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數不清的腦袋

第三章:數不清的腦袋

大戶人家裏都有自己挖著的眾多水井,不用到外頭挑水。

吳冕走在挑水隊伍的最後頭,一路上穿廊過棟,經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院子廂房,還有帶假山涼亭和池塘的花園。

吳冕是嘆為觀止看花了眼,尤其是七拐八繞之後花園剛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間,看得土包子吳冕挪不動步,眼睛像是定住了一般。

花園裏奼紫嫣紅,群鳥攀飛,很多他根本叫不出名目平日見也沒見過的花木遍植滿園,涼亭建在假山之上,假山又有工匠堆疊出來的洞口,裏面曲徑通幽。

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祥和且寫意。

陽光此時已經褪去毒辣,柔和地就著花香水聲,襯托著這個花園猶如世外桃源一般。

假山下的洞口轉出來一位少女,身着一襲鵝黃衣裙,雙手附后,踏着輕巧的碎步,手持一把小巧的畫扇,嫣然四顧,宛如神仙洞府中走出的畫中人。

吳冕呆立當場,微微看得有些痴了,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

那少女也注意到了呆若木雞的吳冕,這位挑水少年引起了她的興趣。

他擁有一雙男子少有的明澈桃花眼,高鼻樑,個子修長,布條束髮,一身樸素衣裳明顯源於生活的困頓,卻又格外乾淨整潔,整個人的氣質通透明朗。

少女走近了在他跟前舉起畫扇晃了晃他的眼睛,打趣道:「喂,新來的嗎?看傻啦?好看嗎?」

吳冕好不容易回過神,只見少女近在眼前,尷尬一笑,喃喃道:「好看,很好看。」

少女會心一笑,看吳冕一臉的窘態,惡作劇地繼續問道:「那是我好看呢,還是園子好看?」

「園…園子好看。」

「嗯?」

「你…你更好看!好看百倍!」

少女眨了眨眼睛,輕笑出聲:「便宜你了,陪我走走,順便帶你逛逛唄。」說罷,輕巧轉身離去。

「我還得給后廚挑水去呢!」

少女頭也沒回:「不來拉倒!」

吳冕天人交戰了那麼一小會,最終把心一橫,順着少女的幽幽體香跟了上去,扁擔水桶什麼時候落下的都渾然不知……

金門鏢局的前院今天張燈結綵人聲鼎沸,前廳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賀禮,正對着的練武場上已經滿滿當當擺了幾十張大桌,兩邊的石鎖人樁十八般兵器整齊排列,門前負責迎客的小鏢頭和牽馬停車的鏢局夥計忙得七竅生煙。

趙晉凡抓住空當上前投了拜帖,一個精壯漢子接過打開一看,頓時擠出誇張笑臉,臉上那道疤痕都笑出了褶子,真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由他領着趙晉凡三人一路經過大門,門廳,練武場,看着熱鬧喜慶的氣氛和人群,趙晉凡還能端著大宗門弟子的鎮定壓抑心情,李冬漁在三人中間就興奮地像只喜鵲。

來到前廳,經過兩排對坐着的江湖前輩,看見居中端坐在黃花梨木太師椅上的魁梧中年漢子,正是金門鏢局總鏢頭周世興。

趙晉凡帶領身邊二人一起抱拳行禮:「晚輩龍泉劍宗趙晉凡,攜師妹李冬漁,奉家師之命,專程前來向周總鏢頭祝壽,祝周總鏢頭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周世興點了點頭,微笑道:「原來是歐陽宗主的高徒,果然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一路跋涉辛苦了,此番來到梁州定要多住幾日,回去替本座好好謝過歐陽宗主,還有一位是?」

謝鎮上前一步,舉著扇子恭敬躬身作揖道:「在下清河謝氏謝鎮,見過周總鏢頭。平日素仰周總鏢頭威名,此行有幸遇上晉凡兄一起結伴,言談得知他們要來金門鏢局祝壽,才斗膽讓他們帶為引見,唐突之處,還請周總鏢頭不要介意。」

周世興聞言,朗聲笑道:「不打緊。」

隨即起身前去扶起謝鎮,謝鎮原本低垂恭敬的眼神頓時凶光乍現,抬頭握住那把摺扇猛地向周世興面門刺去。

周世興畢竟還是見過些場面的江湖巨擘,適才走近謝鎮的時候他就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卻又掩飾得極好的殺機。

見謝鎮突然發難,周世興握住直刺向自己面門的謝鎮右手往下一壓,瞪大眼睛質問道:「你到底是誰?」

謝鎮本想趁其不備暴起一擊卻不中,也不氣惱,他默不作聲,嘴角陰冷一笑,手腕發力,右手握住摺扇瞬間再往前一指,藏於摺扇頭部的一根細微銀針直直飛向周世興的胸前。

周世興猛然瞪大眼睛,饒是他江湖沉浮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如此狠辣陰險的偷襲,兩人僅在咫尺之間。

