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遇 2

錯遇 2

整個暑假的八月,洛洛都在思考怎麼向老單提出結束這段畸形的婚姻,也在思考找什麼樣的機會和子木坦白她的身世。如果不是顧曉的出現,她不會下這樣的決心,她可能只想着如何繼續維持生活表面的明艷動人,忽略實質上的病入膏肓。可是顧曉就像一束強光,他把她千瘡百孔的生活照得一清二楚,讓她自己也不忍直視,在他給的溫暖面前,那個可怕冰冷的家更像一個牢籠。

可能因為老單對子木始終的無微不至讓她不舍,又或是因為他對她偶爾的橫行無忌讓她不敢,她自知和老單同床異夢的婚姻已不可能長久,也清楚顧曉焦慮不安的等待總有一天會讓東窗事發。可是她變得和所有有婚外情的女人一樣,自私得什麼都想要,既捨不得老單給女兒的父愛,又捨不得顧曉給自己的溫情。她猶豫着、糾結著、矛盾着,把自己置於一個兩難的境地。

顧曉幾次還想和洛洛見面,洛洛又何嘗不想見他,可是她不敢。她知道,如果再見,那便是乾柴烈火、電光火石,他們倆誰也無法控制自己不越軌。一旦邁出那一步,他們都將萬劫不復。她能做到的,便是守住這最後的防線。無論如何,即使和顧曉已經感情炙熱到難耐,也得等到她結束了這一段婚姻,再想他倆的未來。

「等開學吧!等開學了,就能常常見面了。」洛洛告訴顧曉,也說服自己。

可是老單又怎麼辦?萬一暴露了顧曉,老單會不會發瘋。不行,得趕緊和老單攤牌,不能讓顧曉再這樣置身於暗處受委屈了。洛洛開始計劃。

可是每當她想開口,不是被老單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內疚到開不了口,就是被他施暴時的猙獰嘴臉嚇得不敢開口。事情就這樣擱置到了國慶后。顧曉和她只能每天通過沒完沒了的QQ聊天一解相思之苦,唯一能四目相會的時候也只能是午餐時間的偶遇或是教師大會時的擦肩了。

十月下旬的一日,周日的晚上,不是月黑風高,也並非狂風大作,但那是洛洛記憶中最可怕的一天。

九點多的時分,老單帶着子木回家,那晚子木在老單朋友的機構里學奧數課,洛洛對此一竅不通,每次都由老單陪同旁聽。聽到女兒敲著門喊媽媽,洛洛就趕緊奔到門口給他們開了門,打開鞋櫃遞過拖鞋,卻發現老單的神色有些不對勁,眼睛帶着怒氣。她深深嗅了一下,沒有聞到他身上有酒氣,既然沒有喝酒,又怎麼像是要失控的表情。無論如何,洛洛還是決定今晚小心行事,她預感著有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子木才換了拖鞋,老單就氣乎乎地說先不進屋,下樓抽支煙。洛洛不敢多問,只管把女兒趕緊迎進房間。

「子木,今天爸爸怎麼了?好像在和誰生氣?是不是你上課表現不好?」洛洛邊給子木睡前梳洗邊問。

「不是我,今天我在上課的時候,兩個叔叔找爸爸。」子木稚嫩的聲音回答。

「叔叔?什麼樣的叔叔?」洛洛問。

「兩個剃著光頭的叔叔,看上去有點凶。」子木回答。

「那叔叔跟爸爸說什麼了?」洛洛隱約感覺到這兩個人來者不善。

「那我不知道,他們是去了教室外面說的話。」子木說着,洛洛感覺到不妙,第一反應是送子木回隔壁小區的父母家。路過樓下老單的身邊時,女兒說了聲「爸爸再見」,但是老單卻神色凝重在打電話沒有回答她。等洛洛回來的時候,老單已經在家門口等着她了。

這次回來,老單的臉色比剛才還要難看。洛洛本能地想躲開他,不想他一把抓住洛洛的手,把她拖到卧室,把她按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坐在對面的茶几上,瞪着眼睛問了一句讓洛洛魂飛魄撒的話:「我問你,顧曉是誰?」

「是......是我們同事。分校的,新來的,好像教信息科技的。你......你問他幹嘛?」洛洛咽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地回答。

「那你和他什麼關係?」老單的眼神更狠了。

「我?我和他有什麼關係?我們......我們只是同事......不太熟。」在那一瞬,洛洛有想過索性就和老單攤牌吧,索性就告訴他她和顧曉的難分難捨吧。可是她又退縮了,老單眼裏的兇狠讓她本能地害怕,她也不知道老單到底掌握了多少,她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啊!

