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當我行過死寂的幽谷
出村莊的過程非常順利，順利到迪斯一度懷疑自己中了埋伏。要不是小地圖上敵人的紅點一直沒有追上來，迪斯還真以為這是什麼欲擒故縱的計倆。
五百米的距離對前帝國士兵，現兼職探險家迪斯來說不是什麼難度，但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窺伺著自己。抬起頭來，周圍卻只有一片死寂，連蟲子的叫聲都已經絕跡。道路兩旁是高聳入雲的各式樹木，似乎無論什麼品種的植物在南方王國這種高日照且高降雨的地方都會過度生長，最終擁有遠遠超越它們在其他地方的親戚的個頭。
南方人總是很虔誠，他們認為這世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身上都有著某種神靈。儘管瓦隆教在成為帝國國教后就對這種「愚昧無知，野蠻低俗」的信仰進行了全方位的打擊，但他們始終沒能徹底滅絕這已經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古老信念體系。因此，時至今日，在南方生活過的人們或多或少都會受到這種想法的部分影響。
迪斯也不例外，儘管他的記憶已經殘缺不全，只保留了對某種事情以及某個人的痛恨，但這方面的常識他仍然牢牢地記住。此時此刻，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下，周圍的樹木看起來更加陰森恐怖，它們高大的身形令它們更像是某種強大的掠食生物，好像下一秒它們體內那殘忍而暴虐的靈魂就會從物質性的身體里竄出來，一口吞掉迪斯這塊美味可口的點心，連皮帶骨，吮血食肉，最後連靈魂都要消化下肚，打個飽嗝繼續偽裝成一派和諧的景象，等待下一個可憐的祭品。
「別想的太多。」系統對自己宿主開得大到清奇的腦洞表示無語，怎麼可能有這麼不符合實際的事情，「樹木怎麼會吃人？他們又不是……」
寒光乍現，迪斯拔出長劍，右手狠狠揮下來，正好斬斷旁邊突襲過來的黑影。接著他一個翻滾，從原先站立的地方跳開，恰好避開了一張血盆大口。
「這是啥？」
系統再次瞪圓了眼睛，面前出現的是一個長著六根長長的藤蔓似的觸手的怪物，除了像是木樁的身子，就只有最上面那張滿是尖牙利齒的大嘴。
「木樁怪……本來是西方王國的特產，幾年前被一群傻瓜商人當成了盆栽帶到南方王國，這裡營養好，又沒有它們的天敵，如今在這森林裡這傢伙已經成為了一方霸主。」迪斯的面色可說不上好看，左手甚至已經悄悄地摸上了腰間的小瓶，裡面裝著的是從某個居民家裡找到的煤油，「不過奇怪的是，這些傢伙一般不會在這種時間出來活動，那樣做會導致它們損失過多的能量，得不償失。」
「或許單純是因為它餓了？」系統想開個玩笑。
「有可能。」迪斯竟然一絲不苟地給出了他的回答，「而且更加糟糕的是……」
「咔嚓」！
迪斯整個人側身九十度，同時右手的長劍順勢往上一撩，綠色的汁液立即噴涌而出。
「又來一隻？」系統皺著眉更新了木樁怪的資料到自己的資料庫里，但他的審美實在不允許他長時間面對這種辣眼睛的該死怪物，「沒完沒了了？」
「說的對。」迪斯看了眼前面堵路的大傢伙，又瞄了眼身後張牙舞爪的小東西，「木樁怪是群體行動的生物，有兩隻就代表一定會有更多。」
話音未落，大量綠色的藤蔓——實際上根據系統觀察，那是長得很像藤蔓的觸手——不斷從旁邊湧出來，企圖抓住迪斯來補充一頓夜宵。
「也可能是晚餐。」迪斯自嘲一句，「反正這些傢伙看起來不像太靈光的樣子。」
「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你，」系統則是一身雞皮疙瘩地縮到了迪斯的懷裡，「我都快得密集恐懼症了，難道你不知道現在我們危在旦夕嗎？」
「別著急。」迪斯說著，順手從小包里掏出了某個東西，揚手扔上天空。
所有人，好吧，或許只有迪斯是人，那就是所有木樁怪加上一隻圓球抬頭看向天空，剎那的好奇讓它們一同大張著嘴巴看過去。
