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釋然
濱海屍骨案牽扯到兩年前周家滅門案的相關報道一出,便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只因為有人提到了程硯。
對周家滅門案還有印象的人,都記得這起案件的兇手模仿了《長夜》裡面的犯罪場景,當年還有人懷疑兇手就是作家本人,而今程硯無故消失近一年,也引起了猜疑。
網上眾說紛紜,此時公安局也忙得不可開交。
宋西亭向上級請示批准后,就將這兩起案件合併,由他負責的小組一同進行調查。
2019年11月18日,中午兩點,會議室。
從胡斌衣物里找到的那張名片已經證實了屬於周禮訊,名片上的藍色圖案出自一枚印章,而這枚印章,宋西亭起初覺得眼熟,後來查到醫院,他才猛然想起來,當年在調查周家滅門案的時候見過。
宋西亭把一張照片貼在白板上,照片中,死者周筱雲的手背上也印著一個藍色方形圖案。
趙文對比之後驚訝:「還真是一模一樣。」
這已經不能說是巧合了。
胡斌生前肯定有接觸過周禮訊或者周筱雲。
王毅景擰了擰眉,說出疑問:「可是胡斌過去並沒有在人民醫院就診的記錄,跟周家也是毫無交集。」
這話讓空氣靜默了幾秒。
宋西亭適時開口:「並不是毫無交集。」他停了下,眉眼冷肅:「周筱雲也是六中的學生。」
王毅景頓了頓,想到什麼,立刻去翻周筱雲的背景資料,果然有發現:「原來周筱雲和李星星當年還是同班同學。」
趙文轉著筆沉吟:「既然周筱雲和李星星認識,那麼李守勤很有可能也認識周家的人?」
王毅景應道:「沒錯。」
宋西亭問:「李守勤最近有什麼異常嗎?」
趙文停下指間轉動的筆,回答:「他每天吃喝拉撒都在店裡,晚上八點水果店關門后就直接回家了,沒去過別的地方。」
他撓了撓頭,鬱悶道:「他好像已經無所謂了,也不關心也不好奇胡斌為什麼會死,這人可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兇手啊!」
宋西亭眉心輕皺,或許不是無所謂,而是已經報完仇,釋然了。
王毅景突然開口:「程硯……」
他面色凝重:「當年周家滅門案的兇手模仿《長夜》作案令他聲名受損,沒多久他的家人也遇害了,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趙文前幾日也聽說了這事,頓了下,遲疑:「你是說,這兩個案子的兇手是同一個人?」
「不排除這個可能。」
王毅景也是剛剛突然想起這事聯繫到一塊,僅僅只是推測,沒有實據。再說,程硯家人的案子不歸他們這邊負責,具體的案件細節他們也不清楚,要想知道,還得跑一趟樟木分局。
宋西亭回身盯著白板上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沉默不語。
胡斌與周家表面看起來毫無關係,實際上又存在緊密的關聯,還有李守勤,這三者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兇手的作案動機是什麼?程硯又為什麼會被牽扯其中?
……
下午水果店沒什麼生意,李守勤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跟隔壁賣腸粉的大爺嘮嗑。
天邊快要被夕陽染成殷紅色的時候,有人走進了水果店。
大爺看見了,提醒李守勤:「老李,來客人了。」
李守勤慢悠悠起身:「那我就先去忙了。」
他回到收銀台,沒一會兒,男人便走了過來,將一袋沉甸甸的草莓放在電子秤上。
「四十三……」
話未說完,李守勤抬頭對上男人深沉鋒利的視線,頓了下,爾後和善地笑問:「這個時候的果凍橙很甜,要不要買點回去嘗嘗?」
程硯掏出錢包付了現金:「不用了。」
李守勤見他態度稍顯冷淡,識趣地閉上了嘴。
他低頭找零錢的時候,程硯盯著他頭頂若隱若現的白髮絲,冷不丁開口:「你認識我?」
篤定的語氣。
李守勤關上錢櫃,又數了遍零錢,笑著說:「當然認識,前面書店老闆的女兒是你的粉絲,天天擱我這兒炫耀什麼簽名書,還給我看過照片,沒想到今天有幸讓我碰到真人了。」
他雙手遞出找的零錢,看向程硯,開玩笑:「這要是宣傳出去,我這水果店在春熙路可要火了。」
程硯沒動。
他表情沒有半點波瀾,黑眸幽暗沉靜,帶著一絲極具壓迫力的審視。
李守勤笑容微滯,以為男人因為剛剛的玩笑心生不悅,正欲說點什麼,就看見兩道修長的身影踏進了店裡。
他沉了沉臉,怎麼又來了?
