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病

第九章 病

每年的清明節,錦櫟都會獨自離開清珏山三天,門下弟子無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江睿和鍾離卿每每被問起此事,都是一個痛心疾首,一個搖頭嘆息,卻半點都不肯透露錦櫟的行蹤。

魔界業城西,是魔族歷代魔尊的埋骨之地,與其說是埋骨,不如說是存放遺體。

因為歷代魔尊死後都會被後人裝入一口水晶棺材里,供後人瞻仰。

這幾日六界各地都下了雨,墓室裡面便更加陰冷;女子披著黑色的披風,戴著寬大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

掌心中生出一團火焰,把女子的好看的側影照在牆上。

女子輕車熟路,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看來,她已經來過很多次了。

水晶棺中躺著的便是前代魔尊——焇熅。

溫熱的手掌輕附在冰冷的棺材上,雙肩顫抖,熱淚潸然。

*

錦櫟從山下回來后就直接病倒了。

這幾日本就陰雨連綿,她又一路奔波,很不幸,感染了風寒。

慕玹小心翼翼地端著葯,放在床頭柜上,輕聲道:「師尊,該喝葯了。」

錦櫟睫毛微顫,眉頭蹙起,面頰緋紅,氣息微喘,看起來十分不適;白色的錦被在錦櫟的掙紮下已經垂下了一半,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搭在雙肩上,宛如嬌花照水,弱柳扶風。

這是慕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師尊,原本以為師尊是得道成仙的高人,是不會感受到凡人生老病死的痛苦的。原來,師尊也會生病。

慕玹一時晃了神,沒注意到錦櫟已經悄悄掙開了眼睛。

錦櫟強忍著喉嚨的不適感,悶悶地說道:「你師姐呢?」

慕玹猛然回過神來,一邊扶著錦櫟坐起來,一邊解釋道:「師姐去天瀾棧找江睿師叔了。」

錦櫟垂著眼,嘴角抽了抽。

慕玹把葯端到錦櫟面前,道:「師尊請用藥。」

刺鼻的草藥味灌入錦櫟的鼻腔,她不禁皺了皺眉頭。

錦櫟別過臉,道:「這點小病,不至於喝葯,為師休息幾日就好了。」

慕玹微愣,道:「可是師尊,醫仙說你已經病了幾日了。」

錦櫟不善於說謊,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便一言不發。

清珏派醫仙的葯,秉承著「良藥苦口利於病」的原則,每一碗葯,都是精心熬制的苦,所以大家為了不喝醫仙的葯,爭取不生病;因為生病的人少,醫仙閑的發慌,最近甚至還開始研究各種不同苦感的葯……

慕玹小時候生病也曾有幸品嘗過醫仙的葯,至今是難以忘懷。

慕玹道:「師尊是怕苦?」

錦櫟一動不動,也沒有把頭轉過來,道:「不是。」

看這模樣,明明就是怕苦。

可這副嘴硬的樣子,與平時不同,卻讓慕玹莫名覺得有幾分可愛。

慕玹輕笑著,道:「師尊若是怕苦,徒兒便去準備一些甜食……」

「我沒有!」

錦櫟轉過身來,辯解道。

錦櫟一把奪過那碗葯,暗黑的液體,難聞的氣味,錦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隨即,一飲而盡。

「把碗拿走。」

苦味從舌尖直衝大腦,錦櫟本就頭腦發暈,這下直接讓她覺得腦子裡面在放煙花。

錦櫟把葯碗塞到慕玹手裡,然後扯著被角,把頭埋進了被子里。

慕玹也沒想到錦櫟能把這麼大一碗葯連氣都不帶喘地直接灌了進去,他木木訥訥地站起,心中敬佩極了,不愧是師尊。

少頃,錦櫟才從這奇葩的苦感中緩過神來,她從被子中鑽出,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本來額頭就有些發熱,又在被子裡面一捂,直接讓她出了一身汗。

「師尊。」

慕玹不知道何時又坐在了錦櫟床邊,他掏出幾塊糖,有些遺憾地說道:「師尊,廚房那邊還沒有做好的點心,徒兒只找到了幾塊糖……」

她把慕玹的手推了回去,道:「我沒事。」

「師尊……」

錦櫟抬眼看著慕玹,少年明亮的眼裡寫滿了委屈。

這孩子打小寄人籬下,像是蹴鞠一樣被家裡的親戚踢過來踢過去,即使是被錦櫟帶回了清珏山,心思依舊敏感得不行。

如果是別人,慕玹可能就覺得無所謂,可是錦櫟不一樣,她是這麼多年來真正對他好的人。

慕玹清楚地明白,在清珏山裡,雖然弟子們對他都是一副尊敬的態度,但是這副態度的來源是因為他是師尊的弟子,師叔們對他好是因為師尊看重他,師姐對他好也是因為師尊對他好,只有師尊,是真真切切地、不求回報地真心對他好。

