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徐楊文保外傳之轉胎奇案 上

第三篇 徐楊文保外傳之轉胎奇案 上

書接上回。徐楊文保一干人等,靜悄悄地越街竄巷,到了城外,才打起火把,直奔回龍場而來。

曾天佐打從縣城回到回龍場以後,就不斷有人來報。聽得徐楊文保在大堂裏外的種種舉措,也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一時想着徐楊乃實授七品,獨霸一方,交遊之廣畢竟非他一個虛銜員外郎可比,也許真能請到名醫,續了曾家的香火;一時又想到那徐楊跟他並無真正的交情,自己縱火傷人,終非朝廷命官所宜,保不定他就乘機下個狠手,往死里彈劾自己,在朝廷面前顯示他的剛正廉潔,在百姓面前博個「愛民如子」、「鋤強扶弱」的好名聲,拿自己的身家去染紅他的頂戴。越琢磨越是心浮氣躁,坐立不安。待得華燈初上,卻突然有人急匆匆從縣城趕來,說道江大黃已經死於非命,城廂鎮滿城都在傳說曾大老爺這次要被裭奪官身,打入大牢了。曾天佐聽得心驚,忖度著這些傳言是無知百姓猜測還是衙門裏有人走漏了消息;假想着如果自己被朝廷問罪,誰能幫自己周旋一番。想來想去,卻發現儘管平時交遊廣闊,朋黨眾多,這時候卻又似乎沒有一個真正幫得了自己。再想到自己打拚一生,把祖業壯大了好些,又從一介鄉紳攀附上了朝廷,成了正七品命官,從所未有地光耀了曾家的列祖列宗;誰知到頭來連曾家的香火都斷了。一切的操勞算計,全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越想越是悲鬱難以自持,遂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向門外大步走去。一眾僕從慌忙圍了過來,曾天佐煩躁地擺了擺手,獨自向外走去。內府管家曾敬休見狀,差丫環飛報正卧床不起的大奶奶。

曾天佐出得正房,徑直向正堂走去。曾府是一座五進位穿堂式大院,正堂在南面。曾天佐經由過廳,穿過幾重庭院,進入正堂。在正對正門的內牆處,有一座鏤空雕花的開放式三層神龕,造型甚是精緻,供奉著曾府列祖列宗和天地。曾天佐正對神龕跪了下來,先是拜了三拜,然後開始叩頭。叩到第七個頭時,不由悲上心來,放聲大哭,久久伏地不起。正痛哭間,突然一隻白凈胖乎的手伸了過來,摟住了曾天佐,同時,一陣低低的抽泣聲響起,伴隨着一聲嘶啞的呼喚:「老爺!」原來是曾天佐的正房曾烏文姜到了。曾天佐為了多生子女,一共娶了五房女人,但只有這正房與他感情最是洽貼。這一方面固是烏氏的家翁是舉人出身,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更主要的還是這烏氏委實是一把持家的好手,把曾府上下打點得妥妥噹噹;又且馭夫有術。單說這四房小妾,倒有三房是這烏氏一手操辦的。新人進門,烏氏都待如姊妹,平時總勸曾天佐去與小妾合衾,望得多繁曾氏香火;但一到大關節處,卻又剛嚴自持,總有一定之見。所以合府上下,莫不又敬又怕。烏氏自己僅出一女,曾天佐唯一的兒子是三房所出,孩子一出生,一切餵養均由烏氏一力操持。孩子的每一縷布片,每一匙湯食,莫不經由烏氏之手。所以那孩子倒把烏氏當作了親生的母親,與自己的生母感情反而略淡些。及至這場大變,烏氏痛徹心扉,哭啞了嗓子,到現在粒米未進,滴水未沾,一直卧床不起。剛剛聽到丫環報說老爺獨自外出,強撐著身子一路尋了過來,見得曾天佐跪在地上嚎哭。那曾天佐一向為人端嚴,烏氏入門三十多年,何曾見過老爺這般情狀,不由心下大痛。但她通達人情,知道此時無論任何勸說言語皆是有不如無,所以摟着曾天佐,也不勸說,只是陪着曾天佐抹眼淚。那曾天佐心疼夫人,也強忍了悲痛郁亂,由嚎啕大哭漸漸變為嗚咽抽泣。夫妻倆正相擁而泣,兒子曾法安已打聽得情形,急急趕到了正堂,到父母身前,默默地跪了下來。老夫妻倆一見兒子,更增悲戚,雙雙摟住了兒子,忍不住又痛哭起來。一家三口正悲痛間,只聽正堂內門「嘎吱」一聲被猛地推開,曾府大管家余英強急匆匆地闖了進來,也不及行禮,大聲道:「老爺夫人,據村民急報,縣尊老爺夜訪咱曾府,馬上就到門前了」!曾天佐大吃一驚,愕然道:「現在就要來拿人么!」余管家道:「老爺,哪有縣尊親自來拿人的道理!何況這大晚上的!小人已打聽明白,縣尊是來拜訪老爺的!人馬上就到門口了,小人已吩咐合府上下,把各處蠟燭油燈全掌起來,老爺須得即刻開大門迎接!」曾天佐聽得恍然大悟,突地感覺胸間一陣大暢,急忙道:「快取我的官服來!」連聲音都發顫了。那曾天佐交遊甚廣,再大的官也接待過,卻從不曾如此誠惶誠恐過。余管家道:「老爺,官服我已派人去正房取了,只怕來不及,咱們先開大門吧。」正說着,一眾仆佣搶了進來,把正堂各處的油燈、蠟燭全都點了起來,霎時間正堂亮如白晝。早有丫環簇擁著曾烏文姜向後院走避。曾天佐緊緊地平復了一下心情,喝道:「打開大門,迎接縣尊老爺!」在眾人的七手八腳忙亂中,厚實的大門終於徐徐推開了。

眾人越過院子前方天井向大門外望去,只見一溜火把如長蛇一般,正緩緩地向曾府蠕動而來,馬上就到門前了。曾天佐急道:「我的衣服!我的衣服!」余管家道:「老爺,小人想不更衣也不打緊!小人打聽得,那徐楊縣尊也是穿便服而來,所以小人才敢斷定縣尊是來拜訪老爺的。」官家穿便服深夜上門相訪,這可是極其特殊的禮遇,曾天佐心神大是激蕩,只說:「好!好!」邁步便往外急走,曾法安緊跟其後,余管家等人則在側後方埋首尾隨。

曾府是有封誥的人家,所以大門外築有五級石階。曾天佐等沿階而下,站在壩子裏靜候。不消一刻,兩台轎子就到了壩子,眾差役上前打起轎簾,徐楊文保和譚師爺次第下得轎來。曾天佐急步上前,長揖了下去。徐楊文保抱拳還揖,率先開口道:「下官治縣無方,致使大員外府上遭此大變,下官好生愧疚」!曾天佐強抑激動,嘶聲道:「縣尊深瀆貴體,披星戴月險行山道,夤夜光降寒舍,對邑民的拳拳眷顧之意,實在是天高地厚」!兩人見過禮后,曾天佐又與譚師爺見過了禮,曾法安也緊跟着上前問了安,然後眾人依序登上石階,魚貫而入。進得大門,卻是一個天井。眾人穿過天井,就來到了曾府正堂。眾差哥和曾府僕役皆在正堂外肅立,只有徐楊文保和譚師爺在曾氏父子的陪同下進入了正堂。

