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白羊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被人罵為奸雄的東漢軍事家、文學家曹操，他所作的《短歌行二首》可謂是千古名句。
清晨，一夜宿醉令朱高煦感到渾身無力，胸悶腦脹，頭痛欲裂。轉身瞅見身邊的這個叫不出什麼名字的女人，一陣鬱悶煩躁。
心底又浮現出那雙又大又亮的黑眼睛，那是純情的少女晗兒，她羞澀的目光里充滿了濃濃的愛慕敬仰之意。一身翠綠的衣裙飄飄搖搖，一頭的黑髮柔順如水。這世間萬物，所有的重逢都比不上初遇，因為得不到才變得更珍貴。朱高煦覺得只有想起她時才能使自己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寧和溫情。輕輕伸出手探了探枕下，那隻白玉的小羊玉佩還在，把它捏在手中撫摸著。這是當年十九歲的高陽郡王朱高煦找人定做的，準備送給晗兒的定情禮物。白玉雕刻的小白羊一身潔白毛茸茸的，目光很溫柔，頭頂上的毛旋像一朵盛開的白菊花。因為晗兒屬羊。只可惜還沒有等到追隨父王「靖難」的朱高煦功成名就回京，她就已經成為了別人的新娘。這支送不出去的小白羊玉佩，只能永遠陪着自己了。
也許是覺得王爺久久的沉默寡言是無視自己的存在，心裏感到受了冷遇，身旁的女人竟不知趣的矯情的梨花帶雨。朱高煦最煩女人哭，頓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昨夜濫醉，什麼也記不得了，還能做什麼？即使做了什麼也不是有心的，不過是憑着動物的本能而已。我朱高煦是虎落平陽如今不堪不招人待見，連個女人都敢蹬鼻子上臉覺得受了委屈。
「---大膽！誰讓你來的？你這個該死的賤人!裝什麼三貞九烈，你以為本王會看上你嗎？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王府長史幾個人剛一進門，便聽到一陣漢王朱高煦的吼聲，頓時嚇得心驚膽顫，定睛一看更是魂飛魄散。只見王爺上身赤裸，鬚髮蓬亂，手拿一把寶劍直指跪在地上的一個花容慘淡、衣衫不整、渾身哆嗦的美貌女子。看到有人進來，那女子抽泣著抓起地上的衣服以手遮面逃命般奔門而去。
長史張翼完全蒙了，這是什麼情況？眼見得一張寬大而精緻古樸的紅檀木床榻上錦被凌亂，地上也是一片狼藉。不由心中思量，都道王爺對手下將士十分厚待重情重義，唯是對府中女人冷酷無情，看來此言不虛。可是王爺漠視良宵辜負如此妙人，未免有些牛嚼牡丹不解風情，太不知憐香惜玉。這是提上褲子便立馬不認人了？但王爺性情勇猛剛烈，他的事誰敢多言，張翼可不敢去觸這個霉頭。同時一顆懸吊著的心也略微放下，聽說王爺好幾天都沒有如常飲食，看來幸好並無大礙，心情有些放鬆。當即跪倒於地，叩首道：
「下官拜見王爺!王爺請息怒!恕下官莽撞---」
這時忽聽得「哐當」「嘭」的一聲，抬頭一瞧王爺手中的那柄多年軍中養成的習慣，素來不離手之左右的御賜寶劍已然落在地上，隨之就見漢王朱高煦面色青紫，高大的身軀搖搖晃晃如山般崩塌仰面倒了下來。
「王爺！---」
「王爺！你醒醒！---」
眾人大驚失色，數聲急呼，張翼忙派人去請府醫前來救治。還是漢王的貼身親兵小六子急急跑過來用毯子裹住王爺，在他胸前輕拍數下稍傾朱高煦才慢慢緩過氣來，只是一頭的冷汗。
看到王爺嘴唇乾裂，小六子忙湊在嘴邊灌水，待灌下幾口水后，閉着眼睛的朱高煦長吐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皺着眉頭道：
「本王心口不適，好幾天吃不下飯了，還有酒嗎？」
小六子急哭了，泣聲道：
「王爺萬金之體，您要多保重，酒大傷身啊！」
王府長史張翼也忙過來叩頭勸道：
