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象山幻境2
老頭指了指半空中懸浮着的食匣道，「看見沒，這些雕花食匣名叫盲匣，每個盲匣里都有一味零食，這零食也叫靈食，大多乃大饗山上各種修鍊成半仙的植物所制，再經蜜煉司三千年煉化，最終投置此處供有緣人挑選，想獲得零食很簡單，只需有緣人留下身上一件珍貴的東西，便可置換其中的一個。」
置換？蘇吉利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胯上，這老頭忽悠了半天，也不是分文不取，不過說起身上值錢的東西，蘇吉利也並非沒有，他的腰間有一枚玉佩，那是父母臨死前交給他的，他藏了很久，玉佩的正面刻有一個「蘇」字，反面刻有一個「德」字，代表蘇家家業無論多飛黃騰達都不能忘記君子之德，也是父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蘇吉利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不拿出來，「身上的東西，您看我這……」
「我看蘇公子的眼睛生得不錯。」老頭搶先一步。
「眼睛？」蘇吉利倒退三步，「你這老傢伙，是不是太殘忍了？」
老頭笑笑，「你那眸子雖然佈滿沙土，但老夫還是看出了你睫下那雙顧盼生輝又傲睨萬物的眼睛，實不相瞞，老夫甚是喜歡。」
「不行。」蘇吉利不假思索拒絕了他，「若是變成瞎子，還不如賜老子一個好死，絕對不行！」
「哎哎哎……公子別着急啊。」老頭連忙解釋，「只要一隻，一隻就行。」
「一隻都不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你既已到此，不成仙便成屍，哪還有陽壽為父母盡孝？若是老夫沒有算錯，你父母和兄弟也早已殞命于山野之中，你又何必想不開？」
聽到這裏，蘇吉利紅了眼，「老人家，你既是神仙，能否救我父母兄弟一命，倘若能，別說一雙眼睛，就算一對手腳，一顆頭顱晚輩都甘願奉上。」
「蘇公子，老夫剛才已經說了，唯有具備靈根之人才能身達此處，你與他們不同，老夫也無能為力。」他拍了拍少年肩膀，「天意如斯，節哀順變。」
痛苦的飢餓感再次向蘇吉利的身體襲來，滿屋懸浮的盲匣似乎散發着令人難以自控的慾望，他的意志力也開始動搖。
「罷了。」蘇吉利揮揮手，「好死不如賴活，一隻眼睛是吧，你拿走便是。」
「蘇公子當真？」
「別墨跡了，老子快餓死了。」
只見老頭右手洒然一揮衣袖，三道金光如漣漪般拂向蘇吉利身上，蘇吉利周身一陣灼熱，眼前也呈現一片煞白，他緊閉雙眼，耳畔靜如一池春水，貼近死亡的恐怖感湧上心間，令人不寒而慄。
又過了幾秒，只聽老頭一句，「睜開吧。」蘇吉利的意識才漸漸恢復，他睜開眼睛，抬頭，原本寬闊的視野少了一片，他將一隻手搭在左眼前，左眼什麼都看不見，這老傢伙確實夠殘忍，頃刻間就剜走了他一隻眼睛。
「蘇公子。」老頭指了指頭上飄浮的食匣，「這些盲匣里的東西，有些集四海之珍奇，有些匯八荒之異味，若能選中其一，則能靈氣灌頂、力量大增，你看看你想要哪個？」
「你......有桂花糕嗎？」
「桂花糕？」老頭詫異。
「晚輩兒時只顧著貪玩，我娘做的桂花糕都沒有細細品過幾塊，如今想來甚是後悔，也甚是想念，你這既是零食鋪子，一定有桂花糕吧。」
「興許有，但老夫也不知在哪裏。」
「可你不是這裏的掌柜嗎？」
「在你沒有打開盲匣之前，誰都不知道裏面藏的到底是什麼，山珍海味或是粗糧雜食皆憑運氣，但不管是什麼，它的靈氣都是屬於你一個人的。」
「那就它吧。」蘇吉利指向正南方高處一隻透著紅色微光的盲匣，只見那隻盲匣在蘇吉利的指認下顫抖了幾下，然後慢慢飄動起來，最後飄落到蘇吉利跟前，蘇吉利伸出雙手，精緻的小木匣子便乖乖停在了他的手上。
蘇吉利忐忑地打開食匣蓋子，待裏面的仙氣緩緩散去，才發現盲匣裏面是一塊赤色噴香的紅棗糕，看着這祈盼已久的果腹之物，蘇吉利突然又想起方才在大象山遇到的其他人，「老人家，你的店裏，這幾日可有來過一對母女？」
「未曾。」
蘇吉利失望。
「小公子，今日你選了它，它便是你的仙緣，快吃了它吧。」
蘇吉利拿起匣中的紅棗糕，就在他即將放入口中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黑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從他的眼前掠過，只剩一隻眼的蘇吉利還未有反應過來，左手的食匣「砰」地一聲掉在地上，另一隻手裏的紅棗糕也瞬間被奪走。
「什麼人？」蘇吉利大喊一聲。