曾天佐正要揖讓縣尊就座,徐楊文保擺手道:「且慢!」緩步走到神龕前,雙手高揖,朗聲說道:「曾府列祖列宗在上:小縣忝掌蓬溪,常聞本縣生民提及諸位尊長扶危濟困、搭橋築路的種種義舉,實在功德無量。今日貴府克逢大難,諒必諸位尊長在天之靈,一定能蔭庇子孫,使列祖列宗千秋萬代,血食不斷!」言畢徐楊文保跪了下來,對着神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那曾天佐父子大驚,早搶到徐楊文保左右,一齊陪着磕了起來。禮畢,幾人走到正堂東側的紫檀木八仙桌旁,徐楊文保與曾天佐分賓主就座,曾法安與譚師爺打橫相陪。

徐楊文保對曾法安道:「孩子,你到叔父身邊來,讓叔父仔細看看。」曾法安走到徐楊文保身邊,垂手侍立。徐楊文保見那孩子憔悴已極,宛如大病一般,心下甚是憐惜,轉頭向譚師爺望去。譚師爺立即站了起來,從長袍里掏出一隻盒子,走過去雙手遞給東翁。徐楊文保接過,打開盒子,取出一枝老參來,對曾法安道:「這枝老參叔父珍藏已久,賢侄拿去給賢侄媳熬參湯喝。」那曾天佐早已站起身走了過來,這時放眼看去,只見那參約摸拇指粗細,皮緊紋密,棗核圓蘆,端的是百年老參!曾天佐急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此等人蔘,可遇不可求,縣尊怎能將如此珍物,賜予犬子!」徐楊文保將人蔘放入盒中,將盒子塞到曾法安懷裏,對曾天佐道:「大員外且請安座,下官是要指著這枝參,給大員外一個大大的驚喜!」曾天佐聽他這話中有話,就帶着曾法安各回座位,坐了下來。

徐楊文保接着道:「下官粗通麻衣相術,剛才細觀貴公子,雙耳耳垂飽滿,狀若掛珠,此乃福澤深厚之相;人中即深且長,諺雲,人中深且長,兒孫坐滿堂,此乃子孫興旺之相。想來曾府歷代行善積德,蔭惠子孫,就應在了賢侄身上。曾府三代單傳到賢侄,只怕從此後要香火大旺了。叔父那枝人蔘,就是要立這頭一功!」頭幾句話是看着曾天佐說的;後幾句話,卻是對着曾法安說的。曾天佐見徐楊說得鄭重其事,不由得身子哆嗦了起來,顫聲道:「多承縣尊美意!」徐楊文保道:「下官已經著人去請那位善於繁人子息的杏林高人。貴公子這多子之福,想必就是下官和大員外的緣分了。」曾天佐聽到這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涕淚齊下,嘶聲道:「若得如此,縣尊對曾某,恩同再造啊!」徐楊文保站起身來,趨步上前扶起曾天佐,一番溫言撫慰,兩人重新落座。

徐楊文保喟嘆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古人誠不我欺啊。今天早上下官瀏覽邸報,看到林則徐林大人被聖上召回京城,正滿心歡喜,沒想到突然就遭遇了貴府這一大變。轉喜為悲,只在頃刻之間。」林則徐當時譽滿天下,偏鄉僻里如蓬溪,士紳們也皆聞其名。曾天佐隱隱覺察了徐楊文保「禍福互轉」的安慰之意,說道:「林大人為國為名,一身正氣,普天之下,莫不景仰。縣尊跟林大人之間,莫非有什麼淵源?」徐楊文保微微一笑,道:「大員外且請猜猜,下官到底姓什麼?」曾天佐見他說得神秘,不由惘然道:「邑民聽得外間紛紛言說,縣尊是複姓徐楊,難道不確么?」徐楊文保嘆了口氣,道:「複姓倒是複姓,但下官這姓,卻非常特殊:下官是三姓,徐楊文,單名一個』保』字!這三姓中的頭姓徐,指的就是林則徐大人!」連譚師爺在內,其餘三人均大吃一驚,「啊」出了聲,獃獃地望着徐楊文保,徐楊文保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緩緩地說出了一段離奇悲慘的往事。

卻說福建福州府有個侯官縣,與閩縣共為省府的治所。府城內有個楊橋巷,是侯官有名的七巷三坊的最北一巷。巷內住着兩戶人家,一戶姓林,一戶姓楊。這兩家各自做着自己的生意,是城裏中等殷實人家。兩家人極其交好,那是比親兄弟還親,這林家要是給老婆縫製一套衣服,一準給楊家的也縫一套;這楊家要是給老公燉只鴿子,一準給林家的也燉一隻。有趣的是,兩家的媳婦同時懷了孕,更同一天生產,還都是個男孩,一時轟動了整個巷子。於是給林家的取乳名寶寶,給楊家的取乳名貝貝。滿月那天,兩個孩子抱出來,都胖乎乎的,倒像是一對雙胞胎,左鄰右舍全都涌了過來看,個個爭搶著抱,人人愛不釋手。兩家人的開心那是不消說了。

忽忽過了快一年,楊家的突然接到一封信,說是叔父在江蘇鎮江府發了大財,要侄兒一家全都過去。按楊家兄弟的想法,楊林兩家都一起去鎮江,託庇於楊家叔叔。但林家老母尚在,她卻不肯離了故地,所以林楊兩家只好分離。分別的頭天晚上,林家把壓箱底的好吃的東西全翻了出來,給楊家送行。那天傍晚,林家的嫂子正在廚房撕一隻剛燉好的狍子腿,楊家的兄弟先過來了,進廚房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他兩家雖然殷實,卻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再加之過從甚密,所以也沒有什麼避忌。林家嫂子正撕了大腿處一塊精肉下來,就遞給楊家兄弟。看楊家兄弟沒洗手,就直接喂到了楊家兄弟的嘴裏。楊家兄弟張嘴吃了,倒有點害臊。正吃着,林家大哥又進來拽楊家兄弟出去喝茶,楊家兄弟禁不住臉又紅了紅。當晚兩家人都為明天的分離難過,楊家兄弟喝得酩酊大醉,林家大哥卻沒怎麼喝,說是心情難過,喝不下去。

楊家這一走,就是五年,再也沒有一點消息。剛開始還好,時間一長,林家的發現當家的脾氣越來越暴躁,連對自己的態度也大不如前了。林家的想着當家的沒了兄弟心情難免苦悶,再加之家裏婆婆也一直護著自己,所以倒也從來不與當家的廝鬧,日子過得也還算平靜。林當家的也只是經常喝喝悶酒,偶爾喝醉了發瘋罵自己幾句,也就過去了。

