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宛城

第1章 宛城

雪后,初霽。

冬日特有的清冷陽光自雲端射在窗檐下一排新結的冰凌上,光華璀璨,雪落似銀妝。

江南小橋人家,家家戶戶忙着臘冬過年歲,準備全家團圓,賞煙火,開燈會。

聽說冬至12月23日是宛城許家小姐的出生閨日。冬至,寒虐似虎。大家述說着許家往日積累的財富與這家小姐天生麗質的美貌。

濟州,宛城。許家秀宅。卧居。頤和堂上閣中。窗外,西子湖畔水霧朦朧,湖水湛清橫亘兩岸,雪上冰湖。窗內,嶙峋的屋檐下,一張檀木書案橫擺,案上端硯、羊毫、素箋、松煙墨一應俱全,左側立有一隻尺許高的螭首古鼎,鏤空的花紋里正吐出裊裊輕煙,氤氳了滿室芬芳。

書桌的左邊有扇大大的鏤花閣窗,窗邊的台上放着一支花瓶,正值冬天,花瓶內插著一枝冬梅,越發顯得遺世而獨立。書案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擺着一本頁面已發黃的古書。

一隻手臂,懶洋洋地擱在古書旁邊,窄窄的衣袖勾勒出勻稱的手腕輪廓,袖口鑲著一圈油光發亮的栗色獸毛,更襯得那手素白如玉。

那是一隻女子的手,五指纖纖,骨肉均勻,修長瑩潤,每一片指甲都很飽滿,並沒有像時下流行的那樣塗抹上蔻丹,卻顯出一種更漂亮更自然的粉紅色。

此刻,它們正一下下地叩擊著桌面,韌性十足的指甲與堅硬的桌面相觸,發出百無聊賴的「噠噠」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敲打不息的手指忽然停止,緊握成拳,然後又鬆開,猶猶豫豫地、緩慢無比地朝那本古書移去,以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拈起扉頁、展開、用鎮紙壓好。

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長發素顏,文靜矜瑞,穿着繡花小棉襖紡花短裙,嬌滴滴依偎在女子身側,彈奏流水譜曲。一截琴音掉落,眼中似含有晶瑩淚珠。不知是女主人的還是小女孩的。風從冰涼的窗戶外傳來,翻開竹桌上的一頁書紙,散發出孕和著美玉一樣的光芒,雖然是舊文稿。

小女孩稚幼的童音孿聲響起:「這就是曾祖母燕子秋留給我的那本名為《小王子與人魚公主》的聖書?」

(小字)一把清脆如鈴的女聲旋即響起:「滴血的玫瑰,帶刺的薔薇,盛放的紅蓮……」

「電秋姐姐是驕傲的玫瑰花,來自電雷澤大陸,即最後的深藍,哥哥雷卓旭最喜歡的妹妹……」

「女戰神麗涯是帶刺的薔薇,親愛的亞瑟王,我手握紅薔薇是對你愛的忠誠……」

「紅蓮即將綻放,雙星即將匯聚,請您耐心地等候……」

「聖古最美麗的紅蓮女帝,你的光澤將遍佈整個軒轅世紀……」

「親愛的小王子,茫茫呼倫茜勒,璀璨冬臨,我將與你同歸……」

「你好,人魚公主,我要掠奪你所有……」

「蘭蘭是南方蓮華世界最大的主王,風哥哥是北方凈土世界最大的主王,蓮姬是西方極樂世界最大的主王,太陽玉卓是東方琉璃世界最大的主王。」

抑揚頓挫、聲情並茂的朗讀只進行了兩句,便被十分不雅的哈欠聲所取代,而聲音的主人卻一點愧疚的意思也欠奉,剛打完哈欠就豪氣干雲地喊道:「好啦,小姐今天的功課完成了!我們就可以去郊外騎馬了!」

「完、完成了?那等母親替我梳好妝容……」晴子站起身來,棉襖剛好罩住裙擺,白凈的小臉,淡淡紅粉蜜色。

正在角落裏擦拭著古箏的黃衫丫頭聞言立刻滴溜溜地一轉身,用見鬼般的眼神瞧著書案邊那個伸著懶腰的人,吃吃地道:「可是小姐的箏我都還沒擦完呢。」

安靜的卧室內,一位慈愛的母親幫女兒梳着長長的秀髮,只看得見那少女一張側面,線條優美,肌骨勻稱,彷彿名家選最上乖的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卻神色間帶有淡淡茫然。

