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世界(三)

動物世界(三)

#動物世界

茅小小學在昌南小鎮的北側,一到夜晚,萬盞煤油燈火大放光明,一條條街道小巷也都變成了皓光閃耀的銀河。

行走着,身前身後是一張張或蒼邁、或風雅、或清新、或世故的動物,車馬粼粼,人流如織,看不清是人還是馬,大抵都是動物吧,不遠處隱隱傳來商販頗具穿透力的吆喝聲,偶爾還有一聲馬嘶長鳴,亦是分不清。

從林子到茅小,大概四五百米的距離,兩人一路走來,街邊小吃擺成兩排。

小林走在前頭,阿玖端著兩桶泡麵緊隨其後。

「我們來這幹嘛?」阿玖結結巴巴的小聲問。

小林「嗯」了一聲,回頭笑着望去,嘻嘻。

「賣紅薯!」

「賣紅薯?」阿玖看着手裏的兩桶泡麵,不由生疑。

小林又一次強調:「對,就是賣紅薯!」她以高出半個頭的優勢,一手搭在阿玖的肩膀,一手指著不遠處的一處牆角。

「喏!就是那了!」

阿玖的目光順着手指的方向,小心翼翼的移去。

那兒正側對着茅小小學的大門口,頂頭上蓋着一廢棄報紙,地上擺滿了紅薯。

小林說,有的生的,有的熟的,只不過得看人。

阿玖沒有明白意思,思考的同時便被小林一把拉過,踉踉蒼蒼的來到了學堂門前

夜晚的天空中,不再下起小雨,地上的積水反著月光打在了那些動物身上。

七零八碎,狗的尾巴,豬的頭顱,馬的鬢毛,還有一些認不出來的手腳。

小林叮囑阿玖一定要蹲下,笑着迎著那些差人。

一本正經的告訴阿玖,賣紅薯的姑娘想在學堂門前擺攤,那不可以沒錢,也不可以不陪笑臉。

隨後小林又找出一根小木棍,繞着自己周圍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小圈。

「好啦!嘻嘻。」小林一驚一乍。

阿玖摸不著頭腦,含含糊糊的問著:「怎……么了?」

語氣突然加重:「你不許過來,這是我的地盤!」她遞過棍子,沖着阿玖扔去。

「我……我做錯了什麼嗎?」阿玖無緣無故被凶了一下,一個人在這集市裏顯得更加落魄。

「好了,好了,我跟你開玩笑的啦。」

小林見阿玖遲遲沒有動,便主動離開圈子,伸出修長的手指握住他的手。

阿玖心頭一顫,像是被什麼拘束了。

小林顯然毫不避諱,輕柔的控制他的手指,圍着他的腳步畫了一個圈,同自己一樣,歪歪扭扭的小圈。

「我……」阿玖臉紅的像煮熟的螃蟹,心更是比煮熟的螃蟹還要顫動。

小林一把搶過話,「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隨後朝着遠處的那些攤位,指指點點。

阿玖獃滯的看向遠處的那些攤位,有的,有着桌子凳子,有的,只有凳子或者桌子,還有的同自己一樣畫了一個圈,只不過他們的圈不是歪歪扭扭的小圈,仔細一看,反倒是堂堂正正,正了八經的圓。

他低下頭又看着自己腳下歪歪扭扭的小圈,這哪裏是圓?

分明是幾條波浪線!

「為什麼啊?」阿玖看着對面的攤位,有着不服氣。

小林聲音壓的的很低,含含糊糊:「無規矩不成方圓。」

繼續說道:「你幫我賣紅薯,掙到的錢都給你!」

阿玖激動的飽含淚水,「都給我?」

小林想着想着,還是改口:「都借給你。」

「小氣!」

「所以啊,你不能死,以後一定要來找我。」

小林的話有些瘮人,但阿玖又不太想追根溯源,他知道,她定會說,「說了你也不懂。」

小林說完,就開始數着手裏的紅薯,看着這繁華的城池也正式拉開帷幕,幸福的定義連番升級,拒絕回到初始版本。

「就買個紅薯吧,否則夜太寒冷!」

#面具

「呯呯啪啪……!」伴隨着鼓掌喝彩聲,集市的熱鬧來到了高潮,正中央圍着一圈又一圈的觀眾。

「好!」喝彩鼓掌,再鼓掌喝彩,源源不斷。

而在正中央上鋪着一大塊紅布,紅布上站着,是一個頭戴小顱帽,披着白色的戲服,畫着五彩的臉譜,粉墨登場,不一會舞劍,不一會翻跟頭,不一會又練起了金雞獨立,站得穩穩的,真是好功夫!

