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薄皮小餛飩

第四章薄皮小餛飩

沈家的兩位主子正在用飯,屋裡只留了個兩個大丫鬟服侍。

何清沅抬眼一看,正是沈家姑娘房裡的鵲芝、燕草。

鵲芝、燕草俱是一身青蓮色襦裙,只是一個頭上戴了一支樣式新巧,墜了細絹流蘇的桃花簪子,面上細細地搽了一層質地細潤的胭脂,愈發襯得鵲芝容色鮮潤;

另一個耳上戴了米粒大小的碧玉墜,雖然不起眼,卻襯出了她白皙的皮膚。雖然兩人的妝容都並不張揚,但何清沅一眼就能看出,兩人俱是用心打扮過的,不由得心裡一哂。

原身本是沈家姑娘房內的二等丫鬟,自然是認識身為大丫鬟的鵲芝和燕草。沒記錯的話,她們之間還吵過幾回,雖然沒有什麼大的矛盾,但關係算不上好。原身被趕到小廚房去燒火做雜役,背後多少有她們的推波助瀾。

見何清沅進來,鵲芝的神色有些不善,燕草倒是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何清沅垂下眼皮,站在邊上靜靜地等著沈端硯和沈檀書用完飯。

雖然她看似安分地站在一旁,但還是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沈家這一對兄妹。

平心而論,這沈家兄妹兩人的長相都不算頂精緻的那一類。

但他們五官周正,氣質清然,舉止得體,任誰都挑不出錯來。

二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面容有七八分相似,除了沈家姑娘的五官要更秀氣些,兩人只有一雙眼眸生得不同。

沈端硯生了一雙狹長的鳳眸,瞳仁黑亮,看人的時候總是淡淡的沒什麼感情。五年後的他位高權重,早已褪去了先前的清高孤傲,看人時透著深不可測的意味,讓人膽戰心驚。

沈家這位姑娘沈檀書人生得眉目清秀,皮膚極白。穿了一身杏色襖子,月白綾子裙,顏色素凈至極,和她明凈的氣質十分相稱。只是她的小臉上,那一雙大大的杏眼有些無神。看人的時候目光渙散,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獃氣。

沈家雖然只有兩口人,兩位主子平時不事鋪張,但該有的還是一樣不少。

一張圓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碟子,竹節小饅頭、紅煨肉、八寶釀圓、梨絲山楂糕、五味蒸雞、碧筍蕨菜、糖醋魚片等等,都是小廚房花了不少功夫準備的,何清沅都能背下菜名來。

只可惜今晚沈家姑娘的胃口似乎不大好,今晚只用了一碗碧粳米粥,用竹箸夾了少許梨絲后就不再吃了。

沈端硯倒是不拘什麼菜都用了一些,只是何清沅偷眼看過去,總覺得這人每碟菜伸筷子的次數好像都是一樣的,不由得無言以對。這位首輔大人,果然是難伺候。

四下的窗開著,晚間的穿堂風一吹,分外涼爽宜人。

眼看著兩人都要不再吃了,何清沅很快收回目光,繼續不言不語地站著。

沈檀書放下竹箸后,這才看見悄無聲息站在一旁的何清沅,睜著眼茫然地看了她一會,突然皺起了眉頭:「你不是在小廚房裡嗎,怎麼到這邊來了。」

待聽何清沅說完原因,沈檀書一臉不解地看著自家兄長,不知道他又想做什麼。

「她原先是你的丫鬟?」

「是。」

沈端硯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你既是她的主子,就替她改個名字。」

沈檀書一怔,獃獃地想了一會,不知想起了什麼,才慢慢開口道:「你未免也太過分了些。」

其餘人不知道這兄妹倆你一句我一句打的什麼啞謎,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垂手在一旁站著。

何清沅就更迷茫了,她這名字招誰惹誰了。

聽了沈檀書的話,沈端硯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沈檀書立即改口,慢慢道:「既然當事人在這裡,不如問問她的意見。」

何清沅雖然知道,眼下這般情況,作為一個合格的丫鬟,她應當任憑主子們愛改個什麼名就改什麼名字,但她的心裡實在是不願意的。

一個名字固然無足輕重,但是正是這個和前生一樣的名字里寄託著溫清沅的一切,讓她還有種自己還是自己的錯覺。但凡可能,她都不想改了名字。

然而她也知道,這些恐怕她做不了主。

如果要一味地固執己見,反而會惹得這對兄妹不快。

何清沅老老實實地說:「……我覺得不改比較好。」

沈端硯聽了,這才抬眼看向她。

何清沅平靜地抬頭,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打量。

廚房裡的活計避不開油煙,所以何清沅這會只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灰色襖裙,除了頭上用來挽頭髮的銀釵,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妝飾,看著灰撲撲地不起眼,但只要把目光落在她那張清水芙蓉般素凈的小臉上,就很讓人很難移開目光了。

