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黎 第一章 來自傳說

泊黎 第一章 來自傳說

蒼藍城門外。

「...才是入夜時分,那商人聽見客棧圍牆外有聲音,便吩咐保鏢下去查看,又尋思自己一人待在屋裏也不安全,便也跟了上去。

兩個保鏢一前一後夾着鬍子商人,打前陣的彪形大漢一手提着馬燈,一手握著刀,小心翼翼地向圍牆旁尋着...

可忽然燈滅了,商人連喚了幾聲都沒人應答...難不成傳說是真的...在蒼藍城每至傍晚,便有黑影掠殺富商大賈、貪官污吏。

自己經商時確實做過些虧心事,但都過去多年了,不曾想傳說的事會落在自己頭上...若不是為了趕路,怎會在這鬼地方落腳...

商人慌了,連忙拽身後保鏢的衣袖,卻觸到了冰冷的劍刃...

商人猛然回頭,傳說中的黑影就立於身後,鮮紅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保鏢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唰!」地一聲,他未來得及呼救,咽喉就被鋒利的劍刃貫穿...」

說罷,說書人一拍醒木,聽眾們才意猶未盡地從傳說故事中走出,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可是,先生,傳說故事是不是真的?」王亦蓁上前半步問。

「你若信,便是真,若不信...」說書人捋了捋鬍子,眯着眼看着問問題的青衣男子,有幾個同行的人,和一輛拉貨的馬車。

「前面就是蒼藍城了,若不信,就看好貨物和性命吧,去留隨便。」

王亦蓁笑了笑,將兩貫錢放到說書人桌上,揮袖道別。

「謝了,老先生,這錢就算保我們平安了。」

望着青衣男子漸漸走到蒼藍城的牌匾下,說書人呷了口熱茶,已是日落時分,來往的人影漸少,興許沒人願再聽他這個老頭子講一段了。

「說者言事感慨萬千,聽者只聞過眼雲煙罷。」

王亦蓁向身後瞥,原本的說書攤子消失不見,只剩醒木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前面,便是蒼藍城了,江畔之上,隱約月色懸在漸晚的夏空,幾隻噤蟬在晚風中有氣無力地嘶鳴,僅僅七步寬的城門,戍守着數十個神情凝重而焦急的士卒,手執明晃晃的戈戟,厲聲催促着行人的步伐。

進城的人們從未見過這等仗勢,間或有聽聞風聲的人低頭耳語,相互遞個眼神,老老實實地把大大小小口袋裏的東西翻騰一遍,讓士卒們過目后又收拾好行囊,縮著肩步入城內。,他抬首向西望,殘餘的晚霞映入眼帘,明明距離宵禁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士卒的神情卻如此焦躁不安。

王亦蓁在城門駐足許久,細細端詳,無奈的搖了搖頭。那焦急下,藏匿著蓄積已久的期盼,並不是盼望行路的黎民能早些安頓,而是私慾的綻放。

他又回頭看了看同行的人,多少露出疲倦之態,也許,他還想再觀察這饒有興趣的景象,卻被其中一個執矛士卒不耐煩的呵斥打斷。

「喂!你小子,賴在這裏幹嘛,要進去快點,別耽誤功夫。」

王亦蓁向同伴招呼了一聲,他們才慢慢站起,一行人並無過多言語,緩緩併入進城的行列,忽而,他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姑娘上,熟悉的背影勾起他的回憶,他右手執著的摺扇微微開合。手臂本能的抬起,卻未觸到姑娘紅色的衣袂。

雙瞼輕顫,王亦蓁的臉上不自然的抖動了一剎,有什麼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思緒彷彿被捲入蒼穹之外的深邃中。

「嘿!你小子是存心來找茬的吧,今天城裏忙得很,給我老實點,趕緊進去。」士卒冰冷的話語撕裂了深邃的思緒。

王亦蓁緩過神,眼前已看不見那姑娘的身影。心中略過些許悵然,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五指卻沒有自然而然地合攏,瞥了一眼后,他輕抒一口氣,又恢復了先前饒有興緻的神色。