圍着的觀眾看得很是起勁,歡呼雀躍不已,

『台下』有說有笑:」嘿!看那老頭有滋有味地演唱,有聲有色地步法,看戲子還真是一種享受!」

身披白袍,扭頭一晃,嘿,花臉變白臉。

虛晃一招,嘿,又白臉變紅臉。

『台下』的人驚噓不已,開始起鬨:「來一個,再來一個!」

「好嘞!」只聽戲子搖頭晃腦,像孫悟空七十二變。

「呼」,紅臉竟變回了人臉。

滄桑的臉龐,同他的枯瘦如柴的身板一樣,沒有一絲光彩耀目。

「哦!哦……!」但台下的觀眾卻激動不已,歡聲雷動,再一次達到了極點。

聽着不遠處的歡呼,另一旁的阿玖很是想過去,可小林千叮萬囑,叫他不要出去。

通過月下的餘光,可以看到小林的側臉,嘴巴嘟嘟,聲音壓的很低,但也可以聽的清楚一二。

長時間過去,嘴裏依舊不停的念叨:「他們要來了!」小林一會看着手上的紅薯,一會看着遠處的『戲台』,像是藏着什麼心事。

阿玖開始抱怨:「誰要來了。」

「差人!」小林告訴阿玖。

阿玖更沉不住氣,越想越氣,」搶我泡麵的青天大老爺?」

小林搖搖頭,說:「說了多少遍,他們只是差人。」

「你別攔我,我現在就要去。」阿玖一邊整理紅薯,一邊拍拍屁股的塵土。

「你現在還不能去。」小林脫離了自己的圈,跑到他跟前攔住,單手撐腰,指著阿玖。

」我怎麼就不能去?」聲音很大,但仍就支支吾吾。

還沒她來得及的回應,阿玖快嘴一步:「我知道你肯定會說,說了你又不懂,可你不說我又怎麼懂,今兒我還偏非去不可了。」

小林看着地上的阿玖,透露出一絲吃驚,嘴角微微一笑,露出一絲笑意。

整理好地上的紅薯,阿玖起身離去,繼續端著泡麵一步一步的走向『戲台』,」瑪德,要不是你可以借我錢,我早就走了,你真以為你是劉菁菁啊!」

時不時回頭望去,為什麼她沒有跟來,我竟有一絲涼意?

小林同樣望着離去的阿玖,漸漸的,他的身影消失在動物世界裏。

臉上雖洋溢着幸福,但仍搖搖頭嘆息:「果然,他從小就這樣。」整理好兩個小圈內的紅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緊跟其後。

另一邊,『台下』的觀眾眼花繚亂,依舊沉浸其中。

霎時。

「噓!」哨子一聲,鷹擊長空。

站在『台下』的觀眾才突然反應過來,竊竊私語:「差人來了!」

站在『台上』的戲子看着大家開始交頭接耳,嘈雜聲一片,滄桑的臉上又多出一點茫然。

「差人是何許人也?」

「你看!」不知『台下』的誰,朝着一頭嘶吼,大家的目光獃滯的轉向那頭,惶恐灘頭說惶恐。

戲子不再吱吱呀呀,停住了聲,順着所有人的目光所致,現在『台上』遠遠望去。

只見四人,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為首是一瘦子,穿一身舊制服衣裳,高大的身板有些單薄,一張瘦條臉上,栽著一些不很稠密的鬍鬚,由於臉色顯出一種病容似的蒼白,那鬍鬚看起來倒黑森森的,有手有腳,大步流星。

