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疑問

當一個人順風順水的時候，沒有為什麼；當一個人困頓失意的時候，就會有很多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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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羹匙輕輕攪動，霧汽裊裊地升騰，水波蕩漾間，倒映出羅迪迷惘的表情。

「晨星酒吧」，學院西北角的一家小餐館。正值傍晚，裡面的客人不多，他們所在的這個偏僻角落，更是格外安靜。

琪琪和莎朗坐在對面，專心應對著面前的菜肴。尤其是那盆名為「火中舞蹈的魚」的招牌菜，更是讓兩人淚水四溢、香汗淋漓。

羅迪只是稍微嘗了一口，就立刻面色大變，敬謝不敏了。那紅色的湯湯水水裡面，雜七雜八的東西雖然不少，但個個像拌了火，全都是一個味道——辣！要命的辣！

放下刀叉，胃口全無的他點了一杯清茶，獨自啜飲起來。

窗外，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在夕陽的霞光下變幻流逝，宛如一部無聲的電影。命運交織成的巨網無處不在，街角，巷口，路燈下……誰和誰擦肩而過，誰和誰背道而行，誰又和誰不小心碰撞，然後擦出心靈的火花。

「為什麼要學習魔法？」羅迪默默地想。這個問題讓小女孩十分困惑，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從至高山脈中的古堡，到繁華喧鬧的銀月城，從在社會最底層的淤泥里打滾，到如今踏上陽光下的平坦大道，他一直沒有來得及思索過這個問題。

為了生存？只要深居簡出，遠離塵世，又不需吃飯喝水，根本不虞什麼威脅。

為了實力？以他這副身軀的力量，走戰士之路也許更快捷。

為了財富？魔法燒錢的速度比賺錢更快，賺錢是一枚一枚地撿，而魔法是大把大把地灑。

為了榮耀？法師受人尊重、敬畏，但和愛戴之類的幾乎無緣。說得難聽點，法師就是一坨屎，吸引蒼蠅的同時，也讓只求平安的普通百姓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說，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只是因為喜歡嗎……這個理由，未免太蒼白、太空泛了。

旁邊人影走動，讓他突然回過神來。一個女招待過來取走餐盤，然後送上三碟甜點和果汁。

琪琪叉起一塊放到嘴邊，試探地咬了一口，然後立刻撅起了嘴巴。「馬馬虎虎，沒有家裡的點心好吃。」

「是，是！」莎朗瞪了小女孩一眼。「你家的廚師薪水多少，這裡的廚師薪水又是多少？」

「唔，可還是家裡好……」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上學呢？」羅迪突然問道。

「因為有朋友在呀！可以聊天，可以一起吃飯，可以熱熱鬧鬧。不像在家裡……」琪琪垂下頭，眼神漸漸落寞起來。「爸爸總是不在家，又沒有別人肯陪我說話，好無聊。」

莎朗安慰地攬住琪琪的肩膀。「還是經常作噩夢？」

琪琪搖搖頭：「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呢？」

「我？」莎朗嘆了口氣。「每天都是劍法課、騎術課、隊列課……我是特蘭西瓦家族的長女，不能給家裡丟臉！」

但頹喪之色只是一閃而過，她眉毛上揚，臉上顯露出幾分傲氣。「不過能把一個個難纏的對手打趴下，倒也蠻有趣的。」

「哇，好厲害的野蠻女……哎呀！」

「讓你胡說！」

看著嬉鬧中的兩個女孩，羅迪目光一黯，終於認識到自己與她們的不同。

琪琪在父親的安排下來到魔法學院，為的是擺脫親人逝去的陰影，尋找輕鬆和快樂。莎朗則肩負著捍衛家族榮譽的責任，進入騎士學院勤學苦練，並且樂在其中。她們都或者主動、或者被動地做出過選擇，並多多少少帶有某種目的。

而羅迪卻不一樣。

回首一年多來的種種經歷，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機會，彷彿不知不覺間，他就走上了這條道路。在孤寂的古堡中，閱讀奧術典籍是唯一的消遣。等來到銀月城，他的腦海就已經被各類咒文符號佔據了大半。魔法就像慢性的毒藥，一點一滴地深入到他的骨髓中，左右著他的判斷，讓他不能割捨。

但更異常的是，這既不需要承擔責任，又沒有相應的義務，如同一種毫無目標的消遣，一種單純至極的娛樂。

「這麼一想，我可真幸福！」羅迪覺得口中發苦，根本無法高興起來。

沒有追求，沒有目標的追求，這兩者間又有什麼分別？

和女孩們道別後，他沒有返回學院，而是沿著寬敞的大街一直走下去，最後回到家中。

庭院里，四周高高的石牆密不透風，只是在頭頂上露出方形的天空。銀月黯淡，星辰稀疏，就像這個枯黃的季節，讓人倍感蕭條。

羅迪回憶著白天時琪琪的施法情形，口中喃喃有聲，抬起手前指，魔法的力量在空間中流動，彙集成一個光點，接著向四周滿溢散開，宛如水下的噴泉。一陣煙霧散去，還是什麼也沒有出現，羅迪的召喚術又失敗了。

但他卻笑了起來。

因失敗而沮喪，就意味著會因成功而喜悅，就意味著寄予了某種期望。

他問著自己，心中期待的、渴求的究竟是什麼？

是法術的成功？不，不是。他想要的是一個事物從自己的雙手間創造出來。

在前世，他是莘莘學子中的一員，他是朝九晚五的宅男，重複著先人的記憶，重複著一成不變的工作。他不斷重複著別人，卻沒有屬於自己的東西。

創造，他想，但做不到！而如今，卻有了這個可能，那就是神奇而絢麗的魔法。

他有了一個實現夢想的機會。

所以說，這才是他孜孜不倦追求魔法的原因。此時此刻，他找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

長出一口氣，抬起頭閉合雙眼。外面行人的說話走動聲，馬車壓過路面的隆隆聲，微風滑過窗欞的嘶嘶聲……恍惚間又回到那座荒無人煙的城堡中，那浩繁的卷帙前……

不知何時，外面的世界漸漸安靜下來，黑暗中點點虹光出現在眼前，四處飄蕩，聚散不歇，最終以他為中心彙集到一起，像漩渦一樣旋轉，好似一片純潔透徹的光，冷冷的，應和著突然璀璨起來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