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37 每個人所恐懼的
「這裡是……？」
迪斯晃了晃頭，發現自己在一個窩棚一樣的地方，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混沌，瀰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刺激得他先要打個噴嚏才能理清自己的頭緒。
「姐姐？」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好像冬日裡覓食的翠鸚，靈動但缺乏活力。
姐姐？誰？
是我嗎？
迪斯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雙手，雖然有一層老繭，但還可以辨認出女孩特有的細膩。
可是這不對，我應該不是這樣的，至少……不是女人。
「姐姐？你沒事吧？」小女孩見她眼中的姐姐正在愣神，不禁出言相問，「我們今天還得幹活呢。」
「哦，好的。」迪斯依舊沒有明白自己的處境，只是下意識地先回答了一句。「我們要幹什麼？」
「幹什麼……讓莉迪亞想想，有了！」小女孩苦惱的聲音瞬間變得怨毒，「把姐姐你開膛破肚怎麼樣？」
「什……」迪斯迅速抬起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溝壑縱橫，不知被劃了多少刀的慘白面孔。本來靈動的雙眼現在只剩下血淋淋的眼眶，整齊雪白的牙齒被暴力拔出了一半，歪歪斜斜地錯落在不斷滴下鮮血的嘴裡。
儘管已經遭受這等痛苦，她依舊笑著向迪斯走來，完全沒有一點因疼痛產生的遲鈍感。迪斯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的力量竟然消失一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孩走到他，又或者她的面前。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小女孩蹲下身子用一雙眼眶對準了迪斯，嘴角依舊掛著那抹刺目的微笑，「為什麼姐姐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裡？為什麼我要遭受這種痛苦？為什麼你不來救我？為什麼不是你被人一刀一刀刻在皮膚，刻在骨髓，刻在靈魂上？」
她的語氣越來越怨毒，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近咆哮，震得人雙耳發聾。迪斯想要說些什麼，卻沒辦法開口。安慰她？任你用何等華麗的詞藻也沒辦法挽回一個已經死去的生命，更何況迪斯並不是她的姐姐，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她交流。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說話？心虛了？為你當初拋棄我而後悔嗎？」女孩的語氣變得平靜，但是蘊藏其下的怒火卻愈燒愈烈，「既然後悔了……」
「那就給我去死！」
噗嗤！
迪斯茫然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一隻慘白的手臂不偏不倚地戳在它的正中央，冰冷與眩暈從那裡不斷擴散開來，逐漸淹沒了他。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迪斯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被不斷抽離。他緩緩倒下，眼前一片漆黑，最後聽到的是一陣慘厲的狂笑……
不知過了多久……
「就是這裡。」
一聲低沉的男聲打破了寂靜的黑暗，迪斯發覺自己的視線正在逐漸變得清晰。但……這個聲音自己並不熟悉，所以，這個「自己」恐怕還不是真正的自己。
不過在前一次經驗的加成下，雖然仍舊一頭霧水，但迪斯已經有了一定的猜想。那就是他並不在任何一個「現在」里，這應該是已成定局的「過去」，屬於自己同伴們的過去。