「他們就是差人?」戲子還在喃喃自語道。

人群中很自然而然的讓成了一條路,四人分一三形式二足走成五步,粉墨登場。

「接着!」伴隨着「哐」的一聲,一袋子硬幣剛好砸在戲子的錢碗裏。

『台下』先是一愣,隨後立即一陣叫好,「哇哇…哦哦…」

「嘿嘿…!」戲子唔不得差人是誰,看着錢袋子飛入碗中,眼睛直冒金光,笑得合不攏嘴,三下五除二,縱身一躍,急忙撿起袋子,「哎呦,謝謝爺!」

拾起隨意擦了擦塵土,轉身就想放入暗袖中。

「慢著!」瘦差人推開前面擋住的觀眾,緩緩走來。

到了戲子跟前,嘴角上揚,表情卻到有些和藹可親,到是戲子顯得有些慌張失措。

「老哥,錢給了,你這臉是怎麼變的?把絕招抖一點出來。」

大聲呵斥:「怎麼變的!」一旁的胖子也摻合。

「讓弟兄們開開眼啊!老子有的是錢!」

「對!開開眼啊!」其餘的兩個差人也爭先恐後的嚷嚷着。

演出還未結束,就開始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整個「枱子」上站着五人,莫不真是『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戲子惶恐不安,退後幾步,看着各位差人,雙手抱拳,彎弓卑微道:「各位,各位差人,技不外傳,海不漏底,千兩黃金不賣道,十字街頭送古交,誒,各位高抬貴手,金盆打水銀盆裝,原諒…!原諒…!嘿嘿…!」

說完又是抱拳一鞠躬。

話音剛落,瘦差人抱拳回望,只是不同於戲子的是,他沒有鞠躬。

『台下』的觀眾噓唏不已。

不約而同的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陣嘈雜聲傾然湧出。

咳了一聲:「安靜!」

隨後又一次抱拳沖着戲子,面帶和善著說道:「賣關子,不仗義!」

「誒……」

繼續說着:「算了算了,不願露底,我也不勉強你!」

沖着戲子豎起大拇指,「各自趕路,後悔有期!」

「誒,好……」戲子方才鬆了口氣。

瘦差人朝着戲子伸出手,審視:「拿來!」

「什麼?」戲子搖搖頭,表明不知的態度。

瘦差人逼近一步,繼續說:「錢呢?」

此時的『台下』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此時阿玖也恰巧趕到,不停的打量著『台上』的五人。

同自己那時一樣,瘦差人站在前,其餘三人並排在後,這樣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一二:一群高貴氣質的差人在處罰違章動物。

沖着『台上』喊:「不……」阿玖被一隻手堵住嘴,支支吾吾的,沒有說出話來。

阿玖回頭望去,小林正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嘴,隨後伸出修長的手指,做出了「噓」的動作。

阿玖聲音壓的非常低,小心翼翼:「怎麼啦?」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小林咕囔幾句。

