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關於曾經的夢想,小良子寫了一段話概述。『我曾經做過一個夢,記不得時間,也記不得內容,但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曾經,做過一個夢』。我始終沒能理解其含義。你理解嗎Lisa?」

Lisa思索著。「哦。我想我懂了。這是他的真實寫照。他想表達的是夢碎之後的酸楚。每個人都有夢想,而當夢想破滅時,像極了碎掉的雞蛋,只剩下了一枚空殼。而你什麼時候產生的夢想,你的夢想又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有這枚空殼證明了你的夢想曾經存在過。而這枚空殼又是你人生的組成部分,你無法丟棄,只能存放在某個角落裡。有些人當他回首時會發現,一路走來,身後滿是夢想的空殼,他的人生是由這些空殼堆砌起來的。就像小良子這樣。」

「我給你講一個小良子的糗事。自從寫書以來,他處處追求文藝范兒。留起了長發。和人聊天也不一樣了。有一次,他和一個女網友聊天。他問人家,你家的沙發舒服嗎?舒服的話,我想靠在上面,和你一起喝杯紅酒。」

「哇。文藝中透著曖昧。那女的怎麼說?」

「那女的說,如果我說,我家沒有沙發,只有床,你會來嗎?」

「哇。我預感即將巔峰對決了。老傅快講。」

「唉。又讓你失望了。小良子明顯感覺到那女的要來個一夜情。他嚇得立馬把她拉黑了。」

「哈哈哈哈。這是裝大了。」

「唉。不被認可,銷量受挫。他在朋友圈裡發了一段話。他說,『結束了。我把北島的那段話印在衣服上。從此,再不談夢想』。」

「北島的?」

「你微博里發過的。忘了?『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唉。被迫回歸現實,繼續他的『苟且』。」

「話說回來,當時你小小年紀,怎麼轉發這麼滄桑的話呢?」

「夢想與年齡有關嗎?」

「Lisa,你有沒有覺得,其實好多夢想是要用錢來完成的,而有些夢想是有時效性的。當年我喜歡一個外國歌手。號稱搖滾小天後。大概是在2009年吧,她來上海和幾個大城市開了幾場演唱會。我真的想去。可你我沒錢啊。當時我的想法是,沒關係啊,等將來我有錢了,恰巧她又來開演唱會,我再去看。但,遺憾的是,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錯的。前兩年,我在網上看到了她現在的樣子。唉。什麼叫『自古美人嘆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十多年過去了,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初的狀態了。如果還能繼續喜歡她,那隻能是出自現在人經常說的情懷了。」

「老傅,事實證明,你不是鐵粉。鐵粉是不會在意和糾結你所在意和糾結的這些的。你知道什麼是鐵粉嗎?我的一個鐵粉,網名叫『大勇』。他給我留言里寫過一句話,『首先,我確定我喜歡上了你。之後,我不會在意你是不是短髮,是不是老了,是不是丑了,是不是沒氣質了。這些與我無關。所以,我覺得我喜歡的是你的靈魂。只要你的靈魂還在,我就會在,一直都在』。」

「好熟的橋段和台詞啊。怎麼和小良子書里的……一模一樣?」

「你是想說……」

晚上七點。電話鈴聲響起。傅不易一看,陽依?「喂?」

「我離婚了。」

「哦。」

「陪我喝點。」

「哪?」

「家。」

傅不易拿起車鑰匙,穿衣出門。

「老傅……老傅老傅……老……傅。」Lisa發來語音。

「Lisa,我現在突然有事,剛出門,去省城,今天沒空聊了,明天吧。」

Lisa聽出傅不易語氣中的嚴肅和急迫,連忙追問:「啥事啊?我可以幫你啊,我可以幫你分擔啊,我可以幫你……反正就是我可以幫你啊。」

「不用。是……陽依,明天跟你說。開車了。」

聽說開車了,Lisa也不便再說什麼,自己噘著嘴嘟囔著:「一個陽依就這麼急,來見我的時候,都沒這麼急過,老色鬼,臭老頭。」Lisa突然覺得心裡很酸,特酸。「我居然吃醋了?我吃醋了?」Lisa喝了幾大口水,讓自己平靜下來,再細品了一下,心裡還是酸的。「我真的吃醋了。那,既然都已經吃醋了,那就不能讓我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你個老傅頭。等著瞧。」Lisa暗自較勁。是時候去捍衛些什麼了。對,捍衛。

一個小時后。傅不易剛到陽依樓下,就收到了Lisa的語音:「老傅,既然你來省城了,天又這麼晚了,你又不太熟悉道路,一會或許還要和朋友喝幾杯,所以,那麼,我想說,你肯定需要導遊,司機,代駕。而我,可是省城最漂亮的代駕哦,而且還是免費的哦,你有理由拒絕我的服務嗎?老傅……老傅老傅……老……傅。」

這話說的,還能有理由拒絕嗎?沒有。傅不易想都沒想,發出了所在位置,並留言「兩小時后,樓下等,確實缺個代駕。」

「好。」Lisa只回復了一個字。而這個好字包含的意思,傅不易是完全懂的。踏實,開心,放心。這是傅不易必須要給Lisa的一個交代,而Lisa完全收到了。兩人已有默契。

「歡迎我的老傅回家。哈哈。」陽依把傅不易讓進門。闞闖五年前買的這個房子。傅不易今天是第一次來。進到這個在號稱省城標王的地皮上建起來的豪宅里,面對著這滿屋的裝修和傢具,傅不易毫不在意是否詞窮,是否見過世面。因為他壓根就不喜歡這種奢侈的風格。你花多少錢,我不屑,一眼都不想多看。

