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離相生
春意盎然的溝壑底部。
花台散發着柔光穿過凡雨霖灑向四周，而他就像是一尊溫潤的坐玉佛，在這四周是懸石峭壁的污淤地底，有幾分遺世獨立的感覺。
這一處花意輕巧、和光柔美的境界中，突然冒出了六點幽光，只見凡雨霖的前三指燃起了湛藍色的火苗，猶如三指明燈，辟濁就清。
盤坐的凡雨霖三指劃開湛藍火花，空中殘留的痕迹組成了一座巨大的青銅燈，這方虛幻的青銅燈在極高處折下，頂端的翼肩燈盤緩緩靠向他。
凡雨霖伸出雙手六指，指尖的明火恍惚間躥上虛擬的燈盤，剎那，驟亮的藍光瞬間充滿了整個深淵，旋即，光線又迅速收斂在青銅燈上。
灰綠色燈柱上的花紋被輝光掩蓋得不甚清楚，唯有兩方燈盤上的六顆湛藍星火安靜地站着。
「火央！」凡雨霖一聲輕喝。
眼中金色火焰蕩漾，盤旋四周的星火潺淵裹上了一層藍色外衣。青藍勝水，火浪波光照出了一雙藍眸。
涌動的火流順着伸出的手臂盤旋著飛射出去，豁然張開的火圈撐滿了整個溝壑，一簇簇星火摩擦著岩壁，磨石聲一浪疊一浪。火焰咆哮著沖向一線天，卻被一圈巨大的白色光環壓下，憤怒的火焰迸射開來，熱火的張力擾亂了這方空間的蘊力。
一股妖紅湧上凡雨霖的臉頰，再次睜開雙眼，已是回到了之前的內室。
深灰色的雲霧地磚中翻騰著淺白的氣團，順着絲質的被沿，看到一身素色的紗裙蓋住了下身，眼前是一位芳華女子跪坐在床上。
長結系在腰間，交手垂在腹下，滑落的裙肩纏在細脂藕臂上，露出胸口杏黃的褻衣。神女多愁清瘦減，無情更殺凡人眼。怒相似有巧笑意，聲聞名色覺心緣。
「看到漂亮姐姐就忘記我了嗎。」芍姨在凡雨霖的耳邊輕輕吐氣，香氣襲面，芍花散成星落，再看，她是倚在了輕柔八極的肩上。
「聞火輪生，輕柔八極有禮了。」清風之語撫慰山崗，女子顏色平淡，微微低眉權以見禮。
凡雨霖一頓，拱手道：「見過極樂城主。」
芍姨一拍輕柔八極的後背，只見她整了整衣裙，起身站在一旁。
芍姨朝着凡雨霖勾了勾手指，道：「過來。」
芍姨側起身，將床上的小八極抱住，露出了瘦削的後背。
凡雨霖上前，眼前的女孩瘦黃的皮膚下飄蕩着數道青紫色的氣流，它們附着在脊柱上，像水草般生長在她的體內。
小八極轉過頭，側着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凡雨霖。姐妹兩人一樣的五官，妹妹笑得少些，顯得更加老成，瘦削與偏黃的臉色是舊病難醫的面相，唯有一雙含光納蘊的眼睛暗示其不俗的修為。
「用你的手指抵住小八極的脊骨。」芍姨說着將小八極放在懷裏，空出雙手。
凡雨霖照做，手指貼上乾澀的皮膚，感覺到小主人輕輕顫抖了一下。
「放出你的聞火。」
凡雨霖一愣，出聲提醒道：「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體內的火焰又不受我控制了……」
芍姨白了他一眼道：「讓你放就放，要不然我來幹什麼。」
聞言，凡雨霖也沒對說什麼，抵住脊骨的三指指尖點起了幽光，變異的聞火輪生依舊輕而易舉地融開了小八極的皮膚，肆無忌憚地吮吸著靈氣，同樣也吸掉了她體內的毒瘴。
藍色的火焰全然沒有之前那般暴虐。小八極赤紅著臉，趴在芍姨的懷裏，眼神顯得疲憊。
片刻，小八極體內的毒素已盡被除去。芍姨見狀，抬手間再現《風水寶鑒》，內室間突然升起的一絲清涼掩蓋了聞火輪生產生的燥熱。
凡雨霖一陣恍惚，身體不再受自己控制。三指勾住小八極的脊骨，火焰之力再次增加，毀滅和再生的一體兩面重現於此。她的脊骨在火焰下迅速融化，又快速凝結成型，反覆間，四周的皮膚也開始皸裂、重生。
不一會兒，皺眉的小八極滿頭大汗，抿著嘴唇，半臉埋在芍姨的手臂上。
只見芍姨呼出一口濁氣，雙手捧起《風水寶鑒》，口中喃喃道：「物念不遺葑菲。」
被強光充盈的翡白玉書凝出一滴牙白色的水珠，落在小八極的背上。原本猙獰的背脊皮肉竟像伏草般隨風而動，肌肉進一步萎縮，完全成了皮包脊柱骨。
凡雨霖的手指被彈了出來，一股直擊靈魂的電流從指尖刮過天靈。勾過小八極脊椎的三根手指上纏繞着數道極細密的銀色電光，這些小電弧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凡雨霖的手指，像一根根出芽的肉柱，連噬靈之火也啃得艱難。
「風谷江海！」