她眉眼生得極其好看,纖眉如黛,盈盈一雙杏眼,眉目如水。她的骨架過於纖細,但肩平背直,姿態舒展,雖然個頭不高,但意外地顯得身材頎長。

只是她的眼眸深處一片寧靜,只站在那裡就散發出一種與年齡不大相符的淡然,反而讓她的氣質愈發特殊。

沈端硯的目光很慢地從她的眉眼到五官一一掃過,許久后,唇角才掀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這居高臨下的笑意讓何清沅心底暗暗皺眉,但神情姿態仍平靜如水,坦然地迎接著他的目光。

一旁的沈檀書輕聲慢語道:「你近來不忙著朝堂上的事,怎麼倒管起家裡這等瑣事了。」

連個丫鬟的名字都要改,不是沒事找事又是什麼。

「你也知道我忙著朝中的事。」沈端硯看了他妹妹一眼,不緊不慢道,「你年齡也不小了,整日坐在書房裡,也學不到什麼嫁人的本事,家裡也不指著你考個狀元回來。從下個月起,五味便不再幫你打理府中的事務,你得自己學會管事。我會幫你在外看一樁婚事,給你早早訂下來。」

沈檀書聽了,眉頭微蹙,語調仍然是慢慢的,帶上了一點慍怒:「你自己心情不好,倒又來拿我撒氣。」

沈端硯直視著她:「你又在耍小孩子脾氣。以前慣著你也就罷了,再由著你的性子胡來,難道真要在府上當一輩子的老姑娘。」

沈檀書雖然語氣溫和,但並不退讓,一雙杏眼看著他:「是你又在耍小孩子脾氣。你這樣不講道理,倒不如先想一想日後嫂子進了門,總不能讓人家樣樣都順著你這古怪的脾氣。」

沈端硯的臉色沉了下來:「沈檀書……」

鵲芝、燕草是見慣不怪,但何清沅是第一次見著沈家兄妹莫名其妙地互相賭氣。雖然她不大能理解這有什麼好彆扭的,但根據她以往看姐妹們吵嘴鬥氣的經驗來看,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雖然心裡想笑,她只能繼續當什麼都沒聽到。

「好了,你也不必這樣叫我的名字。」沈檀書一邊說一邊起身,「與其操心我,倒還不如先把你自己的婚事訂了下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還是早些考慮吧。」

說完,沈檀書便走了,鵲芝、燕草只能為難地看了沈端硯一眼,跟在自家姑娘身後出了門。何清沅不敢猶豫,連忙低眉斂目跟在她們身後一同開溜。

她倒是沒想到,這沈家姑娘看著獃獃的,碰上當了首輔的兄長居然能不落下風,心裡覺得有點好笑,這兄妹倆的相處模式,和她以往看到的都不一樣。

好在沈端硯沒有讓她站住,就讓她這麼溜了。

但即便是走出門了,何清沅也能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直放在她身上,讓她莫名地後背一涼。

等何清沅一路再走回小廚房,裡頭的人都已經各自去乘涼或者回房休息了。

廚房裡只有採薇一個人在,見何清沅回來,她冷聲道:「晚飯我蓋在了鍋里,你吃完了記得把碗筷洗了。」

何清沅笑道:「謝謝你了。」

採薇別過頭去:「是娘子吩咐的,你沒必要謝我。」

說完,採薇就向門外走去:「你記得把門鎖好,我先回去了。」

何清沅笑著應下了。

等採薇走後,她這才打開鍋蓋,看到裡面放著滿滿當當一大碗薄皮小餛飩。

好在何清沅回來得及時,這小餛飩還沒泡散了。

雖然何清沅如今的廚藝也就只能熬個烏梅湯,但前生也曾挑剔過。一入口就知道不是封家娘子的手筆,也不知道是小廚房裡的誰做的。味道倒還一般,吃的只是一口湯頭。

碗里的小餛飩只有小指頭大小,薄皮少餡,用雞湯滾了,裡面還加了筍汁、蝦米提味,喝下去溫醇鮮美。

她一邊捧著碗慢慢地吃著,一邊在想今天這莫名其妙的一出。

不知道是她這名字犯了什麼忌諱,還是原身以前的錯處被人又捅了上去?

何清沅怎麼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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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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