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銅雀坊一號

第86章 銅雀坊一號

仍然是第一樓,仍然是梧桐間,唐謙獨自一人坐在諾大的圓桌上大快朵頤,屋裏再無他人。

直到唐謙吃到快飽的時候,門外才走進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長相極為普通,穿着也極為普通,放到街上的人堆里,可能比帶着墜鏈的唐謙還要不起眼。

唐謙見他進來,咽下口中的食物,筷子也不放下,直接問道:「怎麼樣?」

男人淡淡道:「西城銅雀坊一號。」

「就說了這一句?」

「就這一句。」

「關於那塊手帕,有說什麼嗎?」

「沒有。」

大人物是不是都喜歡說話說一半,而且這老頭面對面的時候那麼多話,隔着傳話倒惜字如金了……不過也算有收穫,至少知道了鑰匙指向哪裏,手帕就看曲大哥的了。

撇開腦中所想,唐謙又吃了幾口菜,咂舌道:「這味道還真是不錯呀。」

唐人庄的口味如今已在流塘街大有名聲,在南城也算站住了跟腳,但唐花花的菜式幾乎都來自於唐謙的口述。受限於唐謙的見識,唐人庄的菜式以各類糕點小吃為主,相較之下,第一樓的大菜硬菜顯然更加可口和奢侈一些。

「話說第一樓是客源滿滿,怎麼每次我來,這梧桐間都剛好空着?」唐謙喝着餐后清湯,「你們提前預定了不成?」

「老爺將梧桐間包下了整整一個月,我就專門在此地侯着你。」

唐謙險些一噎,燦燦道:「他老人家出手真闊綽。」

第一樓的價格,他如今也算略有耳聞,連包一個月真算得上大手筆了。

男人似乎遲疑了一下,說道:「老爺說了,這一個月內,你每次來彙報的時候,我們都會提供飯食。」

這麼好?那看來得多來彙報彙報。

唐謙禁不住打了個飽嗝,輕拍了兩下肚子,又歇息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拿起東西準備離開。

銅雀坊一號……

也不知道會查到什麼。

……

與其他三個城區相比,佔據京都西北的西城佔地最小,住戶居民也最少,但平均各戶房屋佔地最高,到處都是深門獨院,除了地位崇高的權貴,便是條件足夠的富商也會盡量在此地買下一棟院子,以求踏入京都最核心的圈子。

各坊市街巷之間皆是可由馬車行走的大路,移動的行人看上去着實沒有呼嘯的馬車惹眼,路邊的商鋪大多裝潢奢侈,價格昂貴,質地上乘,雖進出人數相對較少,但真正採購的又皆是有錢人,相比之下或許賺的更多一些。

而在這西城眾多的坊市中,銅雀坊是當權派最集中的地方,大多數府邸看上去已有些舊跡,顯然已有了年頭。此地住戶基本都是朝中大員,雖達不到最高的層次,卻也基本都是當前的實權官員,僅次於靠近皇城的崇禮坊,後者乃是皇室支系成員專屬區域。

至於最高貴的一些權貴,反而不受區域的束縛,大多依據喜好落戶,且基本都是獨門獨院,並不喜歡與其他住戶做鄰居。比如,如今已被削成侯爺的常勇極愛黃白之物,在還是鄭國公的時候便立府於豪商最多的東城。

銅雀坊各住戶之間其實並不直接相隔,從外面一眼望去,各府宅看上去都是一個風格,對稱的雕塑和綠植、深紅色的大門和高掛的匾額幾乎如出一轍。

唯一例外的是最邊緣的那座明顯失修多年的宅子,它的老舊和殘破在這塊富貴之地尤為顯眼

。只要已進入銅雀坊,這種另類的鶴立雞群之勢便會如通決堤之水般湧入幾乎每個行人眼中,恐怕除了此地的老住戶外,沒有人能夠免俗吧。

鑰匙的銹跡,房屋的破舊,這關係如此直白且明顯,就好像特意有人指引一般……異樣在唐謙心中一閃而逝,而後他毫不猶豫地向那舊屋走去。

走到這舊屋前,他才發現這屋竟是整個銅雀坊中佔地最大的一個,寬闊的府門幾乎超出其他府邸一般有餘。門前的原本應有的一對雕塑早已不翼而飛,空留地上見方的隱約痕迹。大門上方牌匾處空空如也,褪色的大門上已經偷偷爬上了幾道裂紋,門環處的咬環瑞獸已顯露斑駁,原本垂立而下的兩道金黃色門環被一道青銅鎖扣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格外扭曲。

