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拿九百萬換了個爹？

渝州國際大酒店的某個包廂里，楊家男女老少十幾口人齊聚一堂，個個面帶喜色，圍坐在圓桌前大快朵頤。

楊旭坐在下首位子，臉上帶着淺笑，自顧自地吃着。

雖然看着很是淡定，可實際上，他心底的情緒恐怕最是複雜。

激動、忐忑，又有些擔心。

楊家老房子拆遷，政府補償再加上響應拆遷政策比較積極所得到的獎勵，以及按戶口給的個人補助，零零總總到手金額超過九百萬元。

如果按照已經故去的奶奶的要求，這筆錢都應該給楊旭和他的母親。

這樣安排約等於楊旭獨得九百多萬。

楊旭當然樂得如此，眼看就要奔三了，自己卻一事無成，要說他不在乎這錢，大概在座各位誰都不會相信。

要知道，若果真九百萬全給了他家，在渝州這座城市就算是立馬實現財務自由了，那他還擔心個屁的前途！

可問題是，果真能如願嗎？

楊旭悄悄打量著在座的幾位長輩，心裏有些不確定。

這筆飛來橫財，從十幾年前聽到老房子要拆遷的風聲起，楊家人就在念叨。如今總算是靴子落地，金額又如此巨大，讓一家人開心至極。今天來此聚會，就是準備商討怎麼處理這筆巨款。

按常理來說，幾位叔伯姑媽這些年來對自己娘倆多有照顧，也都是不差錢的主，不至於為了這筆橫財撕破臉。

但這畢竟是九百多萬！數額大到這種程度，怕是沒幾個人還能溫良恭儉讓。

對此，楊旭做好了心理準備。

——恐怕多少還是要讓出去一部分，就看最後能留在手裏多少了。

觥籌交錯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眼見『怎麼分錢'的話題始終無人提及，楊旭忍不住時不時給母親姚恩霞使眼神。

姚恩霞只當沒看見，照常利索招呼著，待到酒過三巡，她的臉色方才漸漸平緩。想了想，乾脆放下筷子，抿嘴微笑着掃視了一圈。

席上眾人見她這副神情，知道要上正菜了，便也都放下筷子，眼角含笑看着她。

「今天專門招呼大家來呢，是因為拆遷款已經下來了，麻煩大夥兒把銀行卡號寫給我，明天我就去銀行轉賬。」

話音剛落，楊旭的堂哥就笑着打趣道：「二嬸打算一家分多少啊？」

「一家一百萬，行不行？」

姚恩霞語氣沉穩，面不改色。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雙手正在桌底下搓個不停。

老楊家三個兄弟，兩個姊妹，一家分出去一百萬，自家就還能留下五百萬。姚恩霞雲淡風輕地過了大半輩子，此刻也難免有些緊張，畢竟按這分法她家也算是佔大便宜了。

實際上，按她內心想法，這錢就該大家平分。提出一家只分一百萬，算是豁出老臉不要了。

可沒辦法，誰讓自家兒子不太爭氣，工作不咋地不說，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連個正經老婆的影子都還沒見着。

簡直白瞎了那張帥比彭於晏的臉！

姚恩霞琢磨著怎麼也得給兒子多留點家底才行，思索再三，又徵詢過楊旭的意見后，便下定決心給出了這個數字。

一家一百萬，這話一說完，包廂里鴉雀無聲。

楊旭心裏頓時就一沉。

果然，都不太滿意？

正等得心煩意亂，大伯總算是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先表個態，一百萬太多了，我們不要。這麼多年媽都是老二媳婦伺候的，走之前癱在床上的那兩年從來都是乾乾淨淨的。既然媽說房子給老二媳婦，那這筆錢就都是老二媳婦的。」