銀針速度飛快,周世興這次是再難躲避,銀針泛著盈盈綠光直插入他的胸部竅穴,巨大的侵襲力讓銀針在周世興的胸口刺出一朵血花,穿體而過。

周世興強行咽下涌至喉嚨的一口鮮血,右手伸出朝着謝鎮一掌拍去,謝鎮舉起左手想要儘力格擋住掌勢,好再換取當場絞殺周世興的空當。

不料周世興極速提起一口氣拍出的這一掌勢大力沉,謝鎮雖無明顯內傷卻也被他一掌拍出前廳,落在練武場的空地上。

謝鎮雙臂張開身體後仰,單腿觸地止住退勢,隨即從懷裏掏出一根號炮對着天空一拉,一顆光球如同白晝流星,帶着同樣耀眼的流光在空中刺出奪目的光彩。

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在場眾人大驚失色,一時竟做不出任何反應。

謝鎮一臉奸笑,雙手附後站定,語氣猖狂至極:「我乃刑部奉天清吏司司中謝鎮,奉詔清剿武林前朝餘孽,你這老叛逆老匹夫,中了我的九轉銀環針,剛才又強提氣機,已經沒剩下多少光景了。識相的趕緊告訴我,三個月前分別從你金門鏢局送出那肉鏢和貨鏢此刻在何處,留你一條囫圇全屍,否則,此番號炮已出,銅章和巡城騎兵瞬間趕至,定叫你滿門血海滔天!」

場內眾人皆是面面相覷,聽到刑部銅章這條大名更是個個噤若寒蟬。

銅章在這些年的江湖,暗地裏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案子,哪一個不是滿門殺絕不留活口,各地官府皆是唯唯諾諾不敢聲張,大事化小雲淡風輕。

周世興此刻頹坐在黃花梨木太師椅上,沉聲道:「朝廷鷹犬真是無恥下作,偷襲投毒無所不能。我金門鏢局一直規規矩矩做生意,承蒙各路英豪照顧,貨鏢肉鏢數不勝數你想問什麼?」

謝鎮聞言哈哈大笑,伸出右手指著周世興道:「周總鏢頭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其實你不說也無所謂,我便查不到了?你怎麼不想想那趟肉鏢和貨鏢編排得如此隱密,我又如何知曉?」

話音剛落,大門處傳來雜亂的兵器砍殺聲,只見一隊隊身着素色勁裝,領口別着一個銅領章的劍客在金門鏢局彭總教頭的帶領下追着十來個鏢師夥計殺將進來。

彭總教頭走到謝鎮跟前站定,躬身抱拳道:「啟稟謝大人,銅章已經悉數趕至,巡城騎兵頃刻之間就能趕至包圍。」

趙晉凡大驚:這總教頭不就是剛才接我們進鏢局的刀疤臉嗎?

周世興此時怒急攻心,雙眼通紅他咬牙切齒道:「彭三多!我周世興敢問何曾虧待過你?你竟如此害我?」

彭三多回頭直視周世興道:「大哥,我當初一直是刑部的人,紮根金門鏢局已久,果真讓我發現鏢局暗地裏跟前朝餘孽糾纏不清,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啊?」

周世興聞言突然捂住胸口,嘴裏忍不住噴出一口烏黑如濃墨一般的血,指著彭三多的手指微微發顫。

少女帶着吳冕繞了好大一圈那時早就隱匿在周世興太師椅附近的巨幅屏風后,對剛才發生的一幕幕一覽無餘。

當時周世興遇襲時少女就要驚呼出聲,被吳冕死死捂住。此時看見周世興的慘狀,少女再也忍不住地發出一聲尖銳嘶吼:「爹!」

場內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被這一聲驚呼吸引。

彭三多欣喜若狂,對謝鎮說:「大人,這便是周世興唯一的掌上明珠,平時甚是寵溺有加,剛才我派人在她的小院尋她未果,原來躲在這兒,大人,這小丫頭若是到手,任周世興再是鐵嘴鋼牙,都得乖乖就範。」

謝鎮聞言冷笑道:「其餘人等一律格殺,我去擒她。」

謝鎮這一聲殺人令下,原本早把練武場控制住的刑部銅章瞬間暴起殺人,頭顱與鮮血齊飛,殘陽未至,院內已是頓時血沫一片。

金門鏢局練武場從剛才熱鬧喜慶瞬息轉至不可超生的修羅煉獄,不過一息之間。

練武場上血肉齊飛,慘叫聲此起彼伏,謝鎮和彭三多對此無動於衷,緊緊盯着少女,領着刑部銅章們朝着前廳緩緩行來。

在謝鎮眼裏已是死人的周世興心如死灰,聞言回頭看着女兒,微笑着搖了搖頭。

行走江湖數十載,見慣了種種悲喜離合卻始終泰然自若的金門鏢局總鏢頭周世興,此時已是淚流滿面。

他伸出手虛空摸了摸,像是依然如往日一樣寵溺地摸著可愛閨女的腦袋。

還想聽聽她銀鈴般的笑聲哪怕是埋怨他總是不陪伴的嗔怪,還想看着她長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最終把她的手放在將來某一位不知幾世修來好福氣的臭小子手心。

此刻,他不管再多想牽着女兒的手也只能默默地舉手揮了揮,示意女兒遠走高飛,最好再也不要回來,最好再也不要想起他。

少女緊咬嘴唇滲出猩紅鮮血渾然不知,一雙秋水長眸里噙不住的眼淚無聲落下,卻聲聲滴在父親周世興的心尖之上。

前廳滿座刀兵盡起,迎向謝鎮等人,千鈞一髮之際,周世興經脈逆轉,鬚髮俱張,黑色華貴衣衫鼓盪不止。

洶湧殺機如洪水滔天,生死相向的人群中,他徑直衝向謝鎮和彭三多,留給少女只有一個字:「走!」

吳冕驚懼萬分,奮力拉扯著傷心欲絕的少女,亡命奔逃之際,回頭望了一眼,喃喃道:「老張叔,被你說中了,真是…數不清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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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橫刀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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