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能拿你怎麼辦?
三人安靜地走到樓梯口。確認四周無人後,洪羽迫不及地地問:「裡面不會出事吧?」
剛剛孟南渡踹翻茶几那一聲巨響,現在還在她耳畔嗡嗡鳴響。她不曾見過也沒有想到,平日里堅毅冷漠的孟隊,居然有如此狠戾的一面。
「放心吧,頂多吵一架,傷心幾天就好了。」林深的語氣不咸不淡,也不過多解釋,徑直下了樓。
外面的警車已經開走了,此刻空無一人,夜晚重新恢復寧靜。
只是,林深的心裡頗不太平。
剛剛在趕來的路上,他聽說喬舒顏出事了,第一反應居然是暗喜。
轉瞬過後,他就恢復了理智,同時也為自己的陰暗想法感到一陣噁心。
平心而論,他不討厭喬舒顏。可他就是不想看到自己最好的兄弟和這個女人在一起。
五年前的傷痕還歷歷在目。可孟南渡這個人,好了傷疤忘了疼,偏要重蹈覆轍。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林深長嘆一口氣,走進了茫茫夜色中。
……
出租屋內,白熾燈一晃一晃,地板上的碎玻璃片反射著冷冷的光,映照出一片壓抑的沉默。
喬舒顏終於轉過身,卻依舊低著頭,不敢直視孟南渡的眼睛。
瘦小的徐明亮就躲在她身後,攥著她的衣角,只露出兩隻眼睛,怯生生打量著對面的人。
喬舒顏沒有說話,心裡在暗自嘆氣。今晚好不容易不用上夜班,沒想到卻遇到這種事,真夠倒霉的。
終於,她鼓起勇氣,澀澀地開口了:「你……你要怎麼處理?」
孟南渡用力按了按眉心,不想說話。
她問,他要怎麼處理?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有多麻煩、多固執、多愛惹事?他能有什麼辦法?
面對她,總是心軟,不知如何是好。
孟南渡閉上眼,抬起手覆在眼睛上,自嘲一笑,嗓音帶著一絲沙啞:「喬舒顏,你說我能拿你怎麼辦?」
語氣從未有過的無力。
看到這樣頹敗的他,喬舒顏一時默然,心裡慢慢放下戒備。
再次開口時,她的語氣溫和了許多:「你進來,我們單獨談,不要嚇著孩子。」
孟南渡苦笑一下,長腿一收,起身,走進卧室,看著她把徐明亮帶到沙發上坐下,低聲安慰了幾句,然後回到卧室,合上了玻璃門。
兩人共處一室,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孟南渡在她面前站定,將她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低頭看著她。
距離太近了,她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就慌忙低下了頭,露出白皙瘦長的後頸。
「這小鬼頭,」孟南渡頓了頓,不緊不慢地說,「是陸相知交給你的吧?」
喬舒顏倏地抬頭,滿眼驚詫。
不等她開口,他就諷笑一聲,說:「我有正常的推理能力。」
自從周春芳被關押進看守所后,只有她的辯護律師,也就是陸相知能接觸到她。沒過多久,徐明亮就被一個遠方親戚從局裡接走了。
而那段時間,孟南渡正忙於處理北城女屍案,沒有閑心去過問小孩的近況。本以為一切已塵埃落定,沒想到某人在他眼皮底下暗度陳倉、橫生枝節。
喬舒顏沒有狡辯,老老實實承認了:「小亮的親戚雖然把他接出來了,但不願意養他。我就拜託陸相知把小亮送到我這裡來……我現在有工作,也有住的地方,可以把他照顧好——」
孟南渡不耐煩地打斷:「你有什麼工作?在便利店當收銀員嗎?你有住的地方?就是這裡?」
他抬頭環視一圈,嘲諷地笑了:「就這種地方?整棟樓不是賣淫吸毒就是做灰色生意的,喬舒顏,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吧?你連自己都養不活,還有什麼能力去養別人?難不成一輩子靠著男人的救濟嗎?你這樣跟今晚被抓的那些……那些女人有什麼區別?」
喬舒顏抬頭,怔怔地、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心裡某個部分突然碎了,一片狼藉,滿目荒涼。
直到視線逐漸模糊,她才察覺到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倏忽間,眼睫微動,淚就一顆一顆地溢出來,順著臉頰緩緩淌落。
孟南渡心中一顫,自知說了重話,想收回,卻已無力回天。
「孟南渡,」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五年前,你是什麼樣,我是什麼樣?那時候,我有這樣說過你嗎?」
聲音在拚命壓抑著顫抖。孟南渡聽得心如刀絞,一時方寸大亂。
五年前,她是教授家的千金,而他,只是個初出茅廬的窮小子;她住在海濱別墅,而他,租住在一間簡陋的公寓;她是名牌大學的學生,而他,他連真實職業都不敢告訴別人。
不管兩人的差距多麼懸殊,她從不計較,也不曾用惡言惡語諷刺。
五年的光景,他變成了警界精英、成功人士,卻開始用勢利的眼光,用高高在上的口吻,批判著處於社會底層的她。
她已經一無所有,卻連最後的尊嚴,也要被踐踏。
回憶紛涌而至,孟南渡只覺得頸上被人套了繩索,越拉越緊,幾乎窒息。
「……我有這樣說過你嗎?」這聲質問在他耳邊反覆響起。
沒有,沒有。
你明明知道什麼話最傷人,卻從來不說。你知道我有軟肋、有逆鱗、有不能觸碰的傷,可是,你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避開那裡,即使在最劍拔弩張的時刻。
你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可是,我卻這樣輕易說出了口,為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孟南渡突然有些手足無措,彷彿自己不再是居高臨下的刑警,而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
他伸手,試圖擦掉喬舒顏臉上的淚水,卻被她退後一步,躲了過去。
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才訕訕地放下去。他感覺喉嚨幹得厲害,發出的聲音澀澀的:「你別……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養一個孩子負擔太重,你這樣太辛苦了……」
喬舒顏抬手,用手背抹去眼淚,淡淡一笑,說:「謝謝。不過我們窮人有窮人的活法,孟警官可能不理解,但沒必要指手劃腳。」
「喬舒顏,你——」
孟南渡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怕自己再次失控,說出什麼覆水難收的話。
思忖片刻,他才試探著開口:「其實,雲海市有幾家不錯的福利院,有配套的學校和公寓……我可以幫忙聯繫。」
「不用了。」喬舒顏的聲音很平靜,彷彿已經下定決心,「我答應過芳姐,會好好照顧小亮。」
在孟南渡看來,這種承諾簡直不自量力。「可是,這不是你能承擔得起的——」
「孟警官,」喬舒顏打斷了他的話,「我的事我自己有數,跟別人無關。」
她側眸瞥了一眼,窗外夜色漸深,暗沉沉的,沒有一絲亮光。
「太晚了,你回去吧。」
「喬舒顏,我……」
孟南渡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拉入懷中,手臂攬在她的後背,一點點收緊,頭低垂著,埋在她瘦削的頸窩,溫熱的鼻息撲在她頸間。
他還有好多話想說,可是身體里,一股更原始的衝動湧起。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抱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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