程硯將他的微表情都看在眼裡,聽見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收回目光,低頭戴上口罩,拿上那袋草莓轉身離開了水果店。
擦身而過時,宋西亭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男人離去的背影。
趙文看向門口的時候已經沒人,問他:「怎麼了?」
宋西亭若有所思地抽回視線,淡聲:「沒什麼。」
趙文就沒多想。
兩人來到收銀台,李守勤率先開口,明顯的排斥:「兩位警官,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你們能不能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我們今天過來,不是因為胡斌的案子,是想向你打聽點事情。」
趙文從口袋裡拿出周筱雲的照片:「你看看,這個女孩你認識嗎?」
「不認識。」
宋西亭告訴他:「她是你女兒的高中同學。」
李守勤神情一頓。
他拿起照片,這次看得認真了些,不過最後還是一樣的回答:「不認識,沒什麼印象。」
宋西亭接著問:「周禮訊呢?」
李守勤把照片還給趙文,莫名地問:「周禮訊又是誰?」
「這個女孩的父親。」
「沒見過。」
趙文覺得他敷衍,說:「你再仔細想想。」
李守勤已經不耐煩,揮手趕人:「我都說了沒見過不認識,你們還想怎麼樣?走走走,趕緊走,別妨礙我做生意!」
宋西亭和趙文被趕出了水果店。
這個結果兩人來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回到車裡,趙文一邊繫上安全帶,問:「接下來去哪?」
宋西亭手肘撐著車窗窗沿,視線望著外面,心不在焉:「學校。」
目送車影駛離春熙路,程硯才從巷子里走出來,他壓了壓帽檐,轉身走向李守勤口中那家書店。
書店的店面並不大,還有些許陳舊。
程硯進門就看見了貼在牆上前兩年他巡迴簽售的海報,他收回目光,掃了一眼琳琅滿目的書架,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書。
他隨便拿了兩本來到收銀台。
老闆放下手機,隨口說:「這本書挺火的,最近好多人來找。」
「您女兒也是程硯的粉絲嗎?」
老闆訝然:「你怎麼知道?」
「剛剛跟前面水果店的老闆聊了幾句,聽他說您女兒常去串門。」
程硯停了下,狀似無意:「你們看起來關係很好,是親戚嗎?」
老闆看見他手裡提著的草莓,也沒懷疑他說的話:「什麼親戚,就是鄰里街坊,不過老李這人確實不錯,老實厚道,只可惜……」
程硯嗓音低沉:「可惜什麼?」
老闆嘆了口氣:「可惜妻女都已經不在了,聽說女兒是被車撞死的,肇事者到現在還沒有抓到,他的妻子也因為這事自殺了,這老天真是不公平,怎麼好人就沒好報呢!」
……
林月知給姜戈介紹的眼科大夫姓胡,是一名中醫專家。
胡大夫看過姜戈的檢查報告后,提議她嘗試針灸療法。
姜戈是顱內骨折導致雙眼視神經受損失明,之前用藥物治療了將近一年都沒有光感,其實復明的希望並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姜戈清楚自己什麼情況,反正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只要有那麼一點微乎其微的可能,她都要嘗試。
針灸分五個療程,姜戈做完第一個療程后就沒出過門,因為要謹遵醫囑,避免受寒和光照。
傍晚時刻,黃婕給姜戈發了一條微信語音,約她吃晚飯,就在錦河灣附近的一個中餐廳。
兩人許久未見,姜戈想著不遠,太陽也已經落山,便答應了。
餐廳的外觀像一座老式四合院,裡面劃分成了幾個區域,環境不嘈雜但也不顯冷清,很適合聚餐。
服務員抱著菜單離開后,黃婕看向坐在對面的姜戈,關心:「醫生有沒有說你的眼睛什麼時候能好?」
姜戈坦誠:「醫生說復明的希望不大。」
黃婕怔住,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姜戈其實並不需要什麼安慰,她的心態早就已經調整過來了。