這天晚上,林家的把以前海邊的親戚送來的紫菜翻出來,給當家的做了紫菜燉排骨。當家的先喝着酒吃着紫菜排骨,林家的一邊做着菜一頭哄著快六歲的寶兒。因為婆婆這兩天身體不大好,所以沒起床。正忙着,突然聽見外頭一聲巨響,跑出去一看,只見當家的捂著肚子在地上滾爬抽搐,桌子凳子都掀翻了。林家的嚇得大叫起來,衝過去想抱起當家的,卻抱不住。喧鬧聲驚動了左鄰右舍,林家婆婆和四鄰都趕了過來。眼見得林當家的渾身抽搐,問話不答,一忽兒又拚命抓自己喉嚨,臉色漲成了豬肝色。掙扎了好一陣子,去叫醫生的人還沒有趕到,人卻漸漸地就沒了氣息。林家的癱倒在地,肝腸寸斷,抱着當家的屍首嚎啕大哭。一眾鄰人手忙腳亂地安慰著,女眷們也哄著嚇得哇哇大哭的寶兒。亂了好一陣,眾人正待商量如何區處,卻發現林家婆婆不見了!一眾人等擔心婆婆出什麼意外,正要分派人四處尋找,卻有人進了屋子,悄悄地給身邊人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林家婆婆趕到了左近侯官縣衙,徑直擊打了登聞鼓,狀告兒媳林汪氏通奷生子、謀殺親夫!縣大老爺連夜升堂,目前已經派出緝捕、仵作,去會同了當地地保,正前來林家勘屍拿人!這消息宛如晴天霹靂,震驚了在場所有人!一剎那間,眾人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個抱着寶兒的鄰家女眷陪着毫無所知、還在那裏撫屍痛哭的林汪氏!堂屋的油燈若明若暗,照得屋子一片慘白,似乎預示著這一家人的悲慘前程!

卻說那侯官縣令姓胡,名文綯。這日華燈初上,胡縣令正在縣衙后宅用晚膳,他夾了一丸四喜丸子放到嘴邊,一咬之下,湯汁滿口,那香味直似把舌頭也化了。胡縣令大感暢快,舉起酒杯,正要好好地呷上一口,卻突然聽得登聞鼓「咚咚咚」地震響了起來,唬得胡縣令手一抖,差點把酒杯摔在了案上。一時不由心中又驚又怒,趕緊換上官服,趕到了大堂。

待得坐下往堂下一看,下面跪着的卻是一個婆子,胡縣令強抑怒氣,一拍醒木,喝道:「堂下所跪何人?為何入夜擊鼓驚擾縣衙?莫非不知王法無情嗎?」只聽得堂下一邊嚎哭一邊回道:「青天大老爺,老婆子林鄭氏,老婆子兒媳與人通姦生子,毒殺了老婆子的兒子,老婆子兒子死得好慘啊,求青天大老爺為老婆子的兒子伸冤吶!」那胡縣令一聽,立時滿臉青筋暴跳,大怒道:「那蕩婦卻在何處?」林鄭氏道:「那蕩婦和老婆子的兒子屍身現俱在楊橋巷老婆子的家中,離此並不遠。」胡縣令也不再問,立即帶同差役趕往楊橋巷勘屍拿人。

原來,胡文綯曾經買過一個小妾。那小妾極是乖巧伶俐,胡文綯視如珍寶。不曾想那小妾後來和家裏的一個英俊小廝,卷了家裏的一些細軟之物,逃了個無影無蹤。那胡文綯自此恨極了世上的姦夫蕩婦,今日一聽案情,立時如餓狼嗅到了血腥氣,渾身每一處都燃燒了起來,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炮製這蕩婦一番,早把入夜擊鼓帶來的不快忘了個一乾二淨。

待得一行人迴轉,林汪氏被帶入堂中與林鄭氏並排跪下。仵作呈上驗屍表格。胡縣令早知結論是中毒身亡,再無可疑,立即一拍醒木,喝道:「你這蕩婦,如何勾結姦夫,毒殺親夫,還不速速招來。」那林汪氏本來深陷失夫之痛,不料突被衙役鎖拿,到了堂上又發現婆婆正跪在堂上,望向自己的目光異常兇狠,不復再有日常的慈愛,不由大腦一片空白,內心苦痛茫然渾沌到無法思考。及至胡縣令發問,林汪氏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那胡縣令自打一見到白白嫩嫩的林汪氏,就恨不得自己親自衝上去,扒光林汪氏的衣服,當場打她個半死,這時見林汪氏不說話,立即高聲道:「好你個蕩婦,還敢不回本縣令的話,來人,給我拉下去狠打五十大板!」此話一出,堂下眾差役都驚得呆了。看這林汪氏細皮嫩肉,應該打小就沒吃過什麼苦頭,這五十大板一打下去,豈是她能扛得住的?只怕當場就橫屍現場了,可這案子還沒問呢。胡文綯見眾人齊齊望向自己,神情訝異,似是看穿了自己的齷齪一般,不由怒火大熾,正待發作,卻見堂下張師爺跨步向前,稟道:「此婦堂上無狀,原該重責,但詳細案情,尚需錄其口供,尚祈縣尊將其責罰押后,待問明案情后再予施行。」那胡文綯毒火攻心,只想好好折磨林汪氏一番,所以適才衝口而出讓打五十大板,今見師爺逾禮上稟,忽然明白過來:五十大板沒打完,這蕩婦就死了!到底也不肯放過,喝道「掌嘴!」一陣「啪啪啪」聲后,那林汪氏已是滿嘴鮮血了。