楊家老宅是一棟帶院子的二層小樓，佔地有兩百多平方米。

十幾年前一大家人都住裏面，後來其他人都陸續買房搬了出去。而楊旭的父親在他初中畢業那年意外離世，只留下母子倆相依為命，他家也就成了最晚買房搬出去的一家。

當初老太太說把老房子留給這娘倆，幾個兄弟姊妹都是當面答應過的。

話雖如此，可那畢竟是九百多萬！

似乎是看穿了大家心底的想法，大伯逐一掃過眾人的眼睛，神色愈發嚴肅。

「咱大夥一家都一個孩子，也都不是差錢的人家，那這筆錢，該是老二媳婦的，就是老二媳婦的，大家說呢？」

「大哥說得對。」

既然老大哥都開口定下了基調，早就按奈不住的二姑立馬應和，「咱們兄弟姊妹里也就大姐家裏過得緊張點兒，我看哪，給大姐留三十萬就行了，別的不用給了。給大姐三十萬是因為小時候大姐最辛苦，並且我知道大姐家還有三十萬房貸沒還。要是咱家沒這筆錢就算了，既然有這筆錢，那怎麼着也該幫大姐把這貸款給還了。」

姚恩霞立即答道：「應該的，應該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吃飯吃飯，瞅這一桌好菜。」

大伯臉上又有了喜色，張羅著大家繼續吃喝，「這麼高興的日子，都吃好喝好，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往常最有主意，也最具權威的兩個人拿定了主意，其他人對了對眼神，便紛紛點頭應和，沒人跳出來發出異議，拆遷款全留給楊旭娘倆的事已是板上釘釘。

如此出乎意料的結局，讓楊旭喜不自勝。

九百萬果真全是他的了！

一念至此，他再也把持不住，起身端起酒杯，敬完了這個敬那個。

這副表現落在姚恩霞眼裏，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當着大家面垮臉給楊旭看，便轉過頭繼續跟大伯商議。

「大哥，既然錢大家不要，就給孩子們一人買輛車吧，這總是應該的。」

「誒。」

大伯擺手止住話頭，又看了眼楊旭，笑道：「人的財運氣數都是註定的，是誰的就是誰的。你不必再說了，安心吃飯吧。」

楊旭邊敬酒邊豎着耳朵，聽到這話徹底放下心來，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

待到酒足飯飽，眾人散場，走在酒店門前的台階上，大伯走在最後，叫住了楊旭。

「陪我抽一支？」大伯掏出煙盒，遞到楊旭身前。

「成，謝謝大伯。」楊旭本來正在戒煙，可今兒實在高興，又是一家老少最敬重的大伯遞煙，便沒有拒絕。剛抽出冒頭的那支煙叼在嘴裏，見大伯親自給他點煙，又趕緊伸出雙手遮擋住火苗。

大伯吸了口煙，嘆息道：「你爸走得早，咱們幾個當長輩的再怎麼花心思，也難免照看不周，前些年又都忙着自己的事業，讓你跟你媽受苦了。」

「大伯說哪兒的話，咱這一家人對我和我媽夠照顧的了。」

楊旭止住腳步，轉頭笑道，「九百萬擺在那兒，分文不取，非得全給我和我媽，這還要怎麼照顧？我跟我媽心裏暖著呢，知道是大家怕我們孤兒寡母日子難過。」

「嗯。」也許是被『孤兒寡母'幾個字觸動到了，大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后，沉默了一會兒。