指了指台上的戲子,示意阿玖看,她說那是她爺爺。

阿玖重重的點點頭,肩膀上有了少許沉重,似乎明白了什麼,呆在一旁不再亂說話,有模有樣的聽着小林的分析。

小林一句:「他們這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阿玖一句:「嗯。」

小林一句:「他們還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阿玖一句:「嗯嗯。」

小林接着說:「還有還有,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阿玖仍然一句:「嗯嗯嗯!」

小林生怕阿玖沒有聽懂,又問道:「聽懂了沒有。」

「嗯!嗯………!」一會搖頭,一會點頭,

其實他知道自己沒有聽懂,只不過礙於面子,還是點點頭。

『台上』依舊爭執不休,『台下』仍然噓唏不已。

瘦差人步步緊逼,放高聲調:「嘿,你老小子裝貓吃象,收了錢不漏底,不漏底就該還錢嘛!」

「呵!哎……得嘞!」戲子向著差人笑意,又弓著腰,脫掉上衣,伸手進去摸索著暗袖中的錢袋,嘴裏自言自語,嘴角的笑容狠狠的將無奈刻在那滄桑的臉上。

好一陣子了,終於掏出一打錢袋,「差人的錢,我怎麼敢收呢?」

補上一句:「大路朝天,後會有期!」又一次抱拳,但並沒有鞠躬。

瘦差人伸手接過錢袋,在手上晃了晃,掂量著,「誒,不對啊,我剛才給的是兩打錢袋,怎麼只還一場的錢呢?」說完眼睛瞟了一眼旁邊的胖差人。

他立即附和:「是啊,分明是兩打,把吃進去的都吐出來。」

其餘兩人趁機附和:「對,吐出來!吐出來!」

戲子漸漸的也壓不住火,不再卑躬屈膝,怒目而視:「各位,今兒是成心拿我當猴耍啊?」

「他分明收了兩打錢,只還了一場的錢,叫他還不應該嗎?」這次他沒有對着戲子說,反而和藹可親的沖着『台下』的觀眾,咧開嘴笑着。

戲子手忙腳亂,有些着急,連忙解釋:「放屁,我只收了一打的錢,還他一場的錢。」

大聲呵斥:「他收了幾袋?」瘦差人沖着『台下』的觀眾,故意放高聲音。

大傢伙先是一驚,急忙紛紛離去,一個個來到了原本自己跟前的攤位商鋪,台下更加鴉雀無聲無息。

瘦差人看着大家無動於衷,不慌不忙的沖着胖差人點了點,他頓時明白了其中意思。

「來,你說,他收了幾袋?」胖差人隨機攔截一個擺攤的商販。

商販膽怯生生,聲音逐漸凝固:「一袋……」

胖差人瞪了他一眼,拍了拍他旁邊的攤位,陰陽怪氣:「你這圈有點大啊!」

這次商販話語打破寧靜,斬釘截鐵:「兩袋,他收了兩袋!」說完沖着台上的戲子指指點點。

人們總是戲子誤國,戲子無情,可誤國無情又豈是池中物?

戲子聲音幾近崩潰,一手敲打着台上的紅地毯,一手指著不遠處的商販,歇斯底里的哭喊:「你…你怎麼能這樣呢?」

『台上』的三位差人昂揚挺胸,手腳並用,威風凜凜。

反觀趴在地上的戲子,長大褂遮住了手腳,竟看不出一絲一毫。

差人拍拍了胸脯,走到『台上』中央,「青天大老爺要給昌南小鎮一個公平,好,我今天討的就是一個公平!」

「你收兩袋錢,卻只還了一場的錢,這就是不公平!」

戲子趴在地上搓胸頓足,「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今天只收了一袋的錢,就該還一場的錢!」眼睛充滿血絲,怨氣沖沖,遠處望去不太像人。

緘默的淚,沒有人在乎。

差人半蹲俯視着地上的戲子,邊說邊笑「你沒錢給是吧?露點底,這事我就算了,不然你這些傢伙事我全都給你砸了!」拍了拍他的戲服道具,便又起身站起。

「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你敢!」

「笑話,有何不敢?」

月下之光獨愛『台上』四人,偏偏映出了一人的模樣,雖是生活的一場獨角戲,仍不及現實一半,攝影機並沒有拍到他,但他已經融入角色中。

「告訴我,你是老實人嗎?」

只見片刻間,戲子緩緩爬起,露出了手腳,只是沒有人看得清,面目猙獰的看着『台下』的商販,竭盡全力的大聲哭訴。

『台下』一片死寂,連呼吸都是沉重的,他們分不清這話是對商販說的,還是對『台下』的所有人。

戲子踉踉蒼蒼走到台階下,被胖差人擋住了去路,便又躊躇原路返回。

「告訴我,你是老實人嗎!」這一聲中,『台下』的所有觀眾都感受到戲子那發自內心,歇斯底里的背痛。

隨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老實人身上,只見他緩緩開口,支支吾吾:「我是……」

」那你說實話,我到底拿了幾袋錢,你告訴他啊!」戲子同只野獸一般,惡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老實人。

瘦差人手裏把弄著打火機,嘴裏叼著捲煙,有說有笑:「不就是兇狠了點嗎,誰不會啊!」

「你,過來!」

老實人繞過了『台上』的戲子,從胖差人旁邊溜過,撇了戲子一眼,眼神里寫滿了吃人。

差人拍了拍老實人的肩膀,抿著嘴笑:「你啊,你啊,大聲說,他拿了幾袋?不要怕,『台下』的所有鄉親,都會為你和你的攤位做主,只要你肯說實話,我保證你的攤位還是安安穩穩的一個圓。」

老實人看着戲子吃人的眼睛,話說一半又咽下,相反扭頭看看差人,笑盈盈的盯着自己,更是感受到吃人。

吃人的不是我,我是被吃的!

緩緩吐出兩個字:「兩袋!」

聲音從「台上」傳到了「台下」,又從「台下」傳到了『台上』,最後一針扎進戲子的耳朵。

心頭一震,枯瘦如柴的身子倒在地上悲痛欲絕,夜空中烏雲密佈,遮住了僅存的月光,再也沒有人看得見他的手腳,哽咽聲緩緩傳出,此時他早已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台下』的人基本也都走完,本本分分的回到攤位做起了老實人。

沒有腳步聲,沒有鼓掌聲,只因月下無光,不見手腳。

「這怎麼辦?」阿玖驚異的看着小林。

你爺爺都被欺負了,還他媽怎麼還跟個吃瓜群眾一樣啊?