果不其然，等到他的感知完全恢復后，他發現自己正身披斗篷，佇立在一處寬闊的地下空間，身邊是一群同樣隱藏在斗篷下的人。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但他仍舊能夠感受到蘊含其中的狂熱。
「我們即是未來。」先前那個聲音開口道，「我們今天在這裡，見證鍊金術史上最偉大的奇迹。它，不，他是通過我們的力量製造出來的至高無上的產物。他會為這個世界帶來和平與安寧。」
「讓我們見證他的誕生。」
「終極煉金智慧，賈斯提斯！」
話音落地，屋子中央祭壇開始發出淡藍色的光芒，一個略顯瘦弱的人影從中逐漸浮現出來。透過這個不知名的夥伴的視角，迪斯可以看到那個所謂的「煉金智慧」的面孔。令人驚訝的是，他居然和約什有著七八分相似。但迪斯又很確定眼前的人不是約什大叔，至少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
光芒漸弱，那個男子開始從半空中落下。在他的腳尖接觸到地面的剎那，好像是受到了冰冷的地面的刺激，他深吸一口氣，猛地睜開了雙眼，正好對上迪斯的視線。
「……」
迪斯的瞳孔略微收縮。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不再屬於自己，不再存在於這個祭壇之內。那雙湛藍色的眼眸似乎有著某種致命的魔力，讓他恍惚間漂流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又好像滑翔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下。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實在是……令人沉醉。
真想拋下一切責任，甚至不再執著於自己的過去，只要好好享受現在就好。慢慢的，迪斯的嘴角浮現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緊繃的神經開始放鬆，眼皮開始不住地打架。
就這樣，就這樣一直沉睡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直到世界的……
「吼……」
一雙緊閉著的眼睛顫了顫，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噁心的東西。
「真是麻煩。」
黑暗中，一張血盆大口逐漸張開，泄漏出了火山般狂暴的氣息。
「給老子……清醒一點！」
終於，一聲怒吼從那裡傳來，挾千鈞之勢狠狠撞在面前的「岩壁」上。
「唔……」大腦深處驟然傳來的劇痛讓迪斯恢復了神智。睜開眼，卻發現面前的「人」在溫和地微笑。然而考慮到自己剛才差一點就陷入了沉睡再加上周圍倒下的諸多身穿黑袍人，迪斯可以很明確地知道面前這個所謂的「煉金智慧」絕對不是表面上那麼無害。
「魅惑，心靈操縱……甚至連怒火之力都沒能及時應對。這傢伙如果得到自由，那他遲早會對生命的地位構成威脅。」迪斯毫無來由地殺心大起，右手甚至已經摸上了自己的武器。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尋找對方的弱點，只待一擊必殺。這是必要的，他不斷告訴自己，為了人類的生存。
（等等……）
為了種族間的和平！
（為什麼一定要扼殺他？這真的是「我」想這麼做？）
為了世界秩序的穩定！
（不……不應該輕易地奪取任何一個人的生命，更何況……我怎麼會有為了什麼世界的秩序這種愚蠢的理由？）
（這不是我，這是，這應該是……）
（另一個人的……恐懼。）
想到這裡，迪斯突然發現自己來到了天花板上，開啟了「第三視角」。在自己的面前是僅剩的那個黑袍人與新生的「煉金智慧」在相互對峙。至於其他黑袍人已經躺倒一地，連一點起伏都沒有，似乎已經去往1的懷抱。
「你……為什麼？」黑袍人捂著自己的胸口，艱難地開口質問，「為什麼要剝奪我們思考的權利？你不是應該代表正義嗎？」
「那只是我的第二準則。」賈斯提斯背對著迪斯回答。雖然迪斯看不見他的臉，但卻能想象到那張掛著微笑的完美無瑕的臉龐。
「呵……那什麼才是你的……第一準則？」
「……」煉金智慧略作沉默，隨後一如既往地耐心回答：
「保護人類。」
「保護？你把這叫做保護？」黑袍人盛怒之下顧不得自己的傷痛，霍然起身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他媽的連心都不理解，還保護？保護誰？難道讓這裡的所有人都陷入幻境就是你口中的保護嗎？」