當初父親發生意外后，楊旭性情大變，最糟糕的是學習一蹶不振，直接導致他成年後成了幾個晚輩中混得最差的一個。

這些事楊家人都看在眼裏，卻也無能為力。

畢竟叔伯姑媽再親，也親不過他爹，在他成長路上更代替不了那個男人。

短暫斟酌后，大伯又說：「這筆錢，你們娘倆拿在手裏，該怎麼花就怎麼花，不用考慮其他人。不過，該說不說的，我這當大伯的，高低得叮囑你兩句。」

「您說。」

「錢是好東西，卻也是個狗東西。如果人壓不住錢，就會被錢反噬。要學會駕馭財富，而不是被財富駕馭。」

「是，您說的有道理，」楊旭手裏夾着煙，隨口答道。

大伯看了看他的臉色，心知自己的話全被當成了耳邊風，只好笑着搖了搖頭，終究沒再提這茬。枯站着等了一會兒，見司機總算把車從車庫挪到了酒店門口，便掐滅煙頭告辭離去。

渝州夏日的夜晚，有些悶，讓酒後的楊旭感到渾身發熱。

面向遠去的黑色平治，他的眼睛漸漸失去焦點，滿腦子都是『財務自由』這四個字。

九百萬該怎麼花呢？

很急。

「媽，要不咱家也買輛平治吧，給你開。頂配，比大伯的還好。」

「買個屁！」

姚恩霞用力在楊旭手臂上拍了一巴掌，皺着眉頭小聲罵道：「有本事自己掙錢給我買輛平治開開還差不多，這會兒買來臊你娘的皮？」

「不買就不買唄，你生哪門子的氣？」

楊旭揉了揉胳膊，果斷認慫，一路上再也不提錢怎麼花的事。

夜幕下，白色長安載着沉默的娘倆駛上歸途。

坐在後排的姚恩霞，雙目無神地看着窗外。

許久之後，冷不丁地發出一聲嘆息。

「唉......」

......

......

「旭哥，快醒醒！」

楊旭被推搡喚醒，發現自己趴在一張桌子上。

自己昨晚不是回家了嗎，怎麼是趴在桌子上睡的？

正疑惑呢，便感覺眼球一陣酸痛，更兼頭昏腦漲，整個人渾身難受得很。

待到下意識抬起頭循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便看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

長著一張標準的國字臉，一副內分泌失調的衰樣，額頭幾粒青春痘很是扎眼。

此刻正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自己，「你不是說你媽今天就要回來？要是她發現你昨晚通宵都在網吧玩遊戲，有你好受的！」

楊旭眯了眯眼睛，沒有答話。

國字臉少年見狀，皺着眉頭不高興地說：「這麼看着我幹嘛？不是你自己讓我到了8點就提醒你起床的嗎？老子可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你是誰？」楊旭抻了抻脖子坐起身，又帶着疑惑四周看了一圈，只見面前一排電腦，身後也是一排電腦，「這又是什麼鬼地方？」

「我他媽是你爹！」

少年被這話生生氣笑，邊說就要來探楊旭的額頭，「傻屌，腦子睡糊塗了？」

「我爹早死了。」楊旭隨手一擋。

又立即怔住。

他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這話可不興亂說，哪有咒自己親爹的！讓你爸聽見，非錘死你不可。我就說通宵不應該睡覺吧，這他媽就不是個睡覺的地方，腦子果真燒壞了。」

在嘮叨聲中，楊旭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

定了定神，突然開口笑道：「你是郭宇？」

「喲，魂兒回來啦？終於想起你爹是誰了？」

郭宇笑着揶揄，又想起眼前這廝好像剛咒自己爹早死了，感覺占這便宜特晦氣，趕緊又否定了親口說出的話，「呸！呸！呸！老子不是你爹，爺就是郭宇。」

轉頭繼續玩遊戲，不再搭理旁邊這位睡糊塗了的大傻子。

楊旭看了看電腦屏幕上熟悉的DOTA遊戲畫面，又看了看郭宇，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郭宇是誰他當然記得，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長著一臉橫肉，瞪一眼能止小兒夜啼。

可這會兒卻是滿臉青澀。

再結合四周的陳設......