一個同蘇吉利一樣囚首垢面，披頭散髮的人出現在他們面前，那人身着戎衣，身形瘦小，手裏拿着剛剛搶到的紅棗糕，不帶半分猶豫，如餓狼般將食物塞進嘴裏，瞬間，兩個腮幫子就鼓成了倉鼠，接着三口兩口將那紅棗糕吞進腹中。
「老子的糕！」蘇吉利氣得大喊，「你敢搶老子的東西！」
一旁的老頭似乎也沒回過神，他上下打量著這位半路截胡的不速之客，隨後慢條斯理道，「哎，可惜啊，這位小公子的命，就這麼被你拿走了。」
蘇吉利見那小子的戎衣前有一大片刻着彎月圖案的護甲，頓時臉色驟變，衝冠眥裂，他跑上前，一把鎖住小個子的喉嚨大喊，「洛國狗賊！今天看老子不殺了你！」
他認得這戎衣，做鬼都認得，眼前這小個子穿的正是洛國大軍的戰服，一個月前，他的大哥為了保護他和父母，就是被四個身着這戎衣的惡魔用矛槍活活刺死。
小個子被蘇吉利掐住喉嚨，頓時腳下一疲倒在地上，蘇吉利依舊沒有鬆手，他想要用盡最後的力氣替父母和大哥報仇。
小個子瞪大眼睛奮力掙扎，終於，從他嗓子眼憋出了一聲極細小又極柔弱的哀憐聲，「放……放開我。」
這聲音極其微弱，但還是衝擊了蘇吉利的天靈蓋，他的手立刻停了下來，顫抖著看着他。
「咳咳——」小個子護著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咳了兩聲，也就是那兩聲，讓剛才還是窮凶極惡的蘇吉利下意識地爬起來。
「呀，你……你……你還是個姑娘吶。」一旁的老頭走過來，「這……」
沒錯，那一身戎裝蓬頭垢面的小個子，是個姑娘。
「老頭兒，這是哪兒？」姑娘的手拍著胸口，剛才囫圇吞棗似的咽了一大塊糕，又被蘇吉利這麼一嚇，這會兒糕卡在了胸口下也下不去。
「饗山零食鋪。」老頭又回答了一遍。
「饗山……饗山是哪兒？」
「凡間與仙界的交界處。」
「仙界……那麼說，我是快死了嗎……」
老頭沉默不語，而吃完紅棗糕的姑娘話音剛落，口中便噴湧出一大口鮮血，她還未來得及多問一句，就咣當一下倒在地上。
「老人家，她……怎麼了？」
「死啦，就算沒死也得看造化了。」
「死了？」蘇吉利不敢置信，「不是說吃了這盲匣中的零食便不會死嗎？」
「老夫確實說過，不過，這位姑娘沒留下一件東西就吃了，天底下哪有這等便宜事？哎，一時貪念終食惡果。」
蘇吉利看着地上凄慘的女屍，竟生出一絲憐憫來，「如此也好，與其為洛夷王這暴君賣命，還不如早些轉世，來生投胎到民康物阜的國家，不用上戰場，做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子才是福氣。」
「蘇公子……」老頭欲言又止，「眼下，你是不是該擔心一下你自己？」
「此話怎講？」蘇吉利看着地上的空匣，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你看，我這紅棗糕被搶了，能不能給我補一個？」
老頭搖搖頭。
「重新選一個盲匣不行嗎？」
老頭搖搖頭。
「那……我現在只能等死了？」
老頭一臉對不住的表情，點點頭，「天意不可違。」
蘇吉利默不作聲，隨後又仰天長笑起來，「也好，父母家兄離世，我若硬撐著這軀殼留在世間亦是苟活，時也，命也，運也，非吾之所能也，這天意不錯，深得我心！」說罷，他倒在地上，兩手一攤，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
迷離中，他的一隻眼睛望着空中懸浮的盲匣，它們如同星辰一般投射出美麗的光，零食鋪掌柜也不再安慰他，而是靜靜地回到自己的櫃前，擺弄起賬冊來。
時間彷彿靜止一般，就在蘇吉利的人生就要宣告終結的時候，又一場人生大逆轉出現了——
房梁正中央下的一隻盲匣突然間躁動起來，那盲匣閃著暗黃色的光，連帶着周圍的匣子也一起跟着顫抖，很快，動靜愈來愈大，地上的蘇吉利也感應到了這波骨力遒勁的氣息。終於，那閃著暗光的盲匣向著蘇吉利的身體飄落下來，慢慢停在他的胸膛上，櫃前老頭連忙跑過來扶起蘇吉利。
「蘇公子，天意啊，快……快吃下它。」
老頭幫忙打開盲匣，裏面竟是一顆小到幾乎看不見的乾癟龍眼，可這一次，蘇吉利是真的斷了求生之意，任憑老頭怎麼喊他，他都沒有回應，情急之下，老頭只得拿起那乾癟龍眼一骨碌塞進蘇吉利的口中。
過了一會，蘇吉利開始腹痛難忍，口吐鮮血，他在地上不斷扭蜷，嘴裏還發出嗷嗷的哀嚎聲，這乾癟的桂圓里不知溶了什麼仙丹毒物，蘇吉利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爐上焚燒一樣痛苦，他痛得青筋暴起，被剜走的左眼直飆血淚，掙扎了片刻，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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