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閃一閃亮晶晶(八)

一閃一閃亮晶晶(八)

一個月的賭約期限以到,坐在出租屋的他望着漏水的天花板,突然想起鬼哥說過的話。

「我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啊。」

是啊,是真的沒用,

被生活壓榨的支零破碎,嘲笑鬼哥拋棄了理想。

如今自己又好的到哪去?

他幾乎可以預測明天會發生的所有事情。

公司開會,他站如嘍啰,飛機頭把文件狠狠地拍在辦公桌上,趾高氣昂,「廢物就是廢物,不可能會有出息的,滾吧。」

「我們這個大家庭是容不下廢物的。」其他人跟着拍須遛馬。

然後開完會,去一家逼格較高的酒店,慶祝戰爭的勝利。

最後殺人誅心的問,「你來不來啊?」

想了這麼多,躺在床上的劉玖面無表情的望着天花板,徹夜未眠。

「輸了就是輸了。」

大清早,劉玖拿出所剩無幾的錢,從附近的蛋糕店買了一個草莓味的雙層蛋糕,大門緊閉,他站在窗口,不知道糰子有沒有醒,但無論她是否醒,今天他都要告別。

老太拿出掃帚在後門走出,注意到了劉玖,眼神飄忽不定,說:「糰子在喝粥。」

「好!」劉玖把蛋糕放在地上。

「喝碗粥再走吧。」老太把掃帚擱在廚房,微微的眯了眯眸,「真不喝了?」

「不喝了…老太,蛋糕你收好,家裏沒有冰箱,吃不完就扔掉。」劉玖扭頭看向老太,輕輕的把蛋糕放在她手裏。

老太退後一步,沒有主動接。

劉玖再次把手上的蛋糕放在老太跟前,嘴角微微上揚,「老闆非常重視我,下午我就要去開會,據說把我調到北京分公司去,估計以後不會再來了。」

「糰子等會就吃完了。」老太勉強的接過蛋糕,驚訝的五官微微扭曲。

「不了,她這個愛哭鬼,等會要哭的死去活來,到時候麻煩的還不是你。」

老太沒有回他話,弓著身子朝屋內走去,自言自語的說着:「走了,走了,一切都結束了。」

邁出幾步,他故意咳出幾聲,聽着,他繼續走,又咳出聲,他回頭望望,大門依舊緊閉。

差不多該走了吧,他對着前置攝像頭,用力想對自己擠出一個笑容,試了幾次,嘴角不停抽動,笑得難看又悲涼。

深吸一口氣,再笑一次。

沒成功。

算了。

再試一次吧。

學着周星馳《大話西遊》裏的至尊寶努力,努力的咧開嘴,好似血盆大口。

果然努力過的事情,並不會一定都實現,他還是笑不出來,屏幕顯示屏上閃過一排排信息。

好像只要他一笑,相機里的畫面就會被打斷。

「那小子不會怕了,躲起來了吧。」公司群里的消息鋪天蓋地。

劉玖嘆了口氣,現在的他有種茫茫無依的感覺,像在黃昏時分出海,路不熟,又遠。

右手握住的手機塞進左褲兜里,左手無處安放,他試着撓撓後背,發現根本夠不著。

無所謂了,走吧,走吧。

面前囤積的,是不知來處的積水,落下的,是不知歸處雨水,他沒有帶傘,輕輕閉上眼睛,路過的三輪車踩向油門。

濺起的水花,飛下的雨滴。

就這樣吧,悄無聲息,連水帶雨的,一起打在我身上吧。

「爸爸,你要去哪裏啊?」伴隨着大門吱呀,背後喊過一句話。

寂靜被打破,後排傳來脆脆的童聲。

本以為發生幻聽,劉玖驚愕地回頭,糰子端著飯碗從後面冒出,傻了巴嘰地瞪着自己。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劉玖悲喜交加。

「你誰啊?為什麼叫我爸爸?」劉玖走出幾米,一度默然片刻的時候,他忽然沉下臉來。

小女孩皺皺鼻子。「我是糰子啊!忘啦?」

「你你你…別靠我這麼近,我不認識你啊。」劉玖神情恍惚的盯着糰子,像是真的看陌生生。

「你失憶啦?」糰子攔住了他的去路,像審視犯人一樣。

「嗯,不認識。」劉玖下意識搖搖頭,態度堅定不移。

「好,不認我,沒有關係,你欠我的,就要還。」糰子的眼睛瞬間傾入淚珠,耳根漸漸染紅,低垂眼臉,收斂了發燙的鼻息,小手一擺,擋在劉玖的跟前。

「你你你……我都說我不認識你了,幹什麼呢,小小年紀要來訛詐?」

糰子溫順的朝他望去,「爸…叔叔你別激動,我是看我們兩有緣。」

劉玖暴跳如雷:「有緣?哪來的緣分,斷了吧,別耽誤我賺錢。」

「沒有緣也有分吧,我叫你這麼多聲爸爸……所以,」糰子開始分析。

「我不是你爸爸,又沒人賴着你叫。」劉玖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你一個住院的跑我車裏幹什麼?走走走,我送你回大人那。」