「小心點,下次可別被逮到了。」王亦蓁淺笑着說。

他分明看見,那士卒瞪他的眼珠幾乎要掉落在地,他攤開手,擺出嘲弄地神情,輕抖衣襟,將城門的仆塵留作守城士卒的饋贈。

無意間瞥見城門上端,不知某代書法大家留下的行楷真跡,」蒼藍城「三個字橫亘在上。在微風的蕭瑟中莫名寂然。

在士卒們「苦口婆心」的督促下,街上的人影在夜幕中殆盡,城門閉,喧囂漸息。城門的士卒帶着幾匣臨時徵收的「勞苦稅」,心滿意足地消失在各個街巷中。

近三年來,蒼藍城一直執行着嚴格的宵禁制度,此時卻有一處在夜色中燈火通明,那是謁州太守趙安的臨時宅邸,三層的閣樓里交雜着各色人物的聲音,今日正是太守趙安的不惑之壽,能在如此早的年紀坐到這把交椅,趙安很是看重這次宴會,因而管家自三日前便函請了謁州各徑有頭有臉的「名士」。

樓下車馬雜陳,木梯的吱呀聲不斷,跑堂的奴僕四下張羅著,管家看着這仗勢。尋思著沒人敢不給太守面子,心中便有了些底氣。

「大人,人應是齊了,可是這事先準備好的椅子莫名少了兩隻。」一個匆忙跑上樓的從仆喘著粗氣說。

「這種事還用稟報我?養你們幹什麼吃的,大驚小怪,快給客人備上。

「是「那從仆喏喏著匆忙退下。

管家只念著心中得意,他殫精竭慮籌辦了這場壽宴,倘若趙安高了興,賞他個幾鎰黃金,那下半輩子是衣食無憂了,不經意間,他的嘴角掛上一絲笑意,那笑儘是狡黠。

幾位「名士「已依次入席,各方」大家「相見,免不了寒暄一番。

一個眼神如鷲鷹般犀利的人說:「老兄是渠縣的郭縣令吧,久仰久仰,鄙人前些日聽聞令郎有恙,不知調養如何?」

「承蒙您關心,據醫師診斷,犬子大抵是有些心疾,並無大礙。另一位下巴極方正的人吟笑着回答。

雖說不動酒菜,來回幾句敬語,話便多了起來。期間某縣的主簿察覺到身側有位女子出席,當然,她極有可能是某位權貴的夫人,在太守的席上,出席者沒有用性別區分。

只是這位女子略顯奇怪,不曾與任何人言語,某縣的主簿不敢扭頭去看,只是略瞟幾眼,記得是一身黑色的衣,發間別了一個銀色的簪子。

眾人等了許久,幾個侍女簇擁著趙安坐到正席,筵席上的嘈雜聲戛然而止,滿座賓客不約而同地離席正立,向正席投射敬畏的目光。深深作揖,異口同聲地說:

「祝太守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趙安看了看,臉上的橫肉又堆了幾層,連忙擺手說:

「列位,還請快坐,坐坐坐。」

眾賓歸席時,管家彷彿聽見了金屬碰撞的聲音,按理說配劍刀具都應放在了門口,大概是幻聽了吧。管家這麼想着,又沉浸在自己衣食無憂的春秋大夢中去了。

「列位。」趙安站起身,環顧四周,舉著酒樽。

「列位遠道而來,為鄙人祝壽,鄙人…恐不勝此厚禮啊,這一盞,與諸位共飲,為大家,洗盡途中風塵,再言作樂來!