陽依一手端著紅酒杯,一手挽著傅不易往裡走。平生第一次挽著。這是陽依反常的舉動。傅不易不習慣這種親密。

一個角落,特意裝修成酒吧風格。酒櫃里滿是名酒,吧台上擺的,是幾瓶昂貴的紅酒。陽依已經喝光了一瓶。面色紅潤。看起來喝多了。陽依給傅不易滿了整整一杯。「慢點喝,管夠。」

傅不易一下子,就幹了一大杯。「手續,都辦完了?」他預感,今天一定要和陽依達到同一個醉酒程度,才能開始今天的對話,不同尋常的對話。

「嗯。我說我離婚了,你特淡定。早就知道了些什麼吧?」

「嗯。見過他和一個女的在一起,但沒看清是誰。沒想到……是潘妍。」

「是誰不重要。不是嗎?」

「是。」

「是?老傅,你是說,是誰很重要?」

「不是,我是說,是誰不重要。」

「那你應該說不是。你怎麼說是了呢?」

「我說是的意思,是說,是誰不重要。」

「你既然想說不重要,那你應該回答不是。」

「我為什麼要回答不是呢?這個問題,我得回答是。」

「我不管,你就要回答不是,就不是。」

「我怎麼可能回答不是呢!你喝多了吧?」

「我是高中語文老師,你跟我玩文字遊戲啊?我喝多了,我也是語文老師,高中的。你就要回答不是。」

「你高不高中,語不語文的,你居然在撒嬌,你居然在跟我撒嬌,人生第一次啊,老陽,我實在太不習慣了,太彆扭了。」

「哈哈哈哈。」陽依作瘋癲狀的笑了半分鐘,之後又作撒嬌狀:「老傅,抱抱。」傅不易沒有拒絕。此時他不能拒絕。這是他倆的第一次擁抱。陽依貪婪的享受著這個溫馨,溫暖,親切,舒服的擁抱。許久。

許久,隔著吧台,兩人相視而坐。喝著酒。

「老陽,這件事真的刺激到你了,我能感受到你現在的脆弱。我們之間從來都不需要通過擁抱來互相安撫。不是嗎?不需要。」

「我們之間的擁抱很好啊,」陽依不想承認她此時的脆弱。「只是以前沒有過啊。踏實,溫暖。我們為什麼不擁抱呢?其實,我一直想在你低迷的時候抱抱你啊,但你內心是拒絕的,我感受到了。」

「嗯。我不習慣這樣。」

「我,我真的,老傅,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這麼多年,我一直努力,我很努力,我想把你從陰鬱中帶出來,真的,我儘力了。你的心被封住了,即便是我,我也走不進去。我,我真的……」

「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你做的很好了。這些年,你一直陪著我,我離不開你,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彼此陪伴,我們誰也離不開誰。」

「是的。」

「可是老傅,真的,我真的沒有這個能力,我沒有能力把你帶到陽光下,我真的沒有這個能力。你原諒我好不好?」

「好了,好了,沒關係的,我知道。」

平靜了一會兒后。

「哎呀,老傅,我們認識多久了?」

「過了今年8月份的生日,我們就認識整整44年了。從出生的那一天,那一刻,我們就認識了。」

「哎呀,好快哦,44年了。」

陽依搖著杯中的紅酒,陷入了回憶。

要說陽依和傅不易的緣分,真的是從未出生就註定了。兩家是世交。是幾十年的鄰居。兩位爺爺是戰場上的生死戰友。兩位爸爸是好同學好哥們。他們兩人更是有緣。兩位媽媽待產在同醫院同病房。兩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同刻出生,長大后,同幼兒園,同桌,同小學,同初中,同補習班,同高中,同大學。大學畢業后,又留在了同一城市。租房在同一小區,同一棟,同一層,同一戶。關係卻極為密切。

暫停回憶。回到現實。

「老傅,你,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是不存在的?」陽依這個問題,很突然,很詭異。

「老陽。你這是什麼邏輯?你喝多了吧?我聽不明白。我活了44年,你突然告訴我,我是不存在的。我,我怎麼回家和我媽交代這事啊?」

「或許你根本不需要交代啊。你,你的認知,你的父母,你周遭的一切,是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因為你不存在,那我就是存在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都僅僅存在於我的幻想當中。」

「不是,你等等。我想想哦。你存在,我不存在,你幻想出了我,我們在一起相處這麼多年。是這個意思吧?」

「嗯,或者說,你是存在的,我是不存在的。反過來。」

「行,不管誰存在,誰不存在。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就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44年了,我們之間,你覺得我們之間正常嗎?符合邏輯嗎?」

「怎麼我們之間連邏輯都不符合了?什麼情況啊?」

「44年了,我們之間為什麼沒有男女之情?為什麼?我們青梅竹馬,你也不差,我也不差。我們關係又這麼好,連闞闖都比不了。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就連青春期,那個對異性開始好奇和嚮往的年紀,我們對彼此的身體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們居然彼此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這邏輯越來越不對勁了,你不想睡我,我不想睡你,這就不正常了?」

「對啊,這就是不正常。」

「不是,我前幾天還看電視了呢。我最喜歡的那個學者。他恰好談到男女之間到底有沒有真正的純友誼。他的觀點,用最直白的話講,就是,如果兩人睡在一個被窩裡,卻什麼都沒發生,這就是男女之間的純友誼。我們這種情況不就是嗎?純友誼啊,典型的,具有代表性的。」

「老傅,那你再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闞闖從來,從來沒吃過你的醋?為什麼?」

「說到這,我就尷尬了。他從來不認為我是他的競爭對手,我從來就沒有對他構成威脅。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男人。」

「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不許,永遠都不許。你在我心中,勝過我老公,我的一切。」

「好,勝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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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金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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