「王爺若不善加珍重身體下官罪不可赦，也對不住皇上。王爺如今病成這個樣子，下官只得如實稟告皇上，求皇上派太醫來給王爺診病了。」
「呵呵，---」
朱高煦聞言一聲冷笑，
「他們若是在乎本王，就不會把本王發落到這窮鄉僻壤的樂安來了。本王死了正好稱了他們的心，何苦讓他們以為本王是在裝病乞憐呢!」
接着又把眼睛一瞪，對張翼肅聲言道：
「人活百年也是難逃一死，好吧，我答應你們保重身體，但誰也不許把本王病了的事情告訴宮裏，更不許稟告父皇。不然休怪本王無情！」
「是!---是！---」
張翼一驚，趕忙答應。
「王妃到！」
聽得內侍一聲通傳，朱高煦不悅的閉上眼睛，
「她來做什麼？快把我扶到榻上去！」
待一干人等紛紛躬身退出寢殿，轎輦中的王妃韋氏風姿綽約，髮髻高聳，鳳翅雙插，藍衣藍裙外套淡粉色比甲，低着頭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抬頭望見床榻上朱高煦病懨懨的樣子，心中驚懼，面容凄楚，急切的走到床前跪倒在地：
「王爺!---」
朱高煦陰沉着臉，冷聲道：
「哭什麼，本王還沒死！」
韋氏聞聲渾身一抖，跪伏在地不敢作聲良久。朱高煦只得放慢了聲調：
「有什麼話快點說，沒事就回去吧。本王身體不舒服，乏得很。」
韋氏這才又抬起了頭，擦了擦已經紅腫的眼睛，忍着抽泣低聲勸說道：
「王爺，妾身知道你心裏難受，你那一班功臣良將的兄弟子侄，還有駙馬王寧何不都是為你不平。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再說父皇心裏還是有你的，不然也不會登基那麼久不立太子。畢竟這嫡長子繼承是由來已久的規矩，父皇得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說到這裏她瞟了一眼夫君的臉色，又接着說：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看你太子兄長的那副身板，他能撐得了多久。笑到最後才是笑的最好，王爺要耐心等待才是。當年皇祖父立了允炆，還不是被父皇「靖難」取而代之。王爺莫要浮躁要好好保重身體，你若是有個好歹，卻是如了人家的願，一切成空。讓妾身和我們的孩兒們靠誰去？」
聽着韋氏的娓娓訴說，朱高煦兩眼微眯，半晌無言，俄頃回過頭來，伸出手用兩根纖長而冰涼的手指勾起韋氏的下頜，盯着韋氏那張還算是端莊姣好的面龐和那雙紅腫的眼睛，看了好久。心中嘆息一聲，這個蠢女人，跟了自己這麼久，從沒有好好看過她一眼，也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更沒有愛意和溫存，有的只是呵斥和暴虐。想到此，朱高煦的內心忽然生出一絲的愧疚，不由得第一次溫聲叫出了韋氏的閨名：
「鳳娘！你---」
曾幾何時，韋氏在夫君口中聽慣了「王妃」或者「賤人」，驟然之間韋鳳娘聞聽夫君突然改了對自己的稱呼，吃了一驚，隨即反應過來，感動得淚如泉湧。但抬頭看了看朱高煦臉上的表情卻明顯感到異常，只見朱高煦臉色蒼白，眉間緊蹙，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雙手緊緊按著胸腹，卻仍在堅持着說完那句話：
「鳳娘，你---，你恨我嗎？---」
「不！---不！---王爺！只要王爺您能消得心中之氣，妾身情願被您打被您罵！」
「哦，鳳娘，沒事的，---我只是心口疼得---很---」
朱高煦說着話已經漸漸的有氣無力，眼看着出氣多進氣少，目光迷離起來。
韋鳳娘頓時驚慌失措卻猛地想起進來時，曾看到門口的府醫，立即大聲呼道：
「快，快宣太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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