胡縣令看得心裏一陣暢快,再次喝道:「你這蕩婦,速速將如何勾結姦夫謀殺親夫的勾當,如實招來!」林汪氏被那掌嘴鑽心的痛清醒了過來,正聽得胡縣尊的問話,驚疑道:「什麼勾結姦夫謀殺親夫?民婦卻是聽不明白。」胡文綯大怒道:「你這蕩婦想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用刑,你便萬萬不肯招。來人,先給我打十大板。」堂下眾人一陣納悶,不知這知縣今天為何這麼邪乎,話說不上兩句,總想着用刑。只得拖了林汪氏行刑,大堂上只聽得早已清醒過來的林汪氏的陣陣慘呼。行刑畢,林汪氏哪裏還能跪着,不得以趴在大堂上聽問話,胡縣尊道:「你這蕩婦,如今可願招了?」不曾想那林汪氏無故被兩番毒打,激起了血性,慷然道:「縣大老爺,你頭上頂着『明鏡高懸』的牌匾,想必是愛民如子的好官!但身為你的子民,民婦丈夫新喪悲痛萬分之際,被你無故鎖拿到此,打得遍地鱗傷,還一口一個蕩婦。民婦性命雖賤,名聲卻重於天,民婦自問持家謹嚴,未有一絲一毫苟且之事,民婦的婆婆現在此處就是證人。縣大老爺如此侮辱民婦,有何憑據,是何居心?」胡縣尊聽得大怒,正待再令把林汪氏拖下去打,卻見張師爺使了個眼色,朝跪着的林鄭氏努了努嘴,這才醒悟過來,於是冷笑道:「好一個巧言的潑婦,本縣就讓你死得明明白白。林鄭氏,你且將你兒子如何被害死的經過,一一道來!」那林鄭氏早已經按耐不住,嘶啞著哭壞的嗓子道:「青天大老爺呀,老婆子的兒子死得好冤枉呀,還虧老婆子一直把那蕩婦當女兒一般看顧,誰知她是水性楊花,蛇蠍心腸啊!」胡縣尊看這老婦人只是哭嚎,卻全然抓不到要害,只好道:「本縣問你,你是如何得知林汪氏與人通姦的?姦夫是誰?」那林鄭氏道:「那姦夫真是想也想不到,老婆子最初也不敢信,卻是我兒子最好的兄弟,楊天佑!」胡縣令道:「既然如此,且立即拘傳楊天佑到案對質。」林鄭氏道:「那楊天佑卻已不在侯官,早在五年前就搬走了。」此言一出,堂下聽訟者大嘩,胡縣令心中暗怨林鄭氏糊塗,一拍醒木,把嘈雜聲壓住,道:「你這婆子,說話恁地顛三倒四。既是五年前之事,為何當日不報官?」林鄭氏道:「老婆子之前哪裏得知!自那楊天佑搬離之後,老婆子的兒子曾提起那蕩婦不忠,老婆子一向疼愛這蕩婦,只道兒子疑心病重,哪裏肯信。直到幾天前的晚上兒子與那蕩婦又大吵了一場,老婆子一時替那蕩婦不忿,就將兒子叫進房來,數落兒子道:那蕩婦成天在家打理家事,出入都在娘眼中,對娘也孝順,對你也疼惜,你卻如何總是疑她,自己藏着一塊心病?兒子卻道:娘啊,兒子怕累你傷心,所以一直忍着未說,今天我就都告訴你了吧。那蕩婦早就與我的好兄弟楊天佑勾搭成奸了!楊天佑還沒搬走的時候,有一天早上,天尚未亮,那蕩婦突然偷偷起了床,兒子等了半晌,見那蕩婦一直未回,就出門去找,親見那蕩婦從楊天佑家裏出來,臨走前兩人又低低說了一會話,兒子不知他二人為何,想他二人不想讓我知道,我就裝不知道吧。第二天晚上,那蕩婦以為我睡著了,又半夜偷偷起身去了楊家半晌才回。楊天佑走的頭一晚,兒子給他餞行。那蕩婦竟然手撕了狍子肉給楊天佑喂到嘴裏,被兒子撞了個正著!老婆子總是不通道:兩家原本是至交,隨便些也是有的。兒子卻道:娘啊,兒子原來也這般想,所以諸般不快,都壓在心頭,過了也就算了。但你現在細看看,你那孫子卻是長得像誰?老婆子這一聽,才細細想了想孫子和楊天佑的長相,果是有八九分相似,與老婆子的兒子卻一點不像。只聽兒子道:娘啊,這左鄰右舍都傳遍了,就只是咱娘倆糊塗啊!老婆子要待不信,卻如何解說這如山的證據?這蕩婦她對不起老婆子啊,對不起老婆子的兒子啊!老婆子急怒攻心,就此卧床不起。不曾想這蕩婦大概知道事情已經敗露,竟然先下手為強,把丈夫給毒死了,真是最毒婦人心哪!」

那林汪氏打林鄭氏一開口就一直盯着林鄭氏在那裏聽,似乎唯恐漏掉一個字,聽得後來,早已哭癱在地。等到林鄭氏講完,那林汪氏兀自嚎哭伏地,口中喊道:「林中彬啊,你這個冤孽真糊塗啊!」胡縣令一拍醒木,厲聲道:「林汪氏你還有何話講?」林汪氏強自停止嚎哭,悲泣道:「大老爺,家婆所述那幾件事原是有的,卻不是民婦閨闈不謹,而是民婦一心要與丈夫生個兒子。」話音剛落,堂下一片嘈雜訝異,林汪氏續道:「咱侯官天寧山上有位得道高士,能煉製轉胎丸,服下后能夠轉女胎為男胎,民婦一心想要服下這轉胎丸,冀便為丈夫生個大胖兒子。這道長的轉胎丸百試百驗,怎奈先夫甚是固執,對此嘲諷有加,不屑一顧。民婦無奈,恰逢楊家兄弟也有相同想法,所以民婦就托楊家兄弟一併求取。求取此葯時,需得全家生辰八字。民婦凌晨起床,實為避開丈夫去與楊家兄弟及弟妹商量此事。半夜去楊家,實是去楊家取葯回來。此葯需於子時以無根水服之。民婦要搜集無根水,故而當時常常有半夜偷偷起床的事,實不曾有任何不守婦道之情事。」

那林汪氏會識字讀書,聲音雖然嘶啞,一番話剖解得卻甚是明白,再加之天寧觀中的玄清道長能夠轉女為男的事流傳甚廣,頓時堂上的圍觀群眾中便有不少人點頭稱是,連林鄭氏的眼神也變得迷離起來。胡縣令哪裏肯信,冷笑道:「如此說來,那你丈夫卻是何人所殺?」林汪氏泣道:「想來先夫誤會了民婦,一時鬱結不開,服毒自殺身亡!」胡縣令厲聲道:「那你與林某所生的兒子,卻如何不像林某,倒像極了楊某?」眾人皆是一驚,包括那林鄭氏在內,均想,不錯,差點被這婦人的悲切給騙過去了。卻聽林汪氏道:「楊家兄弟搬離已久,民婦一直未曾注意此點。今日聽家婆一說,細細一想,孩子長相果然與楊家兄弟有幾分相似,這必定就是那轉胎丸起的作用了。當日民婦未曾親去求葯,是楊家兄弟代求的,後來那藥費楊家兄弟墊付后也不肯收。想是這兩個緣故,這胎一轉,就有了楊家兄弟的影子。」胡縣令聽得大怒道:「你這刁民,雖然伶牙俐齒,卻是滿嘴胡說。世上豈有轉女為男之事!若有此事,全天下都只剩下男人了,豈不得人倫中絕!不用重刑,諒你也不肯招!」遂下令用刑。不料那林汪氏卻甚是剛烈,諸般酷刑用盡,卻只不肯招,一得歇時就大罵昏官。胡縣尊本就用心惡毒,再被林氏火上澆油,再也不管不顧,想着法子酷虐刑求。熬得一宿,眾差役均知林汪氏的手腳恐怕都廢了,終於熬不過了,林汪氏只得招認:因姦情敗露,遂在附近藥鋪買了砒霜一錢,投入湯中,毒殺了丈夫。

那胡文綯得意洋洋地結了案,想起林汪氏那不成人形的軀體,心中便是一陣痛快,正打算移文州府,以「斬立決」的判罰結束了那蕩婦的性命。不曾想那張師爺覺得不妥,遂暗中命捕快去林汪氏所稱的藥鋪取供,結果捕快回報,那藥鋪經營不善,藥材不齊,未曾購進過砒霜,自然也不可能銷售給林汪氏。胡文綯嚇了一跳,再對林汪氏刑求無果,遂逼着捕頭去找了一家一直有經營砒霜叫同康藥鋪的來頂缸,在砒霜銷售賬本中加上某月某日售林汪氏砒霜一錢,又修改了供詞。補上了這天大的漏洞,這才移交福州府,等候定讞。