「不太熟?」老單哼哼冷笑了兩下,「不太熟人家在寧波背你一晚上?不太熟為了你都和老婆決裂了,說好復婚的都不肯復了,是怎麼回事?」

老單的話讓洛洛倒抽一口冷氣,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可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突然。「他們不復婚,關我什麼事?」洛洛還想垂死掙扎。

「看來你連他的婚姻狀況都清楚,還說不熟?好!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就告訴你,今天來了兩個人到機構找我,說是受人所託來傳話,告訴我管好自己的老婆,別讓你出去禍害人,把人家小夥子搞得五迷三道的,本來已經說好的和前妻復婚的,現在堅決不同意了!說是有要等的人了!死心塌地要等!他要等誰?是不是你?等你幹嘛?跟我離婚是不是?」老單幾乎開始咆哮。

洛洛慌了,她知道一切都已暴露。是顧曉對陳林宣佈的決裂,讓她因愛生恨,心生嫉恨,為了挽回和他的婚姻,為了得到他,她已經不擇手段。她自知顧曉已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只能從洛洛這裏下手了。可是洛洛不能承認,當她看到老單眼裏的凶光時,她就更加確定她不能承認,如果一旦承認,顧曉就完了!老單凶神惡煞的樣子,對她都能下手,何況對顧曉!她的腦中像走馬燈似的想起那年冬天在火鍋店裏小輝和阿川他們的遭遇,又想到扯證那天老單對自己坦白有刑事犯罪記錄的回憶,老單什麼都幹得出來,她想要保全顧曉,就必須咬牙什麼都不能說。

老單站起來在她面前踱了幾步,突然蹲下身來,用溫柔得令人恐懼的聲音說:「寶貝,你告訴我,是他纏着你的是吧?沒事,誰欺負你,老公替你出頭。」洛洛咬着下唇,搖搖頭。

他站起來,抓了幾下後腦勺,突然封起她的衣領,把她拎起來,洛洛幾乎雙腳離地,他對她吼叫道:「難道你們是你情我願?你這個無恥的女人,仗着有幾分姿色,一邊讓我養著女兒,一邊和別人不三不四!」伴隨着一記響亮的耳光,洛洛覺得腦袋悶了一聲,臉上又麻又辣,她發現自己被扔在了沙發上。這是第一次老單打她的臉,也是第一次在沒喝酒的情況下動粗,她的淚珠疼得滾落下來,捂著臉,卻依然搖搖頭。

老單不甘心,握住洛洛得雙肩,拚命搖晃着她,挑最難聽的話罵道:「你這個賤貨!你還想護着他?你快說!你們到底有沒有干那事?」洛洛繼續搖頭。

「沒幹過人家就為你和前妻決裂了?沒幹過人家就來找我理論了?你這個妖精,當我傻嗎?快說,你們在哪開的房?有過幾次?」老單這樣一個滿腦子金錢和慾望的男人,他怎能理解她和顧曉之間柏拉圖式的愛情呢?洛洛使勁搖著頭,眼淚隨着她搖頭的節奏甩到老單的臉上。

老單得不到任何答案,甚至連一個字的回答都沒有。他搶過洛洛的手機,不停翻看她的所有聊天記錄。洛洛絕望地閉上眼睛,他當然會看到她和顧曉的聊天,那些她都捨不得刪去的纏綿悱惻的互訴相思之情的記錄。

老單看了好久,然後輕輕放下手機,「這個L開頭名字的,是他吧?」他陰鬱地問,洛洛明知已經無路可退了,卻還是死不悔改地咬緊牙關搖搖頭。老單又撩起茶几下層的那本《活着》,把它扔到洛洛面前,厲聲喝道:「那這個呢?是他的吧?一本破書看得哭不停,我早就看出不正常了!」洛洛橫下心來,執着地搖頭。

老單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崩潰爆發了。他狠狠把洛洛推倒在沙發上,用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齒地嚷嚷着:「你竟敢對我不忠!死到臨頭了,還為了他死扛!你去死!我成全你們,讓你們到地下去恩愛!」