怕氣氛因此變得沉重,她故作輕鬆:「不過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很厲害的眼科大夫,他之前接觸過兩個跟我情況類似的病人,最後都醫好了,說不定我會是下一個。」
黃婕重重點頭:「肯定會的,我相信老天一定會偏愛善良的人。」
沒一會兒,菜都上來了。
兩人邊吃邊聊,姜戈好奇:「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黃婕有個律師男友,不過兩人並不在一個城市,半年前黃婕毅然決然去了男方所在的城市工作,徹底結束了三年的異地戀。
「前兩天,我回來辦點事情,明天就走了。」說著,黃婕想起什麼,抬起頭來:「對了,楊雨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姜戈沒什麼反應,意興闌珊:「現在知道了。」
黃婕擦了擦嘴,吐槽:「聽說她男朋友是個當官的,家庭條件不錯,之前還把人帶去同學會顯擺了。」
今年的同學會不止姜戈沒去,黃婕和林月知兩人也都沒有去,所以她車禍失明的事情,以前的老同學都還不知道。
中途,黃婕去了一趟洗手間。
姜戈拿起手邊的果汁,剛咬住吸管,就聽見后桌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隔著薄薄的紗簾傳入耳中。
「程硯也太慘了,不過就寫了本書,竟然被人質疑是殺人犯的幫凶,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就是,這些媒體還專門篩選對他不利的話題出來引起公憤,為了熱度不擇手段,怕是要毀了他吧。」
「話說回來,程硯這一年到底去哪了,怎麼突然就沒有消息了。」
……
程硯從電梯出來就看見了張運全和邵宇,兩人站在他家門外,兩顆黑不溜秋的腦袋湊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麼。
張運全拍了下邵宇肩膀,認真叮囑:「等下進去的時候,千萬不要提網上的事情,阿硯平時不怎麼玩微博,應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邵宇糾結:「可是硯哥早晚會知道,這樣瞞著他真的好嗎?」
「不管了,反正先別告訴他,等我明天找人打點……」
話未說完,一道陰影自身後籠罩下來。
張運全背脊登時泛起一絲涼意,他咽了咽口水,緩緩轉過頭,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阿硯……」
他沒想到程硯會從外面回來,也不知道剛剛說的話有沒有被聽見。
邵宇悻悻地問:「硯哥,你這是去哪了?」
程硯面無表情繞開他們開門進屋。
看著似乎心情不太好。
張運全和邵宇相視了一眼,張運全納悶:「他這是怎麼了?」
邵宇哪裡知道,聳了聳肩。
兩人跟著進去,關門都是輕輕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撞上槍口。
程硯把東西丟在茶几上,走去冰箱拿了瓶礦泉水,擰開喝了大半瓶,爾後捏緊瓶身,薄唇緊繃。
他今天在春熙路打聽了一圈,不少認識李守勤的街里鄰坊都一致認為他是個好人,熱心善良,淳樸老實,幾乎沒人說他壞話,也不會有人將他與殺人犯掛上鉤。
可是程硯親身體會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他知道這種痛苦就像一粒種子,只會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流逝在心底根深蒂固,而不會消失。
他相信李守勤也一樣。
背後突然傳來張運全驚訝的聲音:「阿硯,你去超市了?」
程硯思緒回籠,緩緩擰上瓶蓋,沒什麼情緒地嗯了聲。
邵宇打開另一個黑色袋子,目光頓住。
他悄悄移到張運全身旁,小聲:「張哥,你看。」
袋子里裝著兩本《長夜》,都是程硯自己的書。
張運全放下手裡的草莓,無意識地擰了擰眉,他記得書房裡也有這本書,為什麼要買新的?
他轉過身看向站在流理台後邊的男人,正欲開口詢問,門鈴響了。
邵宇立馬放下袋子:「我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