那麼，當下的情況再明顯不過。

他這是重生了啊！

這倒也沒什麼稀奇，對於看慣了網絡小說的他來說，重生這件小事還不值得他大驚小怪。

可他也有自己感到無語的地方。

壞消息是，他剛拿到手的九百萬肯定是沒了。

好消息是，根據郭宇這小子的反應來看，楊旭他爹應該還在人世。

這意味着如今時間最遲不超過2008年。

也就是他倆初中畢業的那年。

重生的時間早點晚點其實倒也無所謂，可這時機巧合得，讓楊旭忍不住瞎想。

他這算不算是拿九百萬換了個爹回來？

「嘿！」

在原地呆坐了片刻，楊旭忽然咧嘴一笑，趁著郭宇注意力被轉移過來，他直接在鍵盤上摁下Alt+F4鍵，強行『幫助』郭宇退出了遊戲，「別玩兒了，趕緊回家！」

「卧槽！你他媽有病啊！」

郭宇立即炸毛，扔下耳機，站起來怒吼：「老子正上高地呢！」

「你上得去個屁，菜雞。」

楊旭看了看電腦右下角顯示的時間。

2008年6月22日，上午八點零二分。

便不再言語，施施然離去。

他實在沒什麼好話可講。

自己當初之所以混成了那副鬼樣子，郭宇這小子少說也得負一半的責任。

當年楊旭初中畢業，中考超常發揮，踩線考入離家很近的市重點渝州第十八中學，給父母省下了三萬起步的擇校費。

遠在外地半年沒回家的父親楊建華，聞訊喜不自勝，借了輛車打算從鄂州一路趕回渝州，跟一家人團聚。

那年月，鄂州到渝州並不是一片坦途，最妥當便宜的其實是乘船。楊建華以往又沒走過這條路，結果就在路上出了事故，一命嗚呼。

楊旭為之備受打擊，自此陷入消沉。

他以為，如果不是他一時興起特意要求，楊建華未必會趕回渝州。

至少不會那樣急。

而從小到大的玩伴郭宇，一個半大小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就整天跟他混在一塊兒打遊戲，熬夜、曠課、打架鬥毆之類的事情沒少拉着他一起干。

等到二人終於開始為成績着急時，早已成為不可挽回之勢。

不得已兩人都只能去混了個吊車尾雙非二本文憑。

這就罷了。

受眼界所限，兩人選專業時又一腳踏入了天坑。

郭宇選了土木專業，成了個專業打灰佬，每天在工地跟鋼筋混凝土為伴，沒兩年就晒成了個包黑炭。

楊旭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選了既不機械也不自動化的機械工程及自動化專業。渝州這地界雖然製造業頗具規模，可直到他手握九百萬拆遷款，依舊還沒實現月薪過萬的奢望。

對此，郭宇倒是很看得開：「好歹不是生化環材，至少錢沒少掙不是？」

可那是因為他有個干工程的爹，讀土木專業正好接班！

有這麼一份因果在裏面，此刻又正巧在通宵玩DOTA，楊旭根本是故意捉弄一番郭宇出出氣。

沒什麼比打着遊戲被強退更讓人不爽了！

「等等老子，」郭宇下了機，在身後緊緊追趕，嘴上依舊不饒人，「上個通宵就怕成這個卵樣，你至於么？」

「瞌睡來了而已，網吧睡着不爽。」

「切，你就裝吧！過幾天成績出來了，你怕是要挨一場好打。」

楊旭看着郭宇一幅幸災樂禍的樣子，不由生出一絲同情，他可記得這小子比自己考得差多了.....

「你先擔心你自個兒吧。」

「哈，我爸都已經把擇校費的錢打給我媽了，擺明了期待不高，我還擔心個屁！」

「.......」

富二代一旦躺倒擺爛，兩世為人的楊旭一時間也有些接不上話。

還有這事？難道是自己記錯了？

兩人互懟中，齊齊走出網吧。

出門后，楊旭又回頭看了眼。

「藍月亮，好幾把懷念這破地方。」

「這地方還破？」

郭宇對這說法很不滿意，「前倆月才新開的！你沒見都是新機器？」

楊旭笑笑不說話，揮手攔了輛計程車，留下郭宇在尾氣中凌亂。

「你他媽說好請老子吃的早飯呢？」

「又誆你爹網費！」

「喂！把老子帶上啊！」

「我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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