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鳴泣淚雲落⑨

雙眸緊闔，面色蒼白，氣若遊絲，這便是他懷中此刻的雲落。

那猶如冰窖的身子，一點一點的穿透他的心房，凍得他蝕骨腐心，冷得他錐心刺骨。

水光沿着眼眶繞了繞，一滴一滴落入那人的眉間，順着那蒼白的臉頰一點點的滑落。

不是不曾動心，不是沒有說過要好好照顧眼前人，不是沒有決定永不相負……只是為什麼偏偏就將眼前人越推越遠了，為什麼放在自己手心裏的明珠，被摔得粉碎。

「你這麼不愛惜自己，我又如何放得開你，我帶你回家，回到那個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家，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清碎憂傷的聲音且悲且泣，一音一切，回蕩耳畔恍若敲晶破玉，芙蓉泣露，數十載的光陰潺潺流淌著，親密的兩人卻再無分隔兩地的肆意徘徊的憂傷，攬月入懷，碧海青天何須嫦娥獨悔，輕輕收攏了雙手，像是要將她緊緊嵌在懷裏，但又捨不得太過用力，唯恐這樣捧心西子的她如琉璃易碎。

風逸軒痴痴看了許久，才俯下身去，將唇印在雲落眉心，給那緊皺的眉幾分撫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一片片青蔥的竹林，春天的來臨使萬物獲得了新的生命力，無數的竹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着竹身，竹葉的『沙沙』聲一時間充滿了整片的竹林。

雲落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到了很多人，夢過了許多事，可最後都如過眼雲煙，消散而去，當倦意襲來，她終於感到自己走到了盡頭……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哭泣，聲音嘶啞，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雲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張了張嘴，卻沒有力氣擠出一個字來，周身的疼痛後知後覺地襲來，讓她險些再度昏厥過去。她用儘力氣咬了咬舌尖，保持着幾分清醒，終將是睜開了那雙疲憊不堪的雙眸，看着頭頂垂落的綢幔，恍若隔世。

床邊之人緊緊握住她的手，激動中夾雜着欣喜的說道「落兒，你醒了。」

雲落微微扇動一下睫毛，想要甩開他的手獨自起身，奈何對方握得太緊，根本無法抽離，自顧扶着她坐起身來。這般一扶，風逸軒的心疼愈發壓抑不住，雲落清瘦得硌人，靠在他肩頭的時候，虛弱得如同九月的殘荷，一陣風就能將其凋零。

「好些了嗎?」

沒有回答他的話語，只是輕微的點了下頭。

「我看看！」

毫不猶豫的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冷漠疏離的聲音刺痛心房「我沒事，你別碰我。」風逸軒黑眸中閃過一絲痛楚，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來看你。」

熟悉的擺設，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氣息，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什麼都沒有改變，唯一改變的，只是人。

流水落花春去也，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為什麼，還要讓我在遇見他?」

問天，問地，還是再問自己，雲落不知道。

都說君子遠庖廚，堂堂風寧國萬人之上的君主，熟練的撩起衣袖，生火，煮水，剝蓮子，下米，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現在的他不是什麼陛下君主，只是一個為自己心愛之人洗手做羹湯的平凡人。

月獨高照空嘆寥，盡得輪迴破曉回，清輝斑斕下的月色秋蟬在沉睡的大地悲鳴著，不禁的黯然聆聽着朦朧月下的美。

「雲風小築」

看着牌匾上四個整整齊齊的字眼，雲落卻只是自嘲的笑笑。

「逸軒，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呀?」

「雲是你，風是我，這裏，是我們最美好的回憶，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回憶。」

昔日美好的回憶，如今卻是痛苦的根源。

雲落一步一步的走在這個曾經她自以為最美好的地方，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回憶。

牆壁圓柱，是深深刻着那時的印跡，灼燒着她的眼，院子裏的海棠花，如今已經凋謝，再也不是那漫天殷紅……

花開無葉，花落無聲，花開花謝，春去秋來，這，便是天意。

「外面冷，怎麼站在這兒?」

抬眼看到風逸軒一襲月白衣衫，逆光而來，看不清面部表情，但是整個人的輪廓在月光的映襯之下褪去了冷冽，變得異常柔和，情意綿綿。

「山間夜裏涼，你身子還沒有好，不宜吹風，我們進去吧。」他抬起頭，與她對視着，眼中滿是關心的神色。

「我做了你最喜歡的銀耳蓮子羹，嘗一點好嗎？」

「這次又想要什麼呢，如果還想要血寒蟬那麼抱歉了，我這裏，已經沒有血寒蟬給你了，所以，陛下可以不用再上演這種深情戲碼了。」

麻木，沉重，壓抑，悲痛圍繞着風逸軒。

平靜的掃視一眼周圍，於雲落而言即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心碎的笑意溢上蒼白的臉頰「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裏，你帶我回到這裏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曾經的曾經，這裏，是她與他的秘密基地，執手相伴，海枯石爛，君心似我心。