儘管艷陽高照,侯官縣關押人犯的地牢依舊陰暗潮濕,透著陰森森的氣息,日晡時分死寂的地牢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只見牢頭帶着一個枯瘦矮小約莫二三十歲模樣的年青人走進了地牢,在眾囚犯或獃滯或惶懼的注視中,一行兩人走到「和」字房囚室前停了下來,牢頭掏出鑰匙,打開厚厚的牢門,將年青人推了進去,說到:「說完就快快出來,不要久留」。年青人哈腰道:「好的,好好」,然後轉頭向陰暗的牢房中看去,只見潮濕的牢房地面一角堆了薄薄一層乾草,乾草上面躺着一個渾身血污,散發臭氣,奄奄一息的人。從凌亂的長發看,應該是一個女人。年青人大驚,一顆心突突亂跳,澀聲問道:「莫非是林家小娘子?」只聽一個極其微弱的嘶啞女聲道:「小婦人林汪氏,尊駕是?」那年青人霎時淚如雨下,強抑悲聲,泣道:「林家嫂子,我是文三啊」。林汪氏在乾草上的身子動了動道:「文三哥啊,你來做甚?」文三道:「我特地來看看你的」。一邊說一邊向前,隨着漸漸適應牢房中的幽暗,逐漸看清了林汪氏的模樣。只見林汪氏面容污晦,臉色慘白,雙手十指扭曲虯突,形狀極其可怖,不由心中大慟。林汪氏道:「文三哥啊,我身子動不了。坐牢快兩月,幾番死去,連我那親哥哥也不曾來看我,沒想到第一個來看我的是你。我家寶兒還好吧?她奶奶對他怎麼樣啊?」文三蹲了下來,抓扯著自己的頭髮,哭道:「我可憐的嫂子啊!寶兒在我家呢,今天我娘帶着。」林汪氏驚道:「寶兒為何在你家?」文三隻是狠狠揪扯著自己的頭髮,淚如傾盆,並不說話。林汪氏喘了幾口氣道:「我明白了,想是婆婆認為寶兒是野種,不肯容他了,是不是文三哥?」文三哥微微點了點頭。林汪氏道:「文三哥,你說心裏話,你認為林中彬真是我殺的嗎?」文三霍的抬起頭道:「決計不會!」林汪氏顫聲道:「那你認為寶兒是野種嗎?」文三嘶聲道:「嫂子冰清玉潔,怎麼可能幹出這種事情!」林汪氏突然淚流滿面,抽噎了幾下,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文三大驚,跑上去抱住林汪氏,一迭聲喚著:「嫂子,嫂子!」林汪氏悠悠醒來,怔怔看着文三道:「文三哥,你我雖是街坊,但你生性靦腆,平時見到我總是臉一紅,就躲開了去,統共連話也沒說上兩句。我今日遭逢大難,連娘家人都覺得我丟臉,哥嫂侄兒侄女,沒一個人來看過我,你卻如何對我這般好?」文三垂頭不語。林汪氏道:「文三哥,我的手腳都已經廢了,這期間又被那昏官逼問砒霜的來歷,多受酷刑,身子已經不行了,說不定哪天就一口氣不來了,你就跟我說實話吧。」文三仍然不語。林汪氏道:「文三哥,我要突然死了,有些事卻是放不下,所以我等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要收留寶兒?」文三見林汪氏盯着自己,定等他回話,不由漲紅了臉,聲音低如蚊蚋道:「我自打第一次見嫂子后,就....就經常一個人去....雙拋橋上.....發獃,我望着河岸兩邊的那兩棵枝椏相搭的鴛鴦榕,看着看着,那兩棵榕樹,常常就一棵......變成了你,一棵......變成了我!」林汪氏訝然道:「文三哥你是喜歡嫂嫂嗎?」文三鼓起勇氣看向林汪氏,堅定的點了點頭。林汪氏默然半晌,然後伸出自己扭曲的雙手,又指了指自己的雙腳道:「今天的嫂子已經變成了個廢人,變成了個怪物了,不再是昔日的嫂子了。」文三直直的看着林汪氏的雙眼,堅定的道:「我會養你一輩子的!我會把寶兒養大的!」林汪氏看着文三誠摯無比的眼睛,她那渙散的雙眼漸漸地有了光彩,越來越亮,終於說道:「文三哥,我這一生,是無福伺候你了。如果我死了,寶兒是我的血肉,我希望你把他養大,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了你!」說完,緊緊盯着文三,大氣也不敢出。文三道:「嫂子,我不管做什麼,都要你活下去,要你看着寶兒長大!」林汪氏定定的看着文三道:「文三哥,我身負奇冤,兒子又小,豈會甘心就死?我這身子被那昏官作踐成這樣了,還能撐住一口氣,就是明證。我會想盡辦法活下去。我今兒只要你答應我一句話,萬一我出了意外,你會把寶兒幫我撫養大。」文三道:「這是自然,不消說得。但我一定要去府衙擊鼓為你伸冤!」林汪氏道:「文三哥,這可使不得,你為我撫養寶兒已經千辛萬苦,又來看我,這打通關節,豈是小花費能辦的,那府衙的鼓一擊,不論是非,擊鼓人先要吃五棒殺威棒,若或是把你打壞了卻如何是好!」文三道:「嫂子,你若就這麼冤死了,我....我活着還有何念想!你不用勸我,我一定要去伸冤把你救出來!如果我有三長兩短,我自會囑咐我娘把寶兒撫養大!」

兩人還待爭執,牢頭卻是催促起來,文三隻得叮囑林汪氏要善自珍重,然後作別了出來,回家一番安排,翌日逕自到福州府衙擊鼓為林汪氏申冤。

那福州知府姓雷,名維霈,上任不過三五個月,前幾天接到侯官轉來的林汪氏通姦生子殺夫案卷宗,與諸僚屬一參詳,卻看出了幾個破綻,正待一一釐清,卻好這文三擊響了登聞鼓,為林汪氏鳴冤。雷府尊詳詢下去,發現這文三雖是實誠木訥,卻並沒有提出什麼強力反駁的證物證言,只是一廂情願地認定林汪氏賢良淑德斷不會通姦殺夫。雖然如此,也不是一無所獲:一、知道了林汪氏身受酷刑,口供幾經變更,尤其砒霜出處幾經變更。二、知道了林汪氏關於玄清道長轉女為男的初始辯詞。審畢,雷府尊立即遣出三組衙役,一組去侯官提審林汪氏,一組去林汪氏以前所稱購買pishua

g的各個藥鋪,逐一核實侯官衙役當初上門核查的情況,第三組由一位同知親自領隊,前去卷中所稱林汪氏購得砒霜的同康藥鋪,封查該鋪所有砒霜記錄,抽出主管錢糧的小吏進行核對,並鎖拿當初售賣pishua

