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如果痛苦有盡頭。 第一章 夢

他曾以為，只要把她藏得足夠好、足夠深，在他那樣冷的、昔日的心底就不會被人發覺。

他還以為，只要絕口不提，只要讓日子繼續地過去，她就可以，可以變成一個古老的秘密。

可是，夜太長。

夢魘，一次又一次地泄露著他的悲傷。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阿鳶，阿鳶……」

穆青山本來是在寫作的，卻不知不覺的又趴在電腦前睡著了，在夢裡不停的喊著於歲晚的名字。

阿鳶——是他的專屬稱呼。

同一個夢，同一個場景，同一個名字。

十年。

電腦還是開著的，電腦屏上的壁紙是穆青山和於歲晚的一張合照。照片里兩個人坐在海邊，海很藍。穆青山望著於歲晚，右手半摟著於歲晚的肩膀。於歲晚望向海的另一邊，嘴角三十度上揚，像開了花的詩。

「青山，青山，醒醒！」正準備出門的柏秦淮聽到穆青山講夢話，於是半推半搖的把他叫醒。

穆青山抬起頭，還沒來得及睜開眼，汪在眼角的淚就唰的滾了出來。就好像一個巨大的石頭突然從山頂迅速的滾到山腳，那樣兇猛，那樣可怕。

「又夢見你小閨蜜啦！」柏秦淮說著順手把穆青山掉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

穆青山雙手捂著臉，輕聲地「嗯」了一下便沒有說話。柏秦淮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想說些什麼卻又沒說出口，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出去了。

柏秦淮懂穆青山的無言。

穆青山懂柏秦淮的欲言又止。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窗帘，雙手推開窗子，好像推開了另一個世界。

慵懶的午後。

太陽與海平面平行。

「在海的那邊，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是不是像我們曾經想象之中的那樣，有沙灘，有著海景房，有燒烤架，有喧鬧..........」

他已經很久沒有出去過了。也不知道現在的外面世界是什麼樣子，好像早已沒有聯繫的於歲晚，他不曉得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或好或壞。

他都無從知曉，只能將一切希冀寄於夢裡。

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

現實擊碎了他所有的夢幻。

他點了一根煙。看著桌子上的相框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圈一圈的煙圈來。

煙霧繚繞的遮住了半張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是喜是悲。

夕陽透過窗子直射到他的臉上，顯得格外憂傷。

過了會，柏秦淮端著咖啡走進來，「諾，提提神。」

「先放著吧！」表情神傷。

柏秦淮頓了頓，把咖啡放在桌上，一屁股癱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說著，「你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沒能把她放下。圖個什麼呢？當初人家結婚的時候你不把人家留下，人家走的時候你也沒有留。現在呢？自個兒折磨自己，這一折騰就是十年。」

「我——」不知道說什麼的穆青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也坐了下來。

柏秦淮無聊的刷著朋友圈，穆青山保持著沉默。

過了會。

「秦淮，可能你永遠也體會不到我和她之間的那種感情，那種超越友情和愛情的第三種關係，在別人看來，是曖昧。我們之間的關係可能真的只有我們自己才會懂得，別人根本無法去感受。在現在這個混亂的世道里，沒有人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純粹的友誼，他們只相信曖昧，可是他們錯了。我和歲晚，我們做到了。」

「我明白。你和她，這麼多年以來，我們都看在眼裡。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因為她，你失去了你最喜歡的女生;因為她，你拉著哥幾個開了咱現在的跟其他不一樣的歲友酒吧，只為了紀念你和她。只是除了我們幾個兄弟朋友，從來沒有誰願意去相信你們之間。在別人的眼裡，你們就是'曖昧'。」