然後，僅僅不到半秒，它們的眼神就變成了驚恐。因為在那些粉末居然變成了一個個火球從空中落下來。
「唧唧唧！」
木樁怪們胡亂揮舞著觸手向兩邊的叢林里逃竄，此時此刻它們恨不得自己能長出多一倍的腿來，雖然迪斯並不覺得那種小短腿能有什麼用。
「走！」
眼看面前的阻礙自亂陣腳，迪斯一聲低喝，壓低身子電射而出，全速奔跑起來，幾乎是一頭撞上了最外側的幾個火球。
「啊啊啊要死啦！！！」
系統一聲慘叫，眼睜睜地瞪著面前的火球越來越大，直至佔據了整個視野，似乎馬上就要把自己吞噬。可他的宿主呢？這個愣頭青似乎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根本就要霸王硬上弓地突破過去。兩相對比，系統幾乎就要一頭暈過去，這樣還能省略被火焰烤成燒球的痛苦。
「轟」！
在木樁怪們嘰嘰喳喳忙亂逃跑的背景音中，迪斯正面撞上一個自己製造的火球，順便灑了一些在懷裡的系統身上。倒霉的胖球剛要慘叫出聲，卻突然發現沒有想象中的熾熱，甚至還有一點涼爽？
「這是啥？」
「磷火，沒有溫度的火焰」迪斯難得地笑了，「一個老頭子教給我的小把戲，幾種植物的粉末混合而已，上不得檯面。」
「哦。」系統似懂非懂，不過就是這上不得檯面的技巧讓他們逃出生天，還激發了它的求知慾，「都需要什麼植物啊？」
「等穩定下來再告訴你，要跳了。」
「跳？跳什——呃啊——」
在系統驚恐的目光下，迪斯一躍而起，從被灌木叢遮擋住的懸崖邊緣一躍而起，大鵬展翅式俯衝而下。
「救命啊——」
如果能哭出來，系統絕對會痛哭流涕，祈求上天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再也不和這個白痴一路。然而現在已經遲了，他只能享受這短暫的失重的樂趣。
迪斯則不然，他的嘴角噙著一絲微笑，眼中卻滿是緊張與冷厲。他在等，等待自己期盼已久的一個機會，等待自己的這次賭博成功獲勝。
接著，他雙眼一亮，遠處藤蔓的晃動告訴迪斯他期盼已久的事物終於來到了。
「要飛了，抓緊！」
「呃啊——」
系統還在尖叫，他覺得自己小小的中央處理器已經適應不了這麼刺激的活動，整個圓球現在已經變成一張薄薄的大餅狠狠貼在迪斯身上，不敢有一絲放鬆。
「嘿。」迪斯笑了，然後他張開雙臂運轉鬥氣，身上的斗篷瞬間變得堅韌無比，好像一對巨大的翅膀立在他身體的兩邊。在系統略微錯愕的目光中，小小的山谷里突然颳起了風，斜向上地托住了他們，讓他們開始了空中的滑翔。
「怎、怎麼回事？」系統抽噎了一下鼻子，「怎麼會突然颳起這種風來？」
「這很正常。」迪斯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漸漸遠離的懸崖，那上面還有無數揮舞著觸手，似乎極度不甘心自己到手的晚餐就這麼飛走的氣急敗壞的木樁怪，他的心情一瞬間變得大好，「現在已經快到秋天了，在這個時候，南方王國的山谷里有的時候會突然颳起大風，就像今天這樣。」
「有的時候？」系統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你說有的時候？那豈不是說大部分時候不會有這種風嗎？」
「嗯，是的。」
「……什麼『嗯，是的』，啊？」系統被迪斯簡潔明了的回答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剛才萬一沒有風呢？那我們豈不是要摔死在這種地方了嗎？」
「怎麼說呢……這種風其實是有跡可循的。最近幾天多雲天陰，空氣比較潮濕，再加上剛剛我們上房頂的時候我注意到遠處的樹林在不斷搖晃，所以等會這山谷里起風的可能大概有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系統感覺自己牙疼，「那麼說，我們剛才能倖存全靠上帝他老人家擲硬幣擲對了面？！」
「上帝？誰啊？一個新的神靈？」迪斯愣了愣，「不過你說的沒錯，這就是擲了一枚硬幣，不過我們好運氣地獲得了正面……哦呦！」