有新來的不懂事的童僕在二樓的隔間小聲嘟囔:「這太守前些日子不開倉接濟百姓,眼睜睜地餓死那麼多百姓,咋今天這麼客氣。

「小聲點…」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僕在小童僕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顯然,席上的「名士」是不會在意這些「小節」的,因為他們正在行「大禮」。

眾賓舉樽示敬后,皆舉起酒杯,欲一飲而盡,仰首一剎,屋外狂風大作,席捲筵席,七十二盞仿漢長信宮燈皆被風吹滅,席間「名士「各種嘆詠接踵而至,檀木地板不住地吱呀作響。

驟然,夏風又變得平和了。可閣樓內卻是人心惶惶,那位亂瞟的主簿想趁機揩油,上下左右地摸索著,忽然感到手心一絲溫熱,以為是摸到了什麼好地方,用力抓了抓,卻發覺是液體。

「誰的酒灑了「那位主簿有些失望地問,無人應答,他好奇地嘗了一下,竟有一股咸腥味。

樓下的僕人們趕忙把備用的燈拿出點燃,隨着小童僕「哇「的一聲大叫,慌亂的眾賓將目光匯聚於正席。只見,燈下席前,趙安撲倒在鑲著瑪瑙的宴桌上,他的頭顱消失不見,只有淙淙鮮血從脖頸處噴涌而出。

兩把倒地的椅子,一群凌亂的「名士「楣在屋檐向下端詳,看得一清二楚,她撩起黑色的面紗,轉過身,倚在琉璃瓦片上,注視着手中這顆肥胖的頭顱,上面還堆滿了笑容,她下手極快,趙安身首兩異時未發出一點聲音。

楣掏出那把劍,沾染了血跡的劍刃漸漸變成紅褐色,楣心滿意足地舔舐上面未乾的血污,劍側映着楣冷峻的臉龐,化成影子般漆黑的輪廓。

「我終於報仇了呢,琉韻。「

「那個影子般的輪廓晃了晃,沒有作聲。

「還遠遠沒有結束呢,對吧。」楣說着望向城門之外的荒涼,閣樓中仍是一片混亂,楣沒有心思再觀賞這出免費的鬧劇了,她看看已變成紅褐色(沒有血跡)的劍,從房檐上一躍而下,匿入夜色中。

似乎在夏風拂面時,聽見屋旁的樹葉沙沙作響聲,莫名有些大,怕是給這位「仁慈」的太守送行吧。

城門處空無一人,楣輕快地翻越城牆,跑向城郊,她依稀感覺進城時有目光匯在她身後,會是誰呢?那些守城的士卒,看起來也很疲憊的樣子,會不會也有...楣的眼中漸漸映射出皎潔的月色

「不要瞎想了,楣。」楣的內心聽到了琉韻的聲音,「你要明白這些人對你來說無關緊要,最重要的事,你還記得嗎?」

「當...當然,我怎麼會忘記!」映射的月色匿入黑暗。「復仇,為他們報仇。這是唯一要做的事。」

琉韻彷彿鑽入楣的身體,在她的耳畔輕輕呢喃「記得就好。」

不知不覺,楣踏入了蒼藍城郊的荒墳堆中,這裏曾是蒼藍城百姓公用的墳地,卻在三年前有了鬼怪的傳聞,頻有上墳掃墓的人出行后再未還家,久而久之,恣意生長的灌木掩抑著無人問津的野墳,只有一處格外平整,楣靜靜地走到合葬的墳前,她不畏懼所謂的鬼怪,因為她很清楚,那鬼怪的真面目。

楣將趙安未涼的頭顱用布包裹好,拋到墳前,她抿著唇,緩緩跪下。隨之而下的還有滾落的晶瑩。

「爹!娘!楣兒...來遲了,楣兒不孝...就用這趙安的頭顱算作孩兒為您們送程的薄利吧...大仇...已報...但是...楣兒知道...這只是開始...楣兒一定...一定會實現爹的夙願...「

半晌靜默,楣緩緩起身,撲凈膝上的塵土。

「說完了?」琉韻的聲音再次響起。

「嗯...」

「這麼久沒來,反而話少了呢。」

「有你的指引,腳下的道路愈發清晰。」

「就像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承諾的那樣呢。」琉韻從後面摟住楣,「不過那好像是個雨天。」

「嗯,秋雨滂沱。」

楣望向蒼藍城,那三層閣樓仍亮着燭火,明晃晃的燭焰在楣眼中晃動。那天的事,相似的地點,似乎又一幕幕躍然火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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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此劍斬斷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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