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人，就總會吃癟的

事實上，人們對於每天的午後休息時間，被大薩滿拿出來招到一起，去聽大酋長那意義不明的課程還是非常不滿的。

「真搞不懂啊，比起呆愣愣地聽樹根她講話，還不如叫咱去林子里打獵呢。」——這就是大多數人的真實想法。

在神子想要開課之前，或者說她出生之前，其實大薩滿有以神之名，安排部落的人們要在太陽位於天空的正中央之時，停止工作去休息的。

但是現在他又說：

「神子大酋長說了，要整個部落的人在神明大人制定的每日休息時間，到部落里中心的那顆最大的樹下集合，聽她說話。還說這比一切都重要。

「我知道各位不是很想參與，但你們也要理解我啊，我只是個『神使』，而她是『神子』啊……」

最後人們還是看在他那麼多年來為部落的發展兢兢業業、還為大家的生活著想，才勉為其難地去聽課。

然後第一天來聽，直接滿頭霧水——

這都啥跟啥呀？為啥跟人家講話前要先抬起空空的手掌給人家看，還最好要晃兩下啊？這好端端地找人跟人家談話，為啥還要讓人覺得自己對對方沒惡意啊？

啥？這種行為叫做「禮」？啥呀？能吃嗎？

這個部落的人們很少有跟外界來往，平日里互相也基本上是認識的，想交流直接叫一聲人家的稱呼，就可以開始和人家說話了，哪有這麼麻煩的？

但是，大夥基本上都沒怎麼敢說出來，一個個都是表面上有在認真聽課，實則在下面搞小動作，玩鬧著，一時竟然還給人種很有學校氛圍的錯覺。

神子對此也是頭疼，她本來是打算每周一天教一技，剩下一天給大家休息。

然後第一天，課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說實話她其實也是有做好心理準備的，但是這個樣子也太過分了吧？

所以神子就認為，必須先設法讓大家理解為什麼要這麼做，理解愛與和平正是雙方互相忌憚卻又在意對方，而作出的妥協，是正常社會構成的基礎。這樣才能開始推廣學習的重要性。

然而……

她吃癟了……

……

「各位同學們中午好。」在大夥集合之後，神子開始向大家打了一聲招呼。

「一點也不好！」這是「學生」們的內心想法。

但大家都壓抑著不滿，保持著沉默。

神子站在樹枝上環視了一下，她看到下面很多人的目光是獃滯無神的，只當是還在迷茫，於是更堅定了要指導他們的想法：

「今天呢，我本來是打算帶大家學習一種新的娛樂消遣方式的……」

「嗨吁……這還用你教？」

「但是，由於昨天上課的時候，我發現大家似乎都不感興趣，所以今天就打算帶大家重新認識一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又是「禮」？有完沒完啊？」

「這裡，我想先問一問大家，在你們看來，兩個人之間處於什麼樣的關係方式，才能稱得上是好朋友呢？」

「怎麼這麼簡單的問題都要問？果然是咱看錯了，大酋長是個傻子，不是神子……」

——神子站的地方太高，一時都忘記了，自己現在不過是個5歲的孩子，她成為大酋長僅僅1個月2周。

她僅用了一周的時間去處理公務，而剩下的時間全部被她花在了私人事務上。這讓她在第一周建立的公信力盡數消殆。

而她所要做的，應該是先樹立起威信，然後才是表現出仁善的一面。但她卻反過來了。

在她問出那個問題之後，無論她在上面說些什麼，下面的人一個都沒在聽。

他們都在思考，這樣的人為什麼會被大薩滿稱之為「神子」，還要被「神明大人」推上大酋長的位置。

不理解與對神子的「好運」的嫉妒很快傳遍了人群。當神子意識到「學生」們在暴動的時候，已經有人向她拋出了石塊，要把她從那高高的樹上打下來。

神子還不太理解他們為什麼會突然這麼生氣，很快就被一顆拳頭大的石塊砸中了，頓時失去了平衡，落了下去。

「？」

——這是此刻她腦海里最後的想到的東西……

……

待神子醒來，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棚屋裡的一張木床上。

正值此時，大薩滿背著手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看見神子已經坐了起來，似乎毫不意外：

「醒了？」

然後走到她的面前，給她遞了一串烤牛肉：

「吃吧，我知道你餓了。」

神子：「……」

她沉默著回憶了一下自己昏迷的原因，然後接過了牛肉串，卻沒有馬上就吃，而是抬頭問道：

「事後處理的怎麼樣？」

大薩滿也沒賣關子：「都冷靜下來了，但大多數人都希望你走。」

「為什麼？」

「他們認為你是個愚蠢的騙子。」

「你認為這個看法怎麼樣？」

「雖然不合事實，但……你那時候看起來真的很像是那樣。」

「……」

神子默默地咬了一口牛肉串，緩緩咀嚼著。

看她這個樣子，大薩滿有些感到不太忍心，下意識地安慰道：

「別傷心，我剛當上部落的薩滿時也犯過錯……」

他忽然又不說了，因為他覺得，設計讓對方落得如此下場的自己是應該沒資格安慰她的。

但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不，大薩滿，我只是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神子淡然地回答道。

他一懵：「你不傷心？」

「很傷心，」她回答，「因為我犯下了一個難以彌補的錯誤，所以我一定要找到犯下錯誤的原因，避免下次再犯。」

「……」大薩滿也沉默了。

看來神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堅強，也……

更具威脅……

剛開始，他只是想讓神子吃癟，要讓她意識到，她也只是個聰明點的凡人。卻沒想到事態劇烈得比他預想中的嚴重。

於是他出面從人群中為昏迷過去的神子解圍，卻也差點挨了打。但好在大家還是很畏懼他編造出來的神明的，再加上自己往日的威信，不僅勸服了大夥，還讓他們對自己更加尊敬了。

這一點上大薩滿差點就激動地想把神子認作自己的義女，但考慮到自己是「神使」的「地位」后就果斷作罷了……

而在救下神子之後，想給她療傷的大薩滿突然發現，其實這孩子並不需要他救——

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外傷，頭骨完好，她只是一時昏過去了而已……

感嘆著「年輕人身體就是棒」，大薩滿佝僂著腰、背著雙手出門看日落平復心情去了。

回來前，又考慮到神子一整個下午都沒吃東西，就去路過的上任大酋長白日夢家裡，要了根肉串，然後被熱情的白日夢拉進家裡一起好好吃了一頓，還抽了好幾口煙斗。

於是不禁又讚歎神子的仁義是多麼有效，把人家賣了還能讓他給自己數錢……

但也因此，當他發現這孩子擁有著比一些大人更堅強的意志時，他焦慮了——

5歲就這麼聰明、這麼堅毅，那她長大后從自己手裡奪回權力豈不是輕而易舉？

那他還怎麼實現自己的願景？

「要殺了她嗎？」

——看著還在思考的神子，大薩滿在心中如此詰問著自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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