母親的梳子輕輕滑下她烏黑精美的秀髮,劃過處沒有一絲痕迹不帶一絲聲響,陽光投射進來,女孩子的髮絲隨着風兒飄揚著,長及腰后,那麼唯美秀麗,如同浴滿靈秀的仙光。

「娘親,為什麼我要留這麼長的頭髮。」小女孩抬起晶瑩剔透的小臉,望着慈祥笑容的母親。

母親一邊幫女孩挽起髮髻,一邊神秘地說:「頭髮代表女性的尊嚴,宜長不宜短。」那時,卻不知只有雪國女人,才保留很長的烏黑長發,而挽花就是雪國女人最獨特的標誌。

后歸至冬臨故里,博覽群書,許晴子(離開宛城后,改名晴然)才知道,長發是極陽之物,因女人乃陰生之體,又因長發潤陰護陽,能保護女子的生身健康,並協和陰陽,調理氣脈,所以雪國女人長年累月都留髮蓄陽。

來到郊外,楓花零落,一片璀璨的樣子。

瞧,那楓樹葉火紅火紅,紅得發光,紅得鮮亮,在秋風吹拂下一個勁兒地飄舞,彷彿在夕陽下照耀炫耀它的美麗。

有詩云:霜葉紅於二月花,停車坐愛楓林晚。

大丫頭阿彩一副大辮子甩著玩的模樣,拉着有力氣的安盾說:「我去叫少爺,少奶奶,小姐慢等。」

大丫頭阿彩和小丫頭安盾一路隨晴子父母來郊外騎馬。安盾說:「小姐的馬術真堅貞,一個馬頭就下來了。」

晴子父親許世宣說:「騎馬是一種很有好處的活動,不但可以鍛煉體質、優美身形,而且能讓你盡享風馳電掣的激情。但是初學騎馬,你會遇到很多困難,比如摔下馬來、馬兒不聽話或者磨破皮肉等等……」

晴子騎馬不慎摔一跤。許世宣連忙撤住馬尾,掉住馬頭,往一邊下山坡,還好有驚無險。

「回去吧,晴子。看你都流汗了。」許世宣說道,眼角有對女兒歡喜的情誼。

他許世宣的女兒晴子從小就懂事,不鬧心,不讓父母操心。不僅面容姿態有佳,而且心情格調那也是極好的,繼承了父母的精華。

祖父許世安也就是許晴子的爺爺是一位得道仙人。他通達醫術,擅長太極武學以及氣功,在這世間學醫煉藥救治貧民百姓。偶想起從雪國歸來至青國越嶺秋山那年,還是幾歲孩子的李珍兒病了。祖父許世安親自爬越秋嶺峭壁為其採取靈篸仙藥。而曾祖父許世德曾經是江南北鎮商協會商行霸王。曾祖父許世德便是許晴子的太爺爺。許晴子的太奶奶曾祖母燕子秋來自江南書香世家。

晴子不知為何祖父、曾祖父如今與許世宣鬧翻了天。過去那幾年,父親許世宣便天天以酔酒為生。如今變本加厲,還變賣家財。開始是把珍兒收藏的錢財全變賣完弄掉,和一些豬朋狗友吃喝玩樂。

又想起母親和父親熱戀那會兒,剛好臨她出生,那時候白雪下紅梅花開,父親捏下一支紅梅親手替母親簪上。那會兒是母親過的最幸福的人生,彷彿深深刻在硃砂痣里。

昨晚祖父許世安對父親許世宣下最後通牒,要珍兒帶着晴子離開江南趕緊上國道線途徑雲州去往北溟聖域雪國。李珍兒知道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她該帶着晴子回去雪國了。她不能再停留眷戀這裏的人與景。

曾聽母親提到雪國,那是一個古老神秘的國度,美麗的宮殿裏住着女王和她的侍者,雪國境內碧落海外的迷霧森林裏有着無數蒼天古樹,孩子們經常在那裏捉迷藏玩鬧……

而她的母親李氏來至於雪國,她從小就聽母親意志堅定地說,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到故國雪國看看,走過那些溫馨的小村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看看那些路過的風景和人。

母親一直很懷念她的故國,因為這種懷念之情日漸深刻,母親還總是在夜裏掉下淚來,這樣勞心勞肺使她漸漸傷身傷神而患病了,看了許多大夫一直不見好轉……

正當許晴子沉浸在對雪國的思緒中時,門被破開,晴子抬眼望去,只見父親醉醺醺闖進來,並滿嘴胡言亂語對母親破口大罵,「把家裏的錢全部拿出來,不然我打死你這個臭娘們。」

惡狠狠地說完這句話,見母親沒有反應,父親疾步走過來,伸手就要教訓母親,母親站起來,瞪着父親,抹淚哭泣著:「你成天到晚打牌輸錢,喝酒賭博,有沒有想過這個家,有沒有多看幾眼我們的孩子。」