說完,劉玖嘆了口氣,這小孩可是分分鐘要搶救的,雖然如今我不怕任何連累,但心裏總會慌。

糰子連忙爬起,從后扯住劉玖,小嘴一抬:「爸爸,回醫院也沒用,我是腦癌晚期,治不好的。你看在我快死的分上,能幫我一個忙嗎?」

她的語氣小心謹慎,鼻尖微紅,黑亮亮的眼睛矇著層水霧,盛滿了哀求。

劉玖愣住了,心頭一震,麻木感從大腦竄入四肢,糰子果然知道自己是癌症晚期,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裏偷聽,但有一點確定的是,埋藏在心裏的那份堅強,欺騙了所有人。

面對生命有限的小女孩,劉玖仍然果斷回答:「不能。」

糰子一愣,心像被掏空一樣,低聲說:「可我這次回醫院的話,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醫生說,今後兩天會動手術,今年我也才七歲,還沒見過外面的世界……」

劉玖若無其事:「動手術就好好動手術,小孩子別老想着出去玩。」

他突然扭回頭,試圖從另一條巷子口走出大門,一路小跑,幾乎消失在糰子的視野中。

望着劉玖的背影,糰子眼淚湧出,她拼了命的追,無果后,把飯碗一扔,坐在地上苦苦哀求,「噼里啪啦」的碰撞聲讓劉玖忍不住回頭,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回去。

左右為難后他還是選擇回去,

糰子看到劉玖的身影,劉玖搖搖頭,擺擺手,確定得不到劉玖的同情,她當即一收眼淚,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腿微微戰慄,兩隻小手交疊抱在胸口,斜視着。「但凡你有一點點憐憫之心,也會問問我的計劃吧。」

劉玖頭皮頓時發麻,小小年紀還有計劃。

「你有什麼計劃?」

她沒回話,自顧自得講:「有的人死了,卻還活着,有的人活着,卻早就已經死了。」

劉玖有些吃驚,心想這不是魯迅的話嗎?

「你哪裏聽來的。」劉玖詫異。

糰子委屈巴巴,眼淚一抹,說:「你上次喝醉后,趴在桌子上告訴我的。」

劉玖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和她對視一眼。

糰子嘆了口氣。「我本來想着,你人挺好的,應該會幫我這個忙。」她停頓一下,「兩年前那個jk大姐姐,是你女朋友吧,她說的沒錯,你這輩子果然幹什麼都不行,連幫個小孩的忙都不行。」

劉玖氣得半死。「小孩子好好說話,別什麼都偷聽。」

她說:「爸爸你想,要是幫了我,不就證明她是錯的嗎?」

劉玖沉不住氣,說:「閉嘴。」

「我是個廢人,你也是。」糰子繼續揭開傷疤,有一茬說一茬。

「工作失敗,感情失敗,現在還要單刀赴會,估計去了也是慘淡收場,輸的好慘啊。」

劉玖驚恐萬分,「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難不成又是我喝醉的時候?

事實證明,就是。

糰子說出了近幾年裏劉玖的痛楚,完完全全的證明了確實是個廢到不能再廢的廢人。

在沉默的氛圍中,兩人的仇恨幾乎推到高潮。

「我是個廢人,你也是,這叫什麼,這就叫臭味相投。」糰子率先打破了寧靜,

她說的都沒錯。

劉玖在崩潰邊緣徘徊,可他不能打小孩子,不能打一個癌症晚期的患者,更不能打一個整天喊自己一口一個爸爸的女孩。

「回醫院去吧,醫生和奶奶都希望你能夠積極的配合治療,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劉玖拉起她的手,輕輕的把她從地上拽起,「地上涼,凍死了別賴我。」

糰子沒有說話,表情徹底僵住,身體顫抖的厲害,一雙小手緊緊攥在一起,指甲狠狠的鑲進劉玖的肉里。

他面無表情的把她抱起,輕輕的放在懷裏。

七歲的小女孩長長地嘆氣,小臉緊貼冰涼的劉玖的側臉,目光露出絕望,像水鳥折頸時的雙眼。

她說:「爸爸,我不該纏着你。我一直想,長大了保護奶奶,好好念書,掙到錢給奶奶開一個超市,她就不會這麼辛苦。我偷聽過醫生講話,他說我撐到現在都挺意外的。爸爸,我沒有機會長大了。」

劉玖忽然眼淚衝出眼眶。

她的願望,我也有過。我長大了,但是實現不了。

小女孩低聲說:「爸爸對不起,我想着沒有機會長大,去看下外面的世界也行,哪怕是外面的小草,小花,河流.,森林,星空,但是不可能的,本來就沒有機會。」

「會有的。」劉玖半天擠出幾個字。

「我沒有機會了。」回答的聲音很低,幾乎悄然,「馬上就要做手術了。」

「糰子,答應我,不要輸好不好。」劉玖露出擔憂的微笑。

「我沒有機會了。」糰子的眼淚順着鼻翼打濕了劉玖的衣服,哭腔著說,「世界的盡頭,我是去不了了。」

「我答應你,手術成功后,我帶你去看小草,小花,河流和星空,帶你去遨遊,去看世界的盡頭。」劉玖不知道這樣說的意義算什麼,但是他還要說。

「我沒有機會了。」她纂進肉里的小手緩緩鬆開,彷彿釋然,說:「爸爸,把我放下吧。」

紅燈閃爍,轉成綠燈,巷子口的風停了。

她輕輕的咬住劉玖的手,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爸爸,再見。」

劉玖聽了像針一樣扎進心裏,想不出話來說。

風停了,又吹了,蒲公英在空中自由的飛。

它落了,又飛了,空中全是自由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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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南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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