她側着臉,沒有回答。

阿玖又問一遍:「怎麼辦啊?」

「噓!」她輕輕吸氣,伸出小食指,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阿玖見她,便不再追問。

「一袋!」人群中傳出聲來,並不是說的太清楚。

在所有人都以為是惡作劇罷了,竟再一次聽見。

「一袋!他只拿了一袋的錢。」寂靜的人群中再一次傳出嘹亮雄厚的聲音,以阿玖為中心散開來。

連同阿玖自己也很是吃驚,「不是我說的啊?」

頂了頂小林,發現她也是一臉懵逼,這說話的男人又是何許人也?

月亮漸漸探出,淺弱的月光打在了所有人的臉上,互相打量著,手腳又都長了出來。

但沒有人會太注意這些,清晰的看見,長著一副古銅色的臉孔,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尖尖的下巴上,飄着一縷山羊鬍須。

有些觀眾把他圍成了一個圈,不停的打量著,高高的個兒,寬寬的肩,估計他已年過古稀,最令人噓唏不已的是他光禿禿的頭頂上扣著一頂黑色的五角星紅帽。

直到烏雲盡數散去,方才看見那是何許人也!

「這是?炮爺!」

「大名鼎鼎的炮爺來了!」

「就是那個摸過槍杆子,扛過大炮的炮爺嗎?」

「不然還能有誰啊?」

「張大炮,炮爺!」

悉悉索索聲傳出,『台上』的四個差人見此番場景,氣的面紅耳赤。

「是他!」阿玖大呼。

小林嘟著嘴,杵著腦袋,問:「你認識?」

阿玖:「就是他,騙了我家的豬頭肉。」

小林:「他是一個騙子?」

阿玖:「我覺得是,但劉菁菁說他沒手沒腳怪可憐的。」

小林聽了阿玖的話后,沒有回復,朝着那邊望去,看見六人在『台上』比弄着什麼。

戲子爬起,雙手沖着眼前的老頭一抱拳鞠躬,「謝謝您嘞!」

「您客氣!」炮爺一步跨上『台』來,雙手抱拳回了個禮。

「晾乾的茄子,有他沒他不一樣嗎?」差人又點起一支煙,倒有一絲的春風得意。

『台下』的起鬨聲,越來越大:』「他老人家可是打仗從死人堆里出來的。」

差人猛的變臉,眉開眼笑,「原來,大內高手說的就是您啊!」

『台下』的所有人都以為差人會大發雷霆怒目而視,反倒是客客氣氣,竟更加有一絲詭異。

炮爺見差人這麼讓理,更加津津有味:「高手低手那得出手,不出手瞧不出高低來,說吧,文擺還是武擺啊?」

差人遞過去一根煙,格外的客客氣氣,「一看您這個架勢就不是一般人哪!炮爺,小的我眼拙,我給您賠不是了!」

炮爺從差人手裏接過捲煙,笑眯眯的端詳,「您客氣了,看來你也是明事理的人,咱們這麼着,以煙代酒,把它給抽了,你們兩這是就算,了了。」

炮爺扶起地上的戲子,將手中的煙遞給了戲子。

戲子雖不知眼前炮爺是何許人也,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老實人』!

投來感恩的眼光,炮爺也察覺到,示意他把煙抽掉,這事便這樣了了。

「那就這麼了了。」差人不慌不忙點着捲煙,把火遞給了戲子。

炮爺站在兩人中間,一邊站一個,笑呵呵的,「來,抽!」看着兩人,欣慰的點點頭。

「我抽個屁啊,打!」差人半根煙頭一扔,砸在了炮爺的腦門上。

戲子手中的捲煙還未著,幾個差人就蜂擁而至,把炮爺按到在地,拳打腳踢,

「台下」的眾人不敢發聲,月亮又被灰雲遮住,月光消失的無蹤無影。

繼續趕着路子。

戲子看着被拳打腳踢的恩人,衝上去幫忙,卻枯瘦如柴的身板一把推開,看着自己卻無能為力。

戲子鼓起勇氣,沖着四人大喊:「住手!」

隨後咬緊牙關:「各位差人大人,別生氣別生氣,人老了,眼睛不好使啦,這明明就是收了兩袋嘛,差人大人莫生氣,不是要看個究竟嘛?」

「那好啊,我今天,我就漏個底,豁出飯碗子砸了,我也得讓各位爺高興高興!」

「來,您往這看!」戲子擺起了手勢,準備變臉。

四個差人放下了手中炮爺,拍了拍塵土,向戲子靠近。

灰雲下的月光再一次出現。

「台下」一片掌聲傳來,走到半道上的人竟又返回,「哦!」拍案叫好!