凡雨霖還沒反應過來，靈氣就從胸口破體湧出，激湍匯成水渦，呈漏斗狀捲入小八極的背部，復甦著已經枯竭的經絡。
伴隨着小八極背部肌膚的恢復，一股糾結著淡淡清香的玄機如潑墨般揮灑向靜立一旁的輕柔八極，只見數道玄機同時在她身上收筆。
「御行離艮生。」話語間，芍姨的脖頸處再次浮現兩列純白銘文。伴隨着忽明忽暗的「命下」、「御行」，她引動小八極的玄機圍向凡雨霖。
。。。
失神中的凡雨霖突然感覺靈魂腫脹起來，有許多說不出道不明的玄妙之物湧入其間。視野豁然開明，凡雨霖再次佇身於深海之中。眼前，瘦削的小八極靜立在水面上，朝着膚寸樹抬頭看向小山似的九輪明皇。
小八極臉色平靜，閃動的目光中帶有幾分警惕、幾分恫嚇。
居高臨下的明皇看了她一眼，一擺頭，目光轉向了凡雨霖。
凡雨霖上前，將手搭在了小八極的肩上。
小八極回過頭看向凡雨霖。
「你好像長高了點。」凡雨霖目測了下兩人的身差。
小八極原本只到腰間的身高，現在已經夠到了胸前。先前順滑的短髮長到了肩下，顯得有些雜亂。黑色的瞳孔周圍散發出淺藍色的光芒。她的小腿從膝關節處向下逐漸透明，如水晶般精細雕琢的小腳中僅有數根墨色根莖。
「嗯。」小八極輕聲地回了一字，她看向凡雨霖的眼中多了一絲溫柔。
。。。
聞火大人，多謝。
剛回神的凡雨霖就聽到輕柔八極溫和的聲音。凡雨霖回過頭看向極樂城主，卻見她別過頭，視線投向了其他地方。
面前的芍姨一把將手小八極推到凡雨霖手裏。小八極乖巧地躺在他的懷裏，新生的長發蓋住了她瘦弱的上半身。
「照顧好你的小老婆。」芍姨向他拋了個媚眼，「她的命格嫁到你的上面，以後就是你養她了。當然啦，天生的並蒂命格是消不了的，只要你的本質超過大八極，就可以偷聽她心裏的悄悄話哦。」
極樂城主不理睬芍姨，小八極乖乖地躺着，空氣一時有些尷尬。
凡雨霖輕咳一聲，提了提懷裏的少女道：「她需要什麼？」
芍姨有些沒勁地答道：「小八極需要些魂魄，一般來說明王像、就是玄將才養的起她。不過，你特殊點，聞火輪生的性質正好能抵掉小八極的消耗，當然，你修鍊起來就慢上一點兒。」
「有多慢？」凡雨霖脫口而出道。
「大概十成餘一吧。」
懷中的少女一臉平靜地看向凡雨霖，讓他只能無語地笑了笑。
「你那叫什麼表情。」芍姨戳了戳凡雨霖的臉，「養自己老婆哪來那麼多事。」
「如果，你有事，我可以，睡覺。」突然，小八極開口道，她的嗓子因為先天缺陷和長時間不說話，變得極端沙啞，只有吐著一個一個短語才能聽得清楚。
「放屁。」芍姨爆出一句粗口，又感覺不太文雅，冷哼道，「九成的靈氣都是用來恢復小八極身體的，你不會不捨得吧。」
「如果給十成靈氣呢？」
芍姨魅然一笑。「那她恢復後會直接把你吸成人干。」
「先讓小八極休息一會兒。」輕柔八極看着凡雨霖懷中的少女，眉目一皺，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你們倆慢慢磨合，我去安慰失意少女。」芍姨輕笑一聲，旋即散作花瓣消失。
內室之中獨留兩人，凡雨霖孤立床邊，一位瘦削少女躺於懷中，兩相顧而無言。
。。。
厚重的雲層遮蔽了其上漂浮的亭台樓閣。在極樂城廢墟的極高處竟還有一座巍峨的懸天城壘。
輕柔八極站在一處石台邊沿向下看去，通過雲層的縫隙看見地上的極樂城已經開始修復。
「還在擔心？」神出鬼沒的芍姨一邊極目遠眺，一邊問道。
「每一位聞火者都是驚世駭俗之輩，但芍妖一脈已經追隨了他這麼多代，真的能成功嗎？」
「不論結果，這都是最後一次機會。成功，便再無輕柔一家，失敗，一切都將如常。」芍姨目光緩緩向上巡視，「介意高山隔開了秀麗光景，卻不知道越過山頂就要直面狂風暴雨。我們這些殘花敗柳還是老實地萎縮在高個之後吧。」
輕柔八極聞言，一笑道：「看來他比我想得要困難得多，小八極不會影響到他嗎。」
「山不會因為一顆芍花而摧折。」
「但我們卻離不開他。」輕柔八極輕聲接道，「我會暫時收留白淼谿，但她不一定想留在極樂城。」
「她有其他任務，不會一直留在蜮界。你的小八極得借我一會兒，對付虛都醽醁那小子一個人不太行。」
「好。」
芍姨收回目光，吐了口氣道：「唉，動了那麼長時間，真累啊。氣人，做了那麼久還只是個配角。」
轉眼人影不在，似有清風拂過石台，掃出一片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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