

「你的話朕記住了,看你怎麼將功補過。」

另一個人說道:

「皇上,臣也有罪。臣想好了如何將功補過,正想去向陛下報告呢。」

「蕭翰,你想做什麼?」

「皇上,這河不深,好幾處屍體都摞到水面了。臣想在水裡多扎三角木樁,鋪上木板作橋,衝過河去,把中渡橋奪回來!」

德光朝最近的一處篝火走去,火堆旁邊的士兵們向皇帝行禮后讓開,侍衛們找來小兀子讓皇帝和老樞密坐下,幾位年輕的將帥則席地坐在冰凍的地面上。蕭翰補充道:

「皇上,臣問了當地人,他們說過去這條河上一直就有這種橋,雖然不太結實,水一大就會被衝垮,但是當地人不願大老遠繞道石橋,還是建了不少。原來這裡就有兩座,夏天發大水剛剛沖毀了。」

「咱們想到了,敵人也會想到。麻答,這是提醒你呢,除了中渡橋,其餘河段都不能鬆懈。蕭翰,你說得對。必須派一支精銳到河南,要把橋奪回來,更重要的是繞到更南切斷杜威的糧道。二十萬兵馬一天要吃多少糧草?糧道一斷,軍心必亂。朕原來已經安排了人,但是不夠,你要親自去。杜威一定懂這一點,不會不防。你一定要找到他們的屯糧基地,切得斷就切斷,切不斷就燒掉。」

「陛下,臣今天連夜就做架橋的準備。」

「不是架橋,是走西山。」

西山就是西邊的太行山。見蕭翰大惑不解的樣子,皇帝用馬鞭在地上劃了幾條線,道:

「還是那句話,咱們想到的敵人也能想到,一定在河面嚴加防範,人多了渡河很難。朕一直在琢磨,恆州離西山不過百里,山上的路不好走,但是比起強行渡河來要好。你帶五千精兵,過去后一部分奪橋,一部分你親自率領去截糧道。做得到嗎?」

蕭翰自然沒有二話,由衷道:

「陛下英明,這招比架橋好。臣去截糧道沒問題,但還要有個強將帶人奪橋,不然就怕顧了一頭顧不上另一頭,這個人臣還得好好想想。」

「六弟,我跟你去。」

在黑暗中一個聲音忽然說道,眾人這才發現安團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他似乎是正在巡營,旁邊一個小兵正接過他的馬鞭把馬牽開。安團原本是蕭翰的親大哥,後來蕭翰過繼給了二伯蕭室魯,二人變成了堂兄弟。蕭翰眼睛一亮:

「太好了,大哥,你去我就放心了,橋交給你,我只管糧道的事。咱們今晚準備,明天出發。皇上,這樣行嗎?」

「好。安團你和兀欲、麻答約定一個信號,等到了南岸通知他們,南北夾攻一起行動。要儘快把橋奪回來,有了這座橋才能把晉軍兩大主力徹底切割。」

金柝敲了四下,兀欲道:

「皇上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這裡交給臣侄,我會通宵瞪大眼睛盯著對岸的。無論是橋上還是水裡,保管一隻耗子也跑不過來。」

德光感到一陣睏倦襲來,說道:

「下半夜更危險,別大意,有情況一定立即叫醒朕。」

時間一天天過去,偵騎無法飛越大河,耶律德光不了解對岸的情況,陷入焦燥不安。他不知道擁有強大兵力的敵人為什麼始終沒有行動,然又暗自為此慶幸。現在的時間對北軍有利,蕭翰和安團繞道西山要在崎嶇山路上行軍兩百里,最少也要三、四天的時間才能到達南岸。

第四天上午,皇帝剛剛吃完早飯,兀欲派人飛報帥帳:安團用鴿子發來信號,他已到達指定地點,立即發起進攻。當皇帝登上望樓的時候,戰事已經快要結束了。安團正和麻答南北夾擊,把橋上的晉軍拋下河去,在他的背後,一支騎兵苦苦擋住晉軍對橋頭堡的救援。橋剛一到手,大批北軍就衝過對岸加入戰鬥,很快將晉軍殺退。兀欲興沖沖爬上樓來,喊道:

「皇上,奪回來了,橋奪回來了!安團真夠快,只用了三天,杜威還沒反應過來,橋就奪回來了。」

「守得住嗎?」

「死也要守住,上一次是準備不足,這一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不用說咱們還有千軍萬馬在後面。麻答派了足夠的人手,準備了大批強弓硬弩,誰也別想靠近一步。」

這時一匹白馬卷塵而來,騎手飛身下馬,幾步就躥上望樓,來的是蕭安團。他渾身上下裹滿塵土,腮邊掛著汗珠。皇帝笑臉相迎,正想誇他,他就搶先說道:

「皇上,臣給陛下帶回來一份禮物。」

「還有什麼禮比奪回中渡橋更好?」

「陛下,臣抓到幾個俘虜,還有個軍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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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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