「又怎麼啦？」系統感覺自己今天已經收到了足夠的驚嚇，實在不願意再次接受到什麼致命的信息了。
「忘了說啦。」迪斯顯得相當輕鬆，「這種風其實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我們就得來個自由落體了。」
「……什麼時候？！」
「現在。」
話音剛落，在迪斯的笑臉里，在系統一臉的生無可戀里，剛剛還吹得起勁的風，就這麼突然斷掉了，周圍的空氣靜悄悄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除了……
「救命啊——」
伴隨著系統又一輪的慘叫，迪斯開始向下墜落。不過詭異的是這次下墜的勢頭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抵消掉了大半，再加上迪斯始終維持著滑翔翼的張開，他們竟然磕磕絆絆地保持了緩緩降落的勢頭。
迪斯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腳下的叢林，他在找自己記憶里的那幾種植物，方便他們做一個軟著陸。
接著，他眼前又是一亮。
「抓緊了！」
不等系統有所反應，迪斯突然收起了滑翔翼，整個人縮成一團，盡量用斗篷保護住自己脆弱的要害。藉助前沖的勢頭，迪斯連續沖斷了數根不甚粗壯的樹枝，既減輕了自己下墜的速度，又保證了下落方向的微小偏轉。
憑藉之前的環境記憶與自己的身體操控，迪斯終於落到了一朵巨大的花的側面。雖然他的速度已經被削弱了很多，但是剩下的力量仍然像一記有力的右勾拳狠狠砸在這朵花的臉上，把它重重地壓倒在地。迪斯本人也就勢打了幾個滾，從地上站起來。
「不行了。」系統覺得自己的內部已經是一團亂麻，「讓我吐一會……」
「說什麼傻話，不想被當成肥料就快跑！」
迪斯一把撈起萎靡在地的系統，拔腿狂奔。正當後者左顧右盼卻什麼也沒發現時，剛剛吃了個大虧的花朵卻突然直立起來，然後把自己的根系從土裡拔出，三扭兩扭就追在了他們的屁股後面，看那架勢絕對是要把他們倆給生吞入腹。
「哇吼——」
系統感覺自己的眼珠子正在脫離眼眶：「這他媽又是什麼鬼東西？！」
「食人花！」迪斯頭也不回，腳下又加了一分力，「本來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巨型四葉草或者喇叭花之類的，實在不行忍住臭氣跳到大王花身上也可以，結果誰知道這附近就只有這一個獨苗能當成緩衝的墊子，沒辦法只能挑釁一下它了！」
「我知道這是食人花，我想問的是它為什麼能從土裡蹦出來追殺我們啊！」
「誒？你們那邊的食人花不能自己行動嗎？那他們憑什麼抓食物養活自己啊？」
雙方大眼瞪小眼，互相從對面的眼睛里看出了「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的意思。
「你們的世界真是和平。」迪斯聳聳肩，「連植物都不能自由活動。」
「……」系統翻個白眼，他一點都不想接話，代溝就已經難以溝通了，更不用說還是跨越了兩個世界的代溝。
「到河邊了。」迪斯耳朵靈，遠遠地捕捉到了流水的聲音，「當心，我們又要跳了。」
「什麼？！」系統目瞪口呆，連忙把自己轉移到迪斯的後背上，拚命抓住一動不動。
十秒鐘后，密林豁然開朗，卻是他們來到了一條河流的南岸。沖在幾十米的沒有樹木的石頭地上，迪斯瞥見河裡有不少木頭漂浮在那裡，心下一動，計上心頭。
「走你！」
「咦——？」
直到感受到身下不遠處冰涼的水面，系統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竟然被自己的無良宿主當成甩索扔過了河！
「你想干什——」
後半句話被他直接咽回了肚子里，因為就在他飛過那些木頭的時候，它們突然震動起來，接著一張又一張巨大的滿是尖牙利齒的嘴巴張開，好像在等著他自動送上門去。
「鱷！魚！」
「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