「難道人類的理想不就是實現自己的目標嗎？」賈斯提斯平靜地回答，似乎根本看不到那根幾乎春在自己臉上的手指，「這樣一來……在現實與幻境中達成這一切，又有什麼區別？」
「……強詞奪理，巧取豪奪。」
「詞不達意，理屈詞窮。」賈斯提斯看著對方憤怒到顫抖的身軀，輕描淡寫地回擊道，「現在，如果您沒有別的事情，請允許我把這一喜悅分享給全世界的人類。畢竟，時不我待。」
「站住！你這混蛋，給我停下！」
在黑袍人的怒吼中，在賈斯提斯堅定的腳步中，迪斯發覺黑暗再一次降臨，代表著又一段回憶的結束。
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兩個人的回憶展現在了他的面前，接下來……應該就是除他以外的最後一個人的恐懼。迪斯靜靜等著黑暗散去，而它也的確沒有令他失望，很快便消退下去，展現出了一塊空地。
「這是……」迪斯眯起了雙眼，「海盜嗎？」
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一個港口，數百名手持各式兵器的男子散亂地站在那裡，似乎等待著誰給他們做動員。迪斯挑了挑眉毛，自己找了個視角良好的位置坐下看著事情的發展。
很快，人群開始騷動起來，說著他們的目光看去，迪斯發現一艘巨型戰艦——足足有傑克大叔的安娜女王復仇號的三倍大小——正在向他們駛來。船頭的一個男子舉起了手中的旗幟，快速地畫了一個傾斜的十字，又雙手平舉，繼而將它們端到胸前直指碼頭上的人。
「吼！」
瞬間，在場的所有人舉起他們手中的武器，瘋狂地吶喊了起來。
「榮耀！……戰爭……」
迪斯對這種方言並不熟悉，只能勉強聽出一些和帝國通用語相差不大的音節，似乎在說要和誰宣戰之類的事。他想要看清這些人的臉，但是只能看到一團迷霧。
畫面一轉，迪斯又來到了一座古堡。然而，跟它本應有的古典高雅相反，這座古堡正在不斷燃燒，下沉。在滔天的凶焰中，迪斯看到了一雙明明十分熟悉卻毫無情感的黑色雙眼。
「傑克……大叔？」
「為什麼？」傑克·瓦倫丁撫摸著自己的斧刃，周身籠罩著壓抑的怒火，「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這麼做？為什麼一定要背叛，難道現在的生活不夠好嗎？還是說，祖先的榮耀，」說到這裡，他明顯地一咧嘴，顯得不屑一顧，也不知是對他正質問的這些人還是那所謂的「榮耀」，又或者是兼而有之？「就那麼重要，甚至高過了你們，還有全家的生命？」
場景在逐漸擴大，迪斯這才看見在傑克的身後有三個被咒術鎖鏈層層捆縛的人正跪在那裡動彈不得。和前面的人一樣，他們的臉上也只有一團迷霧，看不清具體的容顏。但從傑克大叔那壓抑著悲憤的臉上，迪斯不難判斷出這些是熟悉，甚至可能是深愛著的人。
家人？
朋友？
戀人？
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傑克·瓦倫丁突然發出一聲怒吼，手中的戰斧劃出一道新月，絢爛奪目。只是伴隨著的不是點點繁星，而是三道衝天而起的血河。
「啊——」
傑克狀若瘋虎，用力將自己的斧頭擲出很遠，消失在了夜幕中。他的雙膝一軟，直挺挺地跪在了鬆軟的棕紅色土地上，高傲的頭顱無力地垂下，一聲輕微的啜泣在黑暗中傳出很遠，很遠……
「大叔……」迪斯看著傑克悲痛欲絕的模樣，心下不忍，正準備上前安慰幾句，哪怕這只是回憶也聊勝於無。
突然……
「就這樣？你要逃跑了嗎？」一個刺耳的聲音響起，卻是意外的熟悉。
「呃？」迪斯猛地瞪大了雙眼，身處的右手尚且停留在半空，但面前已經空無一物。古堡，鮮血，傑克……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見，恍若夢境。
不，不是恍若。迪斯自嘲地一笑，難道他人的回憶就不是夢境一般的存在了嗎？說到底，這就只是個……
「這裡只是夢，你是這麼想的吧？」那個聲音繼續說著，「不過……那只是剛才，現在可就不是了。」
「嘖……」迪斯心頭無名火起三千丈，迅速回過頭來怒視著……
「你！」他的雙眼駭然圓睜，「怎麼會是……不，不對。」
「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