父親在一旁趔趔趄趄,又開始罵母親:「再多嘴,就把你們通通趕出去喂野狼。」他神情凶凶的,發着酒癲,砰地一聲,抬手把桌上的花瓶打碎。花瓶里的冬梅散落在地,異常凄麗。

看到此情此景,一直性子弱弱的母親也有了脾氣,瞪着父親,臉含蘊色道:「明天我就帶着女兒離開大宅,就算去流浪,也再不回來了,不管你的死活。」

父親凶神惡煞地挽起袖子,想揍母親,「還反了?你再說一句試試?」

母親木然地回道:「你打我試試?」頓時,母親被父親抓起手臂,推到了一旁的桌子上,額頭上磕碰了一塊淤青。

晴子見母親受欺負了,連忙抱住父親的腿,嚶嚶哭泣著,「不許欺負娘親。」父親沒有在意她的哭鬧,粗魯的叫她滾開。

就在昨夜,耳聽父親對母親一番談話,父親對母親的過往的恩寵已經成過去式了。父親要母親立即帶着晴子回故國,已經沒有多少歲月來停留了。還聽曾祖父許世德說許家這輩子不能一脈單傳,而且是個女娃子繼承香火。聽說要許宣再娶一房妻妾。休妻紙已到,又奈何兩相情意?

這時候,隔壁鄰居花娘,一直以來照顧母親和她兩娘倆,走進房間。許晴子抬頭望去,只見她穿着一件華麗的衣服,盤著髮髻,且看她約莫四十來歲,雙目卻是湛湛有神,修眉端鼻,臉頰兩畔梨渦輕懸,更顯得她膚色晶瑩,柔美如玉,皮膚較其他女子略微白皙,鼻子也比普通人略高。

「怎麼?許宣,又在欺負她娘倆。」花姨望着父親有些責備地說,眼中全是對晴然家的惋惜之情。

父親許生許家名少曾是宛城大富許員外獨子,字名宣,許宣。若干年前許家雙老帶着兒子從北溟越山秋嶺經過青國邊際線回至江南水城明都,一直陪伴母親李氏生下小孫女到如今晴子十二歲光景,許宣模樣着實沒變化多少,還是光潤額梢,挺直長背,可性情卻變得躁動甚至日漸不安。

見花娘大姨子來了,許宣瞪眼一哼,踢開晴然母女,徑直走了出去。

花姨走上前來開導母親,扶母親坐下,母親閨名李珍兒,所以花姨稱呼她為:「珍兒妹子,你小時跟娘家嫁過來,過得還算寬裕,可如今患了重疾,家裏本是有些家財的,但近幾年都為治病而用,許生又另結新歡,拋下你們娘倆,撒手不管了,你說這該如何是好啊?」

母親目光模糊地望着窗外,初春的樹丫冬雪消融抽出嫩芽,蕭瑟的春光一片黯然,瞬間她神情獃滯,含糊說道:「晴子是個好姑娘,我沒有白養她,如今我這樣不爭氣,虧對了她……」

花姨娘勸母親不要思慮太多免得傷心,緊握她手心平氣和地分析安慰她道:「你說許宣一天天不成氣候,現在甚至還到了打罵妻女的份上,珍兒妹子和晴子今後有什麼打算?」

母親垂眉秀目,低着頭,隱隱含淚,心中傷痛萬分說道:「我想離開江南,去傳說中的北溟求葯。」

北溟……那是一片無邊疆土,傳說終年覆雪,人源地廣,有無數珍寶怪人及神物,只是不知究竟何方?如果能去尋找夢中的北溟聖域,去往神聖的故國雪國,那麼該有多麼美好。

花姨看出了母親的心思,憐惜地抱住母親,安慰她說:「妹子,既然你想去,那麼就勇敢一些,前往北方,去尋找北溟吧!你瞧,你都病成這樣了,如果還不想找辦法治好,怎可對得起晴子,她還是這麼小的孩子,我看着心疼啊!」於是又把頸上的金項鏈,手上的翠玉手鐲取下來,放到母親手中,說:「我這有些珠寶首飾什麼的,你拿去當些錢,準備去求葯的車費吧!望你能回到故國,找到一些親人,討些安慰……」