「秦淮，你說，她還會回來么？」

「會的吧。」柏秦淮心疼的看著他。

穆青山看著電腦屏沉默不語。

屋子裡突然變得好生安靜，安靜得連呼吸都困難。

她在世界的某個地方一定生活的很好吧！

她可能跟他一樣，完成了當初說好的要努力成為出色的作家的理想吧！

她會回來的吧！

第二天早上。

穆青山窩在沙發上睡著。

柏秦淮推開門進來，「青山，陪我去見個客戶。」

穆青山翻了個身沒有理會他。

「別給我裝死，快點起來。」柏秦淮抓起他的小薄被子。

「秦淮你別鬧，我困死了。」

「快點快點，這件事真的需要你幫忙。我都跟人家約好了。」

「不去。大清早的，你煩死了。」穆青山不耐煩地說。

「哎，我跟你說，這可是一個大客戶，關鍵就是有點難搞，所以我只能來請你這尊大佛了。」

穆青山拉被子捂住耳朵不說話。

柏秦淮看他一動不動，眼睛瞟到了他的電腦。

壞笑著說，「青山，勸你善良哈！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穆青山堅定的說。

「行。那我把你的電腦刷機了啊！」說著往電腦旁走去。

「別別別.....我去我去我去」。說著連忙翻起來。

穆青山所有的「家當」都在那台電腦里，有關他父母的，屈梓潼的，於歲晚的，還有他的小說，攝影什麼的，對於他來說，那台電腦就是他的命，是他活下去的勇氣。

「小人。不過我有個要求啊！」穆青山說。

「有什麼要求，你儘管開口，我都盡量滿足你穆大作者。」

「事後請我喝酒。」

「行，沒問題。到時候再把仰遠和樂天他們叫上，咱幾個好久沒有聚了。」

「嗯，對。好久沒聚了。也不知道他們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等我洗漱一下。」

穆青山換衣服的時候，打開衣櫃，看見和屈梓潼的親密的合影，又讓他不禁想起他們結婚的那幾年，每次他出門換衣服的時候，總是她給他系領帶。想著過去的美好，穆青山突然就笑了，只是笑得好落寂。「親愛的，我要出門了」，他對著照片說。彷佛屈梓潼還在一樣。

穆青山的房間里擺滿了他們的合影。

思念一個人的日子一定很難熬吧！

深愛著一個已經不存在了的人，好像一個溫和的傷口，沒有哪一天會變得更痛，也沒有哪一天會變得不痛。

「好了，走吧！」穆青山說。

兩個人邊走邊說的就出門了。

「對了，你約的幾點？」

「兩點半啊！怎麼啦？」

穆青山看了看錶。

「還有時間，先載我去看梓潼吧。」

「行，好吧。」

半小時后。

穆青山抱著一捧三色堇到屈梓潼的墓前，說了很多他們的過往以及穆青山現在的生活。柏秦淮遠遠的看著。

三色堇是屈梓潼最喜歡的花，它的寓意是「沉思，請想念我。」他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屈梓潼從一個花店裡拿著三色堇蹦蹦跳跳的出來，不小心撞到正在趕路的穆青山，他們就此相識。後來屈梓潼嫁給了穆青山，他們的生活過得百般幸福，但好景不長，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裡，他們出遊去日本京都看雪景，旅途中出了意外，屈梓潼不幸身亡。臨死之際，屈梓潼對穆青山說，讓他一定要記得她，以後去看她的時候一定也要帶著三色堇。此後，穆青山的心底就又多了一道傷痕。

許久。

穆青山把花放下，並在屈梓潼的墓碑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親愛的，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要乖哦！」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緩緩轉過身。

「好了，走吧！」

柏秦淮看著穆青山濕潤的眼眶，「嗯」了一聲便沒有說話。

在車上，穆青山說，「秦淮，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霉?跟我有關係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說什麼胡話，你看我、仰遠還有樂天他們不都好好的嗎？」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種關係。你還記得大學的時候，在學校門口擺攤的那個王瞎子嗎？他說我是天煞孤星，註定了孤身......」

「行了」。柏秦淮打斷了他，「別再談論過去的事兒了，更何況還是那種迷信。不管過去是什麼樣，總之它都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現在我們大家都好好的不是嗎！我相信梓潼她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頹廢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你應該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穆青山沒有說話。

「青山，重新開始吧！去尋找新的生活，梓潼不會怪你的，我相信她也希望你快樂。」柏秦淮續而說道。

此時的穆青山，心裡很迷茫，像一隻漂泊在大海上的小船，海上起了霧，看不到海岸。

「給我一點時間吧！」

「我們都希望我們幾個還能像大學時候那樣，打打鬧鬧，沒事兒出去聚聚，忙的時候就各自努力著。真的很懷念以前的我們。」

「那現在我們不也沒走散不是么，只是很少聚在一起。」

............

他們有說有笑的聊著一些過去的話題。

柏秦淮一隻手轉著方向盤，一隻手伸出窗外，微閉著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樣，「青山，你也來感受一下，這感覺，像女人的胸一樣，似有彈性，真的是棒極了。」

「切。」穆青山一臉嫌棄的看著柏秦淮。

穆青山試著將手伸出窗外，閉著眼睛感受著柏秦淮說的那種感覺。

享受之際，一聲聲鳴笛聲一直響，穆青山睜開眼睛，「秦淮，停車，停車，快停車...」

「怎麼了？」

還沒等柏秦淮回過神來，「砰」的一聲巨響。

一輛大型貨車橫撞了過來。

幸好只撞到了車頭，他們的車被撞轉了九十度偏在一邊沒有翻。

等柏秦淮反應過來，穆青山已經昏了過去。柏秦淮連忙打電話。

「青山，你千萬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