g予林汪氏的夥計,以及林汪氏的婆婆林鄭氏,到衙門問話。佈置已畢,雷府尊換上便裝,帶着兩三個長隨,款款往天寧山而來。

到得天寧山腳下,卻見一群村姑嘰嘰喳喳迎面而來,雷府尊拱手道:『各位小娘子請了!』眾村姑一看是讀書人,立時靜了下來,卻也不知如何答話。雷府尊道:「眾位娘子可是住在此地的?」眾婦回答道:「正是,我們就是左近梅塢的。」雷府尊道:「眾位娘子可曾聽說這天寧山上的玄清道長?」眾婦道:「原來你們是來見天寧觀的活神仙啊,活神仙四方景仰,我等豈能不知!」雷府尊道:「在下久聞玄清道長能轉女胎為男胎,不知道可確實么?」眾婦不滿道:「如何不確實!我們中就有她、她、她都是受了活神仙的大恩惠!活神仙豈是懷疑得的!」雷府尊微微一笑,拱手作別:「有勞了。」繼續沿着山路前行,觀一群村壯荷擔而來,雷府尊拱手道:「諸位請了,諸位可是本地人么?」眾男見是讀書人,放下擔來,紛紛拱手,其中一人道:「正是,我等是李庄的,先生是有什麼事情嗎?」雷府尊道:「老夫慕名而來,欲拜會天寧觀玄清道長,不知眾位可識得么?」眾人紛紛嚷道:「那可是咱們天寧山的活神仙,誰人不識,先生若是要求孫子,那可是拜對廟門了!」雷府尊道:「如此說來,這玄清道長轉女胎為男胎是有求必應了?」眾人驚道:「活神仙豈是懷疑得的!心誠則靈,先生須是虔心前去,頂禮膜拜,萬萬不可存有一絲褻瀆神仙的念頭!」雷府尊拱手道:「受教了。」繼續沿山路上行。

到得山腰,卻見路邊有個亭子,亭子上寫着「一羽亭」三個字,就帶着長隨踱步了進去,選了一張四方桌,一行人坐了下來。剛坐下,就立即有茶博士前來沏茶。雷府尊道:「一羽亭,的是好名字!卻不知這一羽是茶聖陸鴻漸呢?還是三分諸葛孔明呢?」茶博士訕笑道:「回客官,小的沒有讀過書,聽也聽不明白的。」雷府尊正要回話,只聽隔桌一老者道:「既是茶亭,「一羽」少不得是指陸羽了。但坐此半山之亭,啜飲香茗,靜觀天下,未始找不出』萬古雲霄一羽毛『的自在呢!」雷府尊見那老者談吐不俗,不由大喜道:「如此說來,一羽即是兩羽,兩羽也是一羽了。既是如此,咱們何妨『兩桌』即是『一桌』,請老丈移駕過來一聊如何?」那老者道:「敢不從命!」遂抬了茶碗過來,坐在了空着的雷府尊的對面,雷府尊也不問對方姓名營生,對方也不請問,兩人只是聊些人情風物,極是相投。雷府尊道:「老丈可是本地人么?」老者答道:「老朽正是山下大榕圩的。」雷府尊道:「既是如此,老丈對玄清道長想是熟悉的了?」老者肅然道:「陸地神仙,天下莫不景仰!」雷府尊微笑道:「陸地神仙,學生只在書上見過,不曾想現世居然得見,這玄清道長得世人如此推崇,不知到底有何神通?」老者哂笑道:「神通之類,實為末技!玄清道長,難得的是那一片濟世憫人的心!」雷府尊道:「這玄清道長,是一直在天寧觀修真奉養嗎?」老者道:「這方生民哪有那麼大福份,玄清神仙來此地供奉也不過三五年光景。」雷府尊訝然道:「三五年光景就贏得萬民稱頌,這道長好生了得,卻不知對這一方土地有何庇佑?」老者道:「舉其犖犖大者,諸如轉女為男續人血脈、施水治病、導人向道等等,不一而足。」雷府尊笑道:「這活神仙恁大神通,卻不知轉女胎為男胎,抑或是治病,香火錢貴還是不貴?」那老者嗤道:「若是收錢辦事,頂多也就是神醫,怎麼當得『神仙』二字,玄清道長是從不提錢的。」雷府尊大驚道:「從不收錢?難道這道觀不需要供奉嗎?」老者道:「自從活神仙來了以後,天寧觀何曾缺過供奉!不管是轉女為男還是施水治病,活神仙都是不取分文。事成之後,有專程來上香的,都是隨意布施,活神仙倒還常常勸阻,再無二話的!」雷府尊大為感慨道:「越說下去越想見活神仙本尊了。既是如此,學生姑且告辭,趕緊上山去求見活神仙去。」

辭別了老者,一行人急急上得山來,沿途只見各方香客絡繹不絕,問起活神仙,都是稱頌不已。雷府尊暗自感嘆:「久坐衙門,豈知治下竟有此等千古奇事!」入得觀中,徑直向知客求見玄清道長。知客笑道:「貴客仙緣不小,今日玄清道長正巧在客房向各位居士傳道」。遂將一行人引入客房。只見客房中央近里牆處有一桌案,案后坐一老道,鬚髮雪白,豐頤廣顙,面色紅潤如嬰,飄然有出塵之慨,正在口若懸河向眾人講道。微一轉頭,恰與雷府尊四目相對,微微一怔,突然對眾人道:「今日有大緣法的人到了,各位居士且自便」。隨即站起身來,稽首道:「無量天尊!居士光臨,有失遠迎,貧道告罪了。」眾人皆紛紛注目雷府尊。雷府尊心中大驚,暗道:「我便衣素服,遠在山外便已棄轎,不曾想還是被此人一眼瞧破行藏。」趕緊長揖了下去道:「早欲一窺道長仙蹤,今日終於得償心愿,凡民雖是孟浪,卻也是幸運之至了。」早有道童過來,將二人各自引入茶座,餘人在案旁侍立。

二人論道談經,那玄清道長口吐法言,高談闊論,悲天憫人,讓雷府尊欽佩不已,談到轉女胎為男胎之事,玄清後來道:「道生一,是為元氣;一生二,一氣化陰陽,陰陽者天地之法則,人倫之根本也!轉女為男,實在是有傷天道之事,無奈小民孤苦,哀求不已,貧道道心不堅,常被其情可憫之意牽動,略施小術以全之。其實貧道內心總盼他服錯葯,錯過期,不要成事。每成一事,貧道罪孽就增加一分。無量壽佛!」雷府尊道:「道長為解民之困,秉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慈大悲之心,自會結無上道果。不知這轉女為男,可有未成的么?」玄清肅然道:「受無量天尊託庇,貧道還未聞有一例未成,竟然全都施術成功了!罪過,罪過!不過居士代天牧民,調理陰陽,斷不會有愚夫愚婦這般念頭。」雷府尊拱手道:「承教承教,凡民不敢!」又暢聊了一陣,看看日頭快要到了西山,遂告辭下山,玄清挽留過夜未果。下得山來,早有約好的轎夫在等候。這次不再避嫌,一氣抬到了福州府衙,卻已過了用晚膳時間。

