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里的小偷

第3章 地里的小偷

到了家裏,一開門,那瘋婆娘就獃獃地坐在門檻上,一動也不動的,拐子罵罵咧咧地推了她一把,接着把滿兜的玉米棒子都抖了出來,數數能有13穗,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裝的,拐子先是自言自語了一通:

「狗娘養的,不給你老子飯吃,老子還不會自己弄么?」

說着又愁了起來,拐子從小就吃別人家的食,家裏從來沒開過火,要說就算是簡單煮個苞米,那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遭」,瞅了一眼那傻婆娘,拐子搖搖頭,去鄰居家門口壘的柴火垛上抽了幾根填在鍋底下,好在他本身還好口煙,兜里還有火,費事扒拉地又吹又引總算把火點着了,想着以前在人家家裏看的,也像模像樣地往鍋里倒了點水,苞米往裏一放,這就煮上了。

村裏的人吃過飯了跑在樹底下嘮嗑,忽然見拐子家裏的煙囪居然冒煙了,都驚奇得很,要知道拐子打從爹娘死了以後家裏就沒起過火,好事的人去了門口站着往裏探頭,居然聞到了煮苞米的香味,忍不住沖裏面喊了聲:

「稀奇哩!水塘里冒煙哩!」

拐子正在家裏七手八腳地忙活,乍一聽見人聲,還以為苞米的主人找來了,手裏一哆嗦,水瓢掉鍋里了,然後仔細一聽,才知道是好事兒的,到底是心虛,跑出去掄著水瓢出去就往人腦袋上砸:

「冒你娘的祖墳煙兒!要你管老子閑事,要你管老子閑事。」

把一干看熱鬧的打得滿院子跑,回到灶台前發現鍋里的水早就蒸幹了,撈起一根苞米,一面已經被鍋烤糊,黑黢黢的,一摸往下掉黑渣,拐子啃了口另一面,發現粘粘的,香得很。

「還真讓老子煮熟了!」

拐子把鍋里的苞米給一個個撈上來,放在家裏僅有的一個碗裏,就在這時,那瘋婆娘彷彿突然驚醒了一般,猛地沖了過來,抓起一穗就啃,拐子被唬了一跳,驀地反應過來,趕緊抓着婆娘的胳膊,那可是剛吃鍋的東西,哪能就這麼下嘴啊!

那婆娘卻彷彿發了瘋,力氣也變得很大,一下把拐子推搡在地上,自己卻大口大口地塞著玉米,拐子從地上爬起來,獃獃地看着婆娘,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打從這女人嫁過來,就好似一塊木頭,成天裏不是發獃就是捉著自己的頭髮玩,在一開始的時候,拐子撒潑打渾還能從別人家弄點吃的來,那婆娘也就跟着吃一口,沒了也不要,連自個的孩子也是被拐子塞在懷裏掀了衣裳才能喝上口奶,這還是拐子第一次看到婆娘狀似瘋魔的樣子。

拐子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覺得哪裏不對,卻有說不上來,只得從鍋里另拿了幾個更黑的,一時間屋子裏只有啃玉米的咀嚼聲,安靜得詭異。

直到苞米都進了兩人的肚子,地上只留下一堆玉米葉子和玉米芯,屋裏才咿咿呀呀地傳來一陣哭聲,拐子念叨了一句「你個報喪的玩意。」

拐子從地上爬起來,去了裏屋一看,他「兒子」躺在床上四肢亂揮,身上裹着的尿布早已散開,一陣陣臭味傳出來,原來是小崽子屙屎了,拐子表情更見厭惡,卻也沒法,去裏屋隨便扯了一節破布把小崽子重新裹了起來,把原來的「尿布」往院子裏一扔,打算哪天去河裏漂漂了事,看那小崽子,一身白肉顫呼呼的,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女人還在村長家住着,所以嘴上沒虧著,在嫁給拐子之前,女人的奶水一直都很充足,所以這小子倒也沒餓著,即便現在女人和拐子餓了兩三天了,那奶水也才剛斷而已,白白胖胖的小子跟拐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以至於拐子在用他那雙粗糙的手給他「兒子」換尿布時,粗厚的硬繭子還弄疼了小崽子,那崽子咿咿呀呀地哭得更厲害了。

「奔你娘個喪哦,還哭,等老子有了種,把你扔在後山上喂狼。」

拐子一邊恐嚇着他「兒子」,一邊把崽子抱起來到了外屋,送進了女人的懷裏,女人吃飽了以後只靠着門坐着,孩子進了她懷裏,卻也不用她動作,閉着眼也準確地找到了食窩,張著小嘴就開始吮吸起來,拐子沒再管那對母子,回到炕上躺了下去,肚子久違的充實感使拐子很快進入昏昏欲睡的狀態,在拐子失去意識前,他還在想着明天去誰家地里去看看。

村裏的人發現拐子不再跑別人家裏去找吃的了,每到了吃晌午的時候,他就扎紮實實地靠在門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做飯的婆娘,確切地說是盯着人家的手,還不時地點點頭,順帶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樣子,用村長的話說,「就跟混賬了這麼多年終於傻了一樣。」

就這麼過了一段日子,人們也瞧出門道兒來了,就算拐子再怎麼隱秘,架不住地里的人多,不管是什麼時候,總會有那麼幾個勤奮的人扛着月亮回家,拐子也是趁著夜色去人家地里拽點東西,這不剛從地里鑽出來,就跟李順家撞了個正著,李順他婆娘眼睛順着拐子身上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后,立馬明白了怎麼回事,跳下拖拉機去一把拽住拐子:

「好哇,老娘說你小子怎麼還改邪歸正了,弄了半天是拆了明橋走暗道了呀,走,咱們見村長去!」

說着就拽著拐子的領子死活不撒手,這拐子竟然也是個傻子,之前潑皮耍賴混吃混喝的啥也不怕,這會子不去吃現成的,自個去地里摸,反倒心虛起來,在他心裏面,混來的吃的是人家自願給的,自個去地里摸得反倒是偷的行為,可笑他渾了半輩子,這時反倒生出些廉恥之心,再加上李順他媳婦那大嗓門一嚷嚷,心裏更是發慌,竟是蹲在地上怎麼也不肯動,饒是如此,卻還是被那粗壯的婆娘推推搡搡地弄去了村長家。

這邊村長在炕頭上坐着,忽聽門口一陣吵嚷,還未起身查看,只見門帘子一掀,李拐子那潑皮就一個倒栽蔥地栽了進來,村長一愣,似是很久沒見過他了一樣,愣了有好一會兒,才磕磕煙袋問李順他婆娘:「這是怎麼了?」

李順他婆娘似乎有鼓不完的氣一般,胸口起伏了半天,才把氣順過來:

「你問問這個破落戶,幹得什麼好事,原想着這小子是改邪歸正了,弄了半天是不過明路改暗溝兒了,今天半黑,俺跟娃他爹剛收拾完地里的草,正往回趕呢,就見這小子在李旺家的地里撥弄芋頭呢,這不剛鑽出來,就被俺逮著了,的虧俺眼神好,要不然還以為哪裏來的耗子精呢。」

說完就瞪着一雙牛眼直愣愣地瞅著拐子。說來也怪了,那拐子從前最是潑皮,做什麼事都不管不顧的,從前就算被人拿了短,也有跟潑婦比比罵街的本事,今兒個卻是一聲不吭,只蹲在地上,用手指頭划拉着地面,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李順婆娘朝着棉花打了一拳,心裏氣不過,一張臉憋得通紅。

村長抽著大煙,一言不發,瞅瞅這個瞅瞅那個,眼瞅著李順婆娘臉紅得就像熟透的西紅柿,馬上就要裂口了。村長咳地一聲:

「李順婆娘,你別激動,他還沒怎樣呢,你倒把自己氣壞了。」

接着,在炕上盤了個腿兒,瞅著李拐子說:

「拐子啊拐子,原先頭兒大夥兒都以為你改邪歸正了,怎麼着,不要了,改偷了?要俺說,你還不如去繼續爬門欄,好歹不算是偷雞摸狗兒的你說是不是?」

那潑皮倒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你說你的,俺摳俺的腳底板,李順婆娘在旁邊氣的渾身打顫,但看着村長都沒發話,她也憋住了,村長磕著煙袋,瞅著李拐子也是半天不說話,突然擺了擺手,指著門口說:

「滾吧滾吧,看你那沒出息的樣,一輩子也沒得變了。」

話音剛落,拐子就跟滾地龍似的,瞬間就移動出門了,那李順婆娘眼瞪得老大,沖着村長就嚷嚷道:

「村長你就讓這小子走了?你看他那個樣子,肯定以後還得偷,他就是個喪德行的混蛋。」後面那句還故意朝着窗口去的,可那拐子早就遛得沒影了,哪個還聽得她嚷嚷。

村長被那嗓門鎮得腦子裏嗡嗡的,沒好氣地呵道:

「行了!行了!一個婆娘這麼厲害,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男人窩囊似的,你也別嚷嚷了,拐子呢,以後是肯定還會去的,你瞅瞅他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兒,意思很明確嘛,『俺就偷了,你能拿俺咋地』,所以李順婆娘你也不用這樣生氣,以前他每家每戶地鬧飯吃,咱不但搭糧,還搭人工呢,現在讓他去地里自個弄點,自個搗鼓去吧。」

看了看斗子裏的煙沒了,村長慢騰騰地把煙袋解了下來,拿着小夾子往裏塞煙,瞅了眼仍然氣鼓鼓的女人,嘆了口氣:

「如今咱雖然不富,但好歹都家家有餘,從前養了拐子一個廢人也沒覺得怎樣,頂多膈應人,如今也只是多了一個女人和個娃子,能費的了多少,不待見拐子,也不能眼瞅著小娃餓死是不?」

提及了那個娃,女人的臉色稍稍回了色,聲音也明顯小了很多:

「咱倒也不在乎那點口糧,就怕他邊拿邊糟蹋的,娃子可憐,也不能讓他為所欲為啊。」

「放心吧,李順婆娘,誰家種個地也不容易,咱都明白,俺回頭會告訴告訴大夥,他拿個口糧可以,但是如果他敢糟蹋地,李家屯養了他這麼多年,也供不得他了,讓他出去也罷!」

村長似乎是不耐煩了,說到最後竟也恨恨地咬了牙關,面色也有些難看。李順婆娘看着村長這個樣,說得話更像是蚊子哼哼:

「那如果他家婆娘生下一窩崽子,村裏豈不是還得養他全家。」

聽完這句話,村長冷哼了一聲:

「放心吧李順婆娘,拐子這麼多年把鎮里十幾個村的寡婦都睡遍了,你見哪個寡婦還抱窩了?回去吧,告訴村裏人,晚上讓男人們都來俺這裏開個會。」

說完揮了揮手,也指了指門口,竟也是趕人的意思。李順他婆娘這會子卻沒一點惱怒的樣子,臉色相比進來時好看了許多,徑自每條街都通知了遍,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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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加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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