掌聲過後,四個差人眼都不敢眨的直勾勾的盯着戲子,大氣不敢喘,空氣突然凝重。

只見戲子『噌』的一聲。

所有觀眾看向『台上』,

黃臉、黑臉、白臉、紅臉、花臉、竟一個都不是。

大家藉著月光的餘暉,看着戲子的臉上,「噌」的又一聲,變成了另一個臉,但黃臉、黑臉、白臉、紅臉、花臉、仍舊一個都不是。

還沒等得及大傢伙發問,「噌」的一聲,又變了一個臉,這下看得明白,這根本就不是人臉。

「狗!」

「這是狗臉!」

「好手法啊!佩服佩服!」

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即便聲音壓的很低,但也能依舊聽得一二。

「好好好!」伴隨着歡呼聲,接連便出數個臉,眾人唯獨只認識第三個臉,其餘一概不知。

「各位爺,說穿了很簡單,功夫全在心裏,誒嘿嘿,只要差人大人高興,我還能接着給您漏底呢!」

差人也是看得很過癮,拍手稱快:「好!精彩精彩!這一袋子錢不用你還了!趕緊走吧!這兒不能擺攤了!」

「為什麼啊?」戲子還沒明白。

「我跟你說啊,他們在這擺攤要給錢,我在這吃東西不要錢,還要給我錢。」差人指著不遠處的眾多攤位,有模有樣的說着。

戲子清清嗓子,聲音嘹亮沖着『台下』所有人喊著,「今我們七人的演出《動物世界》到此結束。歡迎大家的捧場!」

「台下」一片掌聲響起,歡呼雀躍不已。

戲子順着『台下』方向望去,又看看身後的老祖宗道具箱子,最後望了望躺在地上的炮爺。

月光漸漸的消失,人群中再也看不見手腳。

繼續趕着路子。

」月亮都沒了,這片天又在灰什麼呢?」

#離開

一旁的阿玖看着這場演出,也是止不住的鼓掌,絕妙精彩,本以為是獨角戲,卻無緣無故變成了七人同台的大戲,簡直不要太精彩。

「你爺爺演技真好!」阿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

阿玖繼續補充:「對了,為什麼你爺爺唱戲,而你卻是賣紅薯的?」

小林遲遲沒有回答,阿玖回頭望去,身後早就沒有了她的身影。

何時離開,為何離開,無從說起。

「小林!」

「小林!」

阿玖試圖用聲音找出她,卻始終無動於衷。

最後他鼓起勇氣,一步一步來到了戲子的旁邊,見他正在收拾著道具箱子,便沒有打攪。

不一會,紅地毯也該收拾。

戲子方才發覺自己旁邊有個小孩,先是一驚,隨後一愣,「小孩你幹嘛?」

阿玖有些膽怯生生:「就是,我想問下你的孫女回來了嗎?」

「孫女?我哪有孫女?你可取笑我這個老頭了!」逗得戲子哈哈大笑,前仰后附。

「好了好了,我該走了!」邊說邊收拾自己的紅地毯。

不一會也漸漸消失在灰濛濛的霧裏。

碩大的場地只剩下孤零零的阿玖。

「我也該回家了!」想起家裏的劉菁菁,他差點忘記,自己是過來賣泡麵的。

扭頭看向那片空地,馬的頭顱,狗的腿子,還有蝴蝶的翅膀,血淋淋的擺在那兒。

阿玖嚇得魂不守舍,想起地上的兩桶泡麵,便又硬著頭皮閉上眼睛一步步靠近。

「快了,快了!」嘴裏不停默念。

還剩五步之遙,那哪裏是什麼頭顱,腿子啊,這分明是一堆被人踹翻的紅薯嘛,東倒西歪的。

鬆了口氣,常常的伸了一個懶腰,「你長大后一定不要來邁洪學校,知道嗎?」看着這些紅薯,想起了小林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是嗎?」阿玖自嘲著,端著泡麵離開『戲台』!

地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紅薯,東倒西歪。

它一身塵土,在街角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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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南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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