李珍兒說自己是晴子的養母,其實不然。那時候,雪國瀕臨國破家亡的危機,許家雙老許世德和夫人燕子秋用重金從青國牢獄救下先雪皇遺孤李珍兒,然後讓自己孫兒許世宣娶李珍兒作孫媳婦,生下了許晴子。從雪國秋嶺下青國,直達水族明國,來到故都平陽宛城,這一路好艱險。他們知道晴子是大女神下世,專為調解雪國與青國的矛盾而來。所以李珍兒必須履行拯救雪國子民的責任與任務,帶晴子回北溟故土。

其實許晴子從本質上來說不是她李珍兒的女兒,而是遠古大神月神嫦曦下世,可卻是她李珍兒這一生與許宣親生的良家親閨女。

母親李珍兒白衣寒碎,青絲亂揚,與着溫融氣息格格不入的樣子。偏頭側看,一雙杏眼清冷徹骨,但偏讓人感到一股冷艷無雙之美。她連忙拉着女兒叫晴兒,「快謝謝大姨。」

「晴兒謝過大姨。」許晴子秀髮佩戴着粉色的髮夾,兩側的秀髮散發出迷人高貴氣息,可愛不失高貴,爽朗大方。她謝過花姨,含淚說:「我也不知仙島在何方,北溟在何處,只是聽那仙人指明一直朝北方走,便到了,雖然知道這些,我還是很害怕的。一,怕誤及母親的病情;二,怕自己年幼,不懂防身術。」

花姨娘身份神秘特殊,從晴子懂事開始便知花娘自小跟母親在一塊玩耍,不知她家究竟在何方,老家在何處?只在宛城長安街鬧區開了一家小型染布坊,專做紡織批發,生意倒也和樂。很小的時候就聽母親口中說,她有個大姨管着全家的支出,很早以前大姨聽父親的話,一直等著愛郎入贅自家,便二十六了還未嫁,現在仍孤寡一人,好些時候,母親都為此傷感。

看着十三歲年齡又楚楚可憐的晴子,只聽花娘略帶憂色地拉近兩人說道:「晴兒,你不用擔心自己,好好聽你母親的話,不許任性,不許跟你娘親賭氣走丟,姨相信一路上你們會得到神靈保佑的。」

臨走前一晚,父親許生的妹妹小姨許阿茜從東郭城郊婆家連夜趕過來,拿了些送她們母女倆路上需要用的盤纏。見到許晴子母女,阿茜小姨有些離別的小傷感,看着晴兒含苞待放鮮嫩花朵般的容顏,她感觸頗深。緊緊握著晴兒那雙能寫文作詩的白皙纖嫩小手,許茜子安慰她道,「小妹,家已敗壞,遠走也是一條途徑,姨祝你們一路順風!」

於是,當晚許晴子和母親李珍兒整理行裝,從宛城出發,離開時卻見城門已關,只好住進了客棧。今夜無風無月星河高懸。晴子心想母親是不想看到父親所以寧願住客棧也不願呆在家中。

從夜間在樂來客棧一直等到清晨城門打開,阿茜小姨似乎不放心,又過來看了她們好幾趟,送了一些旅途上需要吃的糕點和乾糧,囑託她娘倆路上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出什麼意外。不久晴然和母親便隨着擁擠的人群離開了這座生活了十三年的城市。

離開的時候,走過宛城郊外長滿青蔥綠樹的半山腰,晴子深深望了一眼迷霧繚繞中的宛城,只見朝霞漫天裏,宛城如一隻懶散的小獅子在打盹,那麼安靜又威嚴。這就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啊!雖然富裕,但是人情卻薄涼的只剩稀薄的回憶。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今後我就叫晴然吧!」許晴子對着越來越遙遠的故都說道。

北國正在下着雪的冬天,南方卻是一片盎然春意。之後幾個月,三、四月,過完元宵節燈會的時候,因為沒有青國特令,不能從明國宛城直接北上,從東陸青國進入北溟境內,於是晴子隨母親朝西北方向而去。一路顛簸,從清秀小城一直到沙漠邊緣,大漠風沙淹沒荒樓,黃沙漫布,沙海漫漫,這一路飄塵,小小的她寂寞的內心是有些畏懼的。

她喜穿白衣,不喜艷衣,她認為白色那是世間最純潔的顏色,沒有一絲紅塵的瑕疵。她為奔波而苦惱,因為那總讓衣物著塵,染上俗世洗不盡的塵埃。她想都沒想過,輪迴千載,她會脫下白紗換上緋衣……

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這時她還不是雪聖女,還沒有認識帝旭,沒有生下軒轅帝與雪之女王,現在她只是一個有着身世之謎的普通人家的小女孩——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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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舞冬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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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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