如今的如今，這裏，是她與他的絕望之處，虛情假意，誓言戲言，「真心」誅真心。

「你現在身子很虛弱，需要好好靜養，這裏悠然寧靜，很適合修養生息。」

「是嗎，陛下千里迢迢的追到這裏，只是為了陪我休養生息嗎，那我雲落真是好大的面子。」

「落兒，過往種種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傷害了你，但請你相信我最後一次，我不會再傷害你了，如果可以，剩下的時間，請讓我陪着你護着你，你不用原諒我，就這麼恨着我，讓我陪着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如果對我的恨，可以讓你活下去，那麼便一直這麼恨下去吧，這是對我的懲罰，我欣然接受。但我希望你能打開心結，所有的痛，皆有我一個人承受好了。

「我累了。」此刻她心裏一片迷惘，找不到方向，她只想睡去，永遠的睡去。有股很強大的睡意衝擊着她，她支撐不住了，沉沉地睡去。

「求你，別再推開我，好嗎?」房中一片寂靜，沒有人回應他。

風逸軒默默的受着，他不敢看雲落那單薄的背影，更加不敢看她遍體鱗傷的身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親自做的，心中像是劃破了一道巨大的溝壑，疼得風逸軒無法控制。

「對不起。」

終於，床上的人兒有了反應，雲落語氣輕飄飄且無力「風逸軒，從始至終，你有真的愛過我嗎？」

你愛過我嗎？哪怕一絲一毫。

「我愛你，從始至終我都愛你，不管是以前的你還是現在的你，都是我最深愛的雲落。」

「如果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相遇，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如若不曾相遇，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一切都沒有改變，如若沒有遇見你，我還是雲領靈族那個與世無爭的聖女，固守着自己的使命與冷靜的心，淡然看桌著這世間的明爭暗鬥，是是非非；如若沒有遇見我，你將永遠是那風寧國萬人之人的鐵血帝王，雷厲風行的手段運籌帷幄與整個天下，如沐春風的溫柔著青梅竹馬，而我們兩個，便如同那太陽與月亮，永遠不會有相遇的一天。可惜如果終究只是如果。

當愛已成往事，幕幕回首，心早已千瘡百孔.風逸軒，並不是每次傷害過後，它都能夠復原.如果可以，我願，此生不負相見，來生天涯陌路。

一場綿綿細雨，竟是無聲吹落了院子裏枝頭單薄的海棠，雲落途徑院子，腳上繡鞋將那花瓣紛紛碾作塵。

院中的一草一木，是那樣的熟悉又陌生。

「落兒，你喜歡海棠，所以，我把整個院子都種滿海棠，等到花開滿園的時候，我們滿便一起圍爐煮茶，賞花賞月可好？」

「落兒，今生能與你攜手，是我風逸軒最大的幸運,今生今世，我只願與你攜手共度。」

一步一步走在雲風小築的每一個角落，回憶一幕一幕的映入眼帘，是緣還是孽，她已經分不清楚，是愛還是恨，她亦不願再去糾結，她已時日不多，只願安安靜靜的走完最後。

風逸軒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她，看着她走過滿園春色，走過書香門第，走過曾經他們一起走過的每一個角落。

昔日這裏的一切美好，都已經成了泡影，再也找不回來，自己是真的做錯了，痛悔與自責如同鋒刃，日夜切割他的心，卻始終不能回頭……

如果一切能重頭開始，他不會在以欺騙利用接近她，讓彼此都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如果一切能重頭開始，他情願放棄一切，只要她能跟自己在一起。

小築周圍一片盎然，寧靜致遠，風逸軒心中也有種說不出的溫柔寧靜之感，與雲落在一起時有時像初戀般狂熱，而有時卻又像相愛多年的夫妻一樣敬愛憐惜。如果沒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他們是可以從一開始就相守到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