唐謙靜靜望着那青銅鎖,又抬頭打量來一下屋檐的高度,再掃了眼大路。

「這屋牆並不高,何必再給我一把鑰匙……擔心會有軍士巡街,所以施展不開嗎?」

唐謙略帶疑慮地將鑰匙插入門鎖,輕輕一扭,「咔」的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推開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亂。

陶瓷碎片散落在地上,發黃的畫紙屑四處都是,彷彿在院中曾舉行過一場收藏品的集體銷毀。

花壇中泥土全被挖出來並倒扣在了院中,和各類殘留物混在一起,這麼多年盡也沒能孕育出一絲綠意來。

這就是所謂的掘地三尺吧……唐謙掃視一圈,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只好繼續往裏走。諾大的府邸有着許許多多的屋子,但幾乎每間屋子都已被搬空,徒留的四壁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他走到府邸最深處,終於看見了一個滿面焦黑的屋子,屋子的大門不知去了哪裏,牆壁上上除了火燒過的黑色,就剩下洞穿的窟窿的黑色,門口台階上出現了原本應該掛在府邸外的牌匾。牌匾被燒得半毀,只隱約看得見中間那個「馬」字。

唐謙右手按在腰間的短劍上,左手抓住黃紙傘的傘兵,然後略弓著身體,一腳跨過那牌匾,踏進屋中。

屋裏非常昏暗,空氣中似乎還充斥着刺鼻的燒炭味道,屋頂與牆壁遍佈大小不一的窟窿,陽光就從這些窟窿里照射一路進來。

似乎就在光路集中之處,一道青灰色背影熠熠生輝,宛若天選。

明明就在眼前,但唐謙卻完全感知不到對方的氣息,他的神情瞬間變得極為警惕,腳下肌肉緊繃,隨時準備後退撤離。

「你終於來了。」

那人轉過身來,青灰色的長袍在陽光下變的極為亮眼,披散開來的長發落在背後,略帶幾絲皺紋的面孔在光里滿是威嚴,一眼看上去約莫五十歲不到的年紀,但說話的聲音卻非常蒼老。

唐謙皺眉道:「你在等人?」

「我在等你。」那人深邃的目光凝聚在唐謙身上,好似要將他看透。

「等我?」唐謙腳下橫移,額頭漸漸生出冷汗。

這是一個陷阱……知道我是誰,不是月齊的人……信王的人嗎?石相和信王聯手對付我?

不好辦啊,此人深不可測,比魯山強了不知道多少!

不,不會的,石相不可能與信王聯手,而且曲大哥說的話絕不是妄言,這個時候不該有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殺我。

又是什麼人在試探我嗎?該死的唐天德,不知道留了多少爛攤子。

唐謙忍不住心中埋怨幾句,然後低聲:「不知閣下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

那人先是自言自語地重複來一遍,然後極為輕聲地平靜道:「意欲殺汝。」

聲音有些輕,似乎輕到聲音傳播都滿了一些。

就在唐謙堪堪聽清這四個字的一瞬間,那人毫無徵兆地在他眼前消失!

再然後,唐謙那無往不利的危險感知還未來得及出現,那人便已出現在了他的背後,緩緩地舉起瘦得有些乾枯的右手。

什麼時候……唐謙只覺背後一涼,霎時間亡魂大冒,後知後覺又極為迅速轉過身,只看見那掌刀已在緩緩落下。

落得很慢,慢得唐謙能及時打開了黃紙傘,黃紙傘撐於身前,傘上符文漸起。

掌刀終於落下,落在撐開的黃紙傘面上。

落得很重,重得唐謙瞬間便要握不住傘柄,黃紙傘落於地面,傘上符文已滅。

再下個呼吸,唐謙雙腳發力,跳後幾步,右手抽出短劍護在身前,左手略垂,虎口已然崩裂,再不能施力。

好強,真的好強,但他能放任我退開……是不想殺我,還是打算慢慢殺我?

唐謙拿捏不住對方的意圖,只能強按下心中的緊張,仍然警惕地與那人對峙著。

那人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黃紙傘,沉默了兩息,吐口氣道:「黃庭之的無鋒劍,當真稀奇。」

場間再次落入沉寂,唐謙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就這樣看着前方,就連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察覺不了了。

可能過了好幾分鐘,也可能只有幾息,那人終於動了。

他踏步向前,仍然很慢,閑庭信步。

先下手為強……唐謙望着對方愈來愈近,下意識蹦出一個念頭,然後一愣。

我在想些什麼,先後有什麼區別……該死的,又是這種命運受他人掌控的感覺!