他也時常在想師尊是為什麼對他好,可是他完全找不到原因,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有一些好卻是真切可以感受到的。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但凡錦櫟對他有一點點不好的臉色,表現出一絲絲的不耐煩,他都會緊張無比,焦慮不安;他害怕,全天下唯一對他好的一個人也會收回那一份好。

錦櫟默默拿過慕玹手裡的糖,拆開了印著桃花的糖紙,然後把糖塞進了嘴裡,又把糖紙方方正正地疊好,放在床頭柜上。

「師尊……」

少年每每笑起來,眼睛就會眯成月牙狀,眸子裡面亮晶晶地,不染一絲塵埃。

錦櫟看著這張臉愣了一剎,又斂了神色,道:「你還不去練劍嗎?」

慕玹把手收回,說道:「我馬上去。」

慕玹又道:「師尊,下次吃藥的時候我把點心準備好一起給你帶過來,這次是徒兒考慮不周……」

錦櫟:「不必了。」

慕玹身形一顫。

師尊她生氣了嗎……

錦櫟解釋道:「沒有下次了,為師的病已經好了。」

「啊?」

慕玹擔憂地看著錦櫟,臉頰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如此憔悴,哪裡是病好了的樣子?

錦櫟見他還不走,催促道:「去練劍。」

「是……」

第二天,某上仙的病更嚴重了……

錦櫟額頭上都是細碎的汗珠,面色微紅,難受地躺在床上。

醫仙一邊連聲嘆息,一邊揮舞著毛筆瀟洒地開著藥方。

醫仙絮絮叨叨地說道:「都說了要按時吃藥按時吃藥,掌門怎麼就不聽呢?現在好了,這病更嚴重了,我又得開新的方子……」

醫仙把藥方塞到慕玹手裡,叮囑道:「記住了啊,一日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慕玹看了看床上的錦櫟,又看了看面前吹鬍子瞪眼的醫仙,道:「是……」

得到了應允,醫仙才滿意地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攬月閣,獨留慕玹一人犯難。

又是相同的時間,又是相同的地點,又是相同的人……

慕玹輕喚:「師尊。」

錦櫟躺在床上一聲不吭。

事實上,在慕玹進屋的那一霎那,錦櫟就被那一陣濃郁的藥味喚醒了,是的,就是濃郁的可以把一個人從睡夢中喚醒的程度……

錦櫟絲毫沒有要睜眼的意思,慕玹也很無奈,可是這葯必須要吃啊,萬一像醫仙說得那樣,一直拖下去,小病拖成了大病,那豈不是更麻煩?

慕玹輕輕嘆氣。

沒有辦法,他只好放下藥碗,一手拖著錦櫟的後背,讓她坐了起來,然後舀了一勺藥,吹散了熱氣,試圖給她喂進去。

當湯匙觸碰到嘴唇的那一刻,錦櫟的表情就變得更加難看了起來。

於是,她把嘴抿得更緊,絲毫不給葯一點能夠入嘴的機會。

慕玹那麼聰明,又怎會不知道錦櫟是為了不吃藥而裝睡?

慕玹心中都明白,慕玹也很無奈。

他長長嘆出一口氣,輕喚道:「師尊。」

「師尊,這葯雖然難喝了些,但是師尊現在惡疾纏身,首要的還是要治好師尊的病不是嗎?」

「而且一直這樣病著,自己的身體也不舒服,師尊總不能一直就這樣躺著吧……」

「況且,師尊是一派掌門,肩上還扛著整個清珏,甚至是天下眾生,如若師尊久病不愈,清珏怎麼辦,天下蒼生又怎麼辦?」

天下蒼生……

這是曾經俞頡仙尊最常對錦櫟提起的四個字:

「錦櫟,你修仙是為了天下蒼生的。」

活著,就是她的使命。

錦櫟緩緩睜開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把葯給我吧。」

慕玹抬頭,見錦櫟醒了,還願意喝葯了,便笑盈盈地把葯碗遞給了她。

再一次,在慕玹驚訝又崇拜的目光下,錦櫟將那碗葯一飲而盡,僅僅,皺了皺眉。

慕玹把準備好的蜜餞遞給錦櫟,錦櫟猶豫再三,可看著他期盼的目光,她還是接了過去,小口地吃著。

不知道是被那碗葯把舌頭苦麻了還是怎麼了,錦櫟咬著蜜餞,卻嘗不出一點味道。

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甚至裝載著同一個靈魂,可他,終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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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魔徒以下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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