第二天早上,聽得頭天侯官縣令已送來了拜帖,雷府尊笑道:「這胡縣令的前程這次多半是到頭了,好在本府新到,與之也無甚交情,不然這案子還得費些思量。且押后再見他,咱們開庭審審林汪氏。林鄭氏與夥計。」首先提到的是林汪氏,是抬上來的,眾衙役見慣了,也不以為意,唯有月台上的圍觀眾人見到那副慘狀,不免人人皆生惻隱之心。林汪氏陳述了如何求葯生子致使兒子酷肖他人的經過,以及如何屈打成招,如何受不了刑幾番更改砒霜出處。雷府尊道:「林汪氏,孩子酷肖代你求葯之人,本府已經親到天寧觀中,向玄清道長查證。玄清道長親口證實代人求葯,會發生此種事情。本府現在要問的是你婆婆生病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你丈夫罹難前,你婆婆已卧床不食幾日,你可記得么?」林汪氏潸然淚下道:「小婦人記得。」「你婆婆卧床前一天晚上,你和你丈夫可曾有過爭吵,為何而吵?」林汪氏道:「也不是什麼爭吵。自打楊家兄弟搬走後,先夫的脾氣日益暴躁,小婦人動輒得咎,但小婦人知他沒了兄弟陪伴,從來不與他吵的。那天晚上,小婦人盛了菜上去,先夫嫌菜太燙,就把菜碗摔了。」「那當時你婆婆在場嗎?」「家婆卻也在桌上,當時還罵了先夫。」說到後面,林汪氏已經泣不成聲。「那後來呢?」「後來吃完飯,小婦人自去廚房收拾,待得收拾完畢,回到卧房時,先夫已經睡下了。」「中途可曾離開過廚房,去別的地方?」林汪氏不知雷府尊為何問此,默想了一會道:「記不起來了。小婦人記憶中是沒有的!」雷府尊點了點頭,問道:「那你丈夫在那晚之前,可曾說過什麼厭世之語?」見林汪氏一臉茫然,遂道:「也就是想不開,不想活了之類的言語。」林汪氏搖頭道:「並不曾有,先夫只是愛苛責小婦人,其餘和楊家兄弟走之前無異。」雷府尊沉吟半晌,問道:「林汪氏,那晚你丈夫是吃了紫菜燉排骨死亡的,除了紫菜燉排骨,之前有無吃別的菜了?」「沒有,別的菜小婦人尚在烹調中,還沒來得及端上去。」「那當晚的紫菜燉排骨中,你可另外加過什麼東西?」林汪氏道:「並沒有加任何特別的東西。」雷府尊道:「你可想仔細了?」林汪氏道:「青天大老爺,先夫亡歿於此,小婦人百思不解,想過何止千百次,那晚小婦人也就把排骨用鹽腌好,與紫菜一齊放進鍋里,再加上一點蒜瓣、小茴香和甘草,用小火燉好,與日常一樣,並無不同。」雷府尊正自思量,驀地雙眼一亮,道:「林汪氏,你說你加了甘草?這卻是為何?」「小婦人娘家燉雞燉肉,一直都會加入甘草的,以甘草調和之功,避免過補傷身。小婦人嫁到林家以後,每次燉肉,也都加入甘草的,並非此次才加。」「那你以前可做過這紫菜排骨?」「雖是第一次,周圍街坊卻也多有燉的,從不曾聽說紫菜燉排骨吃不得!」雷府尊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林汪氏啊,遇上本府,真的是你的幸運!帶下去吧,請個郎中為她好好治治。傳林鄭氏。」林鄭氏到堂前跪下,雷府尊道:「林鄭氏,本府有話問你,事關你一家的前程,你不得有半句虛言,否則須知官法如爐。」語氣甚是嚴峻。林鄭氏不由地瑟瑟發抖。雷府尊道:「據你所言,你兒子與林汪氏爭吵,你曾把你兒子叫入你的卧房訓示,可有此事?」「是的,老婆子不合當時為那蕩婦不忿,飯後見那蕩婦回廚房了,就把兒子叫到老婆子卧房,罵他無故做踐人。我那可憐的兒子啊……「」林鄭氏節哀回話!你與你兒子說話當中,林汪氏可曾到過你卧房?」「沒有來過。」「本府看圖上所繪,你卧房與廚房在堂屋的兩側,你在卧房中訓話,林汪氏在廚房中,她能聽到你講話嗎?」「那是聽不到的。」「既然聽不到,那林汪氏是怎生得知她通姦生子之事已經暴露的?是你問她的嗎?」「沒有,老婆子慪病在床,都不怎麼和她說話,想是兒子不小心說漏嘴的。」「那林汪氏平時在家燉湯,會加甘草嗎?」「這個是一直會加的。」「本府知道了,帶下去。」傳那個藥鋪夥計,哦,叫張阿五。」張阿五上堂跪下,面色如土,兩股戰慄。「張阿五,當日可是你把砒霜賣給林汪氏的?」」是...是....是的,大老爺。「」此事人命關天,你可想仔細了。若有半句虛言,本府定有重責!」「是..是...是的。」「那你可還記得那林汪氏的樣貌?」「啊..啊..啊,不...不記得。」「那砒霜極少使用,凡購買者均有詳細記錄,時間又不長久,你卻如何連人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啊..啊..啊,記得,啊..啊..啊,記不得....」雷府尊一拍醒木:「到底是記得還是記不得?」張阿五汗如雨下,顫聲道:「小的不記得了!」雷府尊冷笑道:「你這膽大的奴才,竟敢欺凌本府!本府昨晚查看你同康藥鋪的砒霜記錄,每張紙上都記着十二個購買之人的情資,獨有林汪氏那張紙上記着十三人;前幾張紙上那十二個人的情資均是等間排列,獨有林汪氏與上下兩排之間相間頗近,明明是后加進去的!其餘人等的醫案無論是癰疽,還是走馬牙疳等症,均記錄清晰明了,獨有林汪氏記錄含糊其辭;汝等所購之砒霜,與所售之砒霜再加庫存之砒霜相比,剛好少了一錢!這一錢,正是本來就未有的林汪氏所購之砒霜!你這奴才,竟敢口出謊言,以為本府可欺!來人,大刑伺候!」眾衙役轟然答應。張阿五癱倒在地,大叫:「饒命,饒命啊,我招,我全招!」雷府尊擺了擺手,眾衙役退下,張阿五正待要講,突然聽得月台上大叫:「大老爺,我等如實招來,大老爺饒命啊!」一問,卻是同康藥鋪的老闆、掌柜等人混在看客中,今見事已敗露,慌忙擠出人群,要來出首。原來,雷府尊看這張阿五是個不扛事的人,遂突然發難,把諸多破綻一一指出,料他大驚之下,必亂方寸,果收奇效;更未曾想把店中相關人員全部震懾了出來。一干人等俱在衙役押送下到大堂並排跪下,把當日如何被捕頭逼迫,如何篡改記錄全部都招了出來,個個搶著招供,搶著畫押。