就這樣,唐謙一動不動,彷彿被某種徹底的絕望籠罩,無論如何也不願動彈分毫,只好眼睜睜望着那人走到自己面前,近在咫尺,又一次舉起右手,彷彿面前是待宰的羔羊。

唐謙定定地看着,只感覺好像在漸漸失去抵抗的意志……不行,再等下去,就算不死,也得嚇破膽的!

拼了!

唐謙眸中閃過一絲錚獰,牙尖重咬舌邊。

下一刻,疼痛和血液的腥味充斥,這充斥彷彿重重的巴掌,將不願醒來的自己打開一絲眼眸。

只憑藉這一絲意志的微睜,唐謙果斷跳后兩步,後背幾乎快貼到牆邊,左手迅速抓住別在腰間的輕斧,元氣灌注,然後直接揮擲出去!

包裹着元氣的斧頭在空中快速旋轉着,隱約形成一圈淡黃色的圓斬,徑直向那人面孔而去。

幾乎毫無間隙一般,唐謙持劍而上,身形緊隨旋斧,借斧開道,以期近身。

那人的手仍在緩緩下落,似乎根本沒有看見唐謙的動作。

轉瞬之間,旋斧已至,略帶玄黃之意的斧刃,下一刻就要重重斬在那人額頭上。

呼的一聲!

斧刃彷彿斬在黏糊的液體之中,強大又不尖銳的阻力硬生生包裹着整個斧頭,快速和靜止在一瞬間轉換,斧刃堪堪停在那裏,與那人的皮膚之間似乎只能勉強塞進一根頭髮。

但還沒有結束!

唐謙的劍橫斬過來。

比斧頭更純粹的玄黃氣凝聚在唐謙的手與劍上,玄黃氣本質的陽熱之意,彷彿火焰一般附在這斬擊上,斬擊劃過的空氣中留下一絲被熱意蒸發的霧氣。

那人的手終於完全落下,唐謙的劍也在這時斬來。

某種巨力隨着那人手落的軌跡憑空出現,厚重,強大。

如果說唐謙的斬擊是薄如蟬翼,那麼這巨力便厚若磐石。

橫向的斬擊與斜豎向的巨力相觸,薄與厚的相擊,並沒有沒有得出弱與強的結局。

唐謙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全力一擊赫然與對方完全抵消,沒有任何的差別。

兩者抵消的反力又各自向兩人傳遞而去,唐謙下意識退了兩步,那人的長發則被吹的揚起。

他是故意的……可是為什麼?想要測試我的實力?唐謙警惕地疑惑著。

那人的眉頭卻突然皺起,疑惑的神色毫不掩飾,再然後彷彿嘆了口氣,身形又是瞬間消失。

這一次,唐謙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那隻乾枯的手已然抓住了唐謙的喉嚨,將他懸空舉起,再然後一種晦澀的元氣通過喉嚨湧入他的身體。

窒息一般的感覺,和元氣侵佔的疼痛同時出現。

短劍落在地上,唐謙雙手抓着對方的手,身體不停的掙扎。

疼痛對他來說不是難以忍受,可窒息感讓他的意識愈發沉重。

那人的疑惑越來越重,唐謙的眼皮也越來越重。

空氣的稀少終於讓唐謙昏迷過去,可就在昏迷的一瞬間,那股侵掠如火的炙意又出現了,夾雜着兩人同時的驚訝與熟悉。

霸道無比的氣勢合併著某種高高在上的意志,陡然在唐謙體內爆發。

一股極具警告之意的抗拒之力將那人的元氣全部吞噬,原本緊緊掐住的手被彈開。

唐謙的身體摔落在地上,肺部自然的重重一吸,空氣一瞬間湧入他的口中。

昏迷還沒開始就被打斷,一聲尖銳的吸氣聲自唐謙口中發出,隨之而來的是他的清醒和後續不斷地喘氣聲。

唐謙連喘好幾口,再調整好身體,再一抬頭,屋中已然沒了那人的蹤影。

他又歇息了一會兒,才站起身,收回落地的幾樣物品,又想起那股不知為何出現在身體里的力量和剛剛那道強大的可怖的人影。

「該死的!」

……

朱雀大街,栩栩如生的朱雀像前。

一道青灰色身影陡然出現,沒有引起周圍人群的一絲察覺。

他凝望着朱雀像,不知在想些什麼。

「朱雀。」

聲音裏帶着些許不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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