審畢,回到二堂,眾僚佐皆驚嘆於雷府尊鬼神莫測之機,把一個看似鐵定的案子瞬間翻轉了過來。何通判問道:「經過大人一梳理,此案情昭然若揭,所有隱情一一呈現,莫不合於節拍。惟有一點卑職不明:「那林中彬果真是如何死的?」雷府尊微微一笑,道:「你等北方人自是難知,那紫菜有的地方叫烏菜,在中藥里卻叫海藻!」何通判正一臉茫然,卻聽得付同知連聲道:「十八反!十八反!十八反中有一反,甘草反海藻!」眾人恍然大悟,均嘆道:「雷大人真神人也!」

待得拿到侯官捕頭,未用刑,已自一一招來,包括聽聞胡縣令家中閨闈有失,深恨姦夫蕩婦,所以在本案中用心刻毒,也都據實以陳。雷府尊見案情俱已大白,遂作了結案,釋放了林汪氏令其歸家自養,對胡知縣雖有劾奏,倒也以案情曲折、難以盡知為由,作了些回護,遂將案卷移送到了巡撫衙門,靜候朝廷處置。

卻說這福建巡撫,是一個滿人,名為琦善,博爾濟吉特氏,世襲侯爵。雖然如此,倒也不是顢頇之輩。此時正在衙中議事,忽報侯官縣令胡文綯緊急求見。這胡文綯雖是小小知縣,為人倒也乖巧,時不時給自己尋些稀罕的孝敬,所以琦大人對他頗有好感。聽得緊急二字,琦大人想了想,吩咐將胡縣令迎至二堂,然後罷了會議,往二堂而來。

到得二堂,正滿臉猴急的胡文綯邁步向前,跪地「咚咚」地叩起頭來,口稱:「卑職侯官知縣胡文綯見過中丞大人。」琦大人手虛扶了扶道:「胡知縣免禮!」胡文綯做足了禮數,才站了起來,回到側座,把早已放在側座的一個包袱打開,拿出一枚碩大的黃亮亮的大印,躬身雙手奉上道:「托中丞大人的福,卑職偶然發現一塊新出的上品壽山石,想着是中丞大人的機緣,就趕緊給大人送了來。」琦大人把印接過來一看,不由地睜大了雙眼,再把印翻過來,下面並無篆刻,心中暗道:「這胡文綯果然乖巧!」笑道:「你這猴精,此玉色純質潤,黃味厚重,包漿自然,明明是罕見的老田黃極品,卻被你輕輕一個新出的壽山石帶過去!說吧,燒這麼大香,有何事求我?」那胡文綯見琦大人滿心歡喜,連官稱都不用了,知道燒對了香,立即撲通跪了下來,哭道:「中丞大人救我!」琦大人嚇了一跳,道:「快快起來,這是為何?先把詳情說與本院知曉!」他見胡文綯舉止失常,本錢又下的這麼大,深恐他惹了自己扛不了的麻煩,就趕緊往回收,又稱起了官稱。胡文綯哪裏肯起來,哭訴道:「那新來的知府雷維霈雷大人,不知怎的,一直不待見卑職,或許是厭憎大人對卑職過於垂愛吧!今日卑職轄區出了樁蕩婦通姦生子殺夫案,本來卑職已經辦成鐵案,誰知被雷大人全翻了過來,還把卑職的捕頭人等,一俱扣押了起來!這是往死里下手啊,求大人救救卑職啊!」琦大人吃了一驚,暗想:「斷錯殺人案,這官身葬送了不說,牢獄之災也是難免的,怪不得胡文綯下此血本。想是雷維霈與他不熟,所以遇到此事不肯與他遮擋。既是翻案,理據必是充足的,這個卻是麻煩。」思來想去,望着那至寶田黃印,雖找不到出路,卻又捨不得那寶貝,再加之本來也不喜歡雷維霈,被他得了一個大功,心也不甘。正思量處,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急道:「立即請陳師爺到二堂來。」這陳師爺是紹興人氏,是琦善請的刑名師爺,不一會到了二堂見過禮。琦大人道:「胡縣令你且說說首尾。」胡文綯茶恭恭敬敬地對着二人把如何勘破等情描了一通,然後道:「誰知那雷大人居心叵測,把案情全部顛倒了過來。他的結案文卷」,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略顯尷尬:「為卑職抱不平的同僚給卑職抄錄了一份」。說着從案上取出了卷宗,雙手遞給陳師爺,接着道:「那福州府也會馬上移送過來了。」琦善急於知道內情,乾脆湊過去與陳師爺一起看,看完全卷,只覺得判詞天衣無縫,案情板上釘釘,實在無處着手,不由眉頭深鎖,心浮氣亂,卻突然聽得陳師爺哈哈大笑起來:「雷維霈看着精明幹練,不曾想是草包一個!拿自己的頂子白白送一場大造化給大人!真是天助大人啊!」琦善大喜道:「莫非有什麼破綻么?本撫居然沒有看出來。」陳師爺道:「換了別人,原也看不出。偏生雷大人他祖上無德,撞到了學生!」隨即吩咐府中雜役,去買了些甘草、海藻、大蒜、小茴香,與排骨一起燉上。燉好后,陳師爺盛了一碗,奉給琦大人。琦大人哪裏敢接,再遞給胡知縣。胡縣令接在手中,卻嚇得心中亂跳,哪裏敢吃。陳師爺哈哈大笑,徑自盛了一碗,大嚼起來。在眾人目瞪口呆中,陳師爺把一碗紫菜排骨吃了個乾乾淨淨。然後砸吧砸吧嘴道:「好吃!好廚藝!」言畢哈哈大笑。琦大人和胡知縣看得又驚又喜道:「原來沒毒!」卻還是不敢吃。琦大人叫來兩個衙役,一人賞了一碗,兩個衙役吃完,抹抹嘴,徑自謝了去了。

琦善大人道:「陳先生,這中藥十八反,本院也是有涉獵的,古今皆為禁忌,怎麼這菜沒有毒?」陳師爺笑道:「本來古今都是這麼認為,偏生學生家離海不算遠,紫菜燉排骨打小就吃過,家中常年都會習慣放點甘草,從來沒有出過事,所以獨獨學生知其為非。」二人不由大喜,齊道:「這案是翻過來了?」陳師爺道:「要完全翻過來,還得做兩件事:一:揭穿玄清道人的真面目,二:找出真兇!」二人大驚道:「玄清道長乃世外高人,還能有什麼真面目?此案難道還另有真兇?」陳師爺冷笑道:「那玄清道長就是個騙子,不過使得好手段,可惜他遇到了學生。至於真兇么,哼哼,我諒那林汪氏不敢一人行此大事,她必有同謀,不然謀害丈夫后她如何自處?那個同謀多半便是那與林汪氏非親非戚,卻去府衙擊鼓為林汪氏鳴冤的文三!」二人恍然大悟道:「是極是極!他二人必有姦情,否則誰肯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冒此大險!」陳師爺道:「學生且帶幾個伶俐人去一趟天寧山,揭揭那玄清道長的騙局。大人且在府中,待那福州府的呈文到來,立即將林汪氏、文三打入大牢,待學生迴轉時再行鞠問!」琦善一一應允,一行人分頭準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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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正品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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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徐楊文保外傳之轉胎奇案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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