那是洛洛第一次感覺自己離死亡那麼近,比十三年前自殺時還近。她感到自己的喉頭在老單的手指重壓下變得緊迫,彷彿身邊所有的空氣一下子都消失了,自己喉嚨里僅剩的氧氣也被抽走了,她找不到一點縫隙可以呼吸。她想用腳踢他,卻借不到位,她想掰開他的手指,力氣卻根本無法與他抗衡。生存的本能讓她的手在空中胡亂抓着,突然她觸摸到茶几上的塑料茶盤邊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使出了最後一點力氣,抽出茶盤,重重地砸在老單的頭上。她聽見茶盤上玻璃杯砸落到地上碎裂的聲音,老單「啊」的一聲鬆了手。

洛洛大口喘著氣,咳嗽著,她看見老單捂著腦袋坐在地上。理智告訴她此地不可再留,或許就命喪黃泉。她趁着他還沒反應過來,拿起手機,汲著拖鞋,狂奔出了家門。剛出門,拖鞋就跑掉了,她顧不上,只穿着襪子奔出了小區,奔上了馬路,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跳上去。這一系列的動作,洛洛都沒有片刻的停留,求生的慾望讓她爆發出力量。她知道稍一猶豫,那個魔鬼就會追上來,她就再也見不到顧曉和女兒了。

「小姐你去哪兒?」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里打量這個狼狽不堪連鞋子都沒穿的女子。

「我......我想想。」她驚魂未定,完全沒有方向。父母家不敢去,不能讓他們知道;顧曉不能找,他知道了會和老單拚命;唯一想到的可以投靠的人只有茜茜。對,茜茜!洛洛打通了茜茜的電話,還好她沒有睡,聽到洛洛的情況趕緊到了小區門口等洛洛的車到。

「是我,」洛洛思來想去,還是撥通了顧曉的電話,「這陣子你注意安全。他知道了,陳林讓人去找他了。我得暫時刪了你的微信和QQ,不到迫不得已不聯繫。記住,任何人問起我們的關係,你別承認!或者你就說是我死皮賴臉纏着你的,總之你就是什麼也別說!」

「什麼意思?你怎麼了?你在哪裏?洛洛,你到底怎麼了?」顧曉一串問號,洛洛都無從回答。

她哽咽著留了一句話給他:「無論我怎麼做,你只要記得我愛你,很愛你,不比你的少。」她聽見顧曉還在電話那頭大聲追問,她卻掛斷了電話,任憑淚水泛濫。

子木確診后的第118天。

堅持了近四個月的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還是看到了效果。子木的情緒已經基本穩定,病情也得到了很大的控制。

洛洛為了女兒的康復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她徹底改變自己,變了個人似的,與子木的相處完全換了個方式。為了女兒可以對她放心信任,把她作為傾訴對象,她儘可能地把女兒當成朋友,換位思考,去體會她的所有感受。這樣一來,她便能設身處地為子木考慮,獲得她更大的依賴。

母親,是曾經和女兒共為一體的,也曾是孩子最信賴的人,可是她幾乎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忽略子木的一切感受,變得咄咄逼人,回憶里自己的強勢和霸道,讓現在的她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讓子木找回對媽媽最原始的親近。

好在精神衛生中心的醫生和心理諮詢師都在告訴洛洛,女兒的病情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並在不斷好轉中。她倍感安慰,慢慢地放下了不甘心,慢慢接受現實。如果註定孩子攤上了這樣的一場劫難,如果命運早在冥冥中安排好一切,如果已然無法抗衡,那麼不如坦然接受吧!就把現在當作一個新的起點,一切重頭再來,應該還來得及。至少女兒還平安陪伴着她,這就足夠了。

這個暑假,她取消了女兒所有的補課班,制訂了海南三亞的旅遊計劃。自從進入高中后,子木就再也沒有時間跟着媽媽出去遊玩了。她對於洛洛的提議感到非常高興。「她願意出去走走看看,這是很好的信號。」心理醫生說。

出行的前幾天,洛洛都在忙着整理行李。她習慣性地在自己的隨身背包里放了一本書,用以打發飛機或者其他等候時間。子木看到母親從一格書架里抽出了新買的余華的《文城》,不解地看着那格書架好奇地問:「媽媽,你怎麼那麼喜歡余華?全是他的書。」

洛洛順着子木的手指方向看到自己的書架——《活着》,《兄弟》,《第七天》,《許三觀賣血記》,《在細雨中呼喊》......還有自己手裏的這本《文城》。

「因為,這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曾經推薦給我的作家,他的作品寫實而又深刻,語言犀利,我們都很喜歡。我自從讀了第一本后,就迷上他的書了。你也可以試着讀讀看。」

「我才不要看這種書呢!我還是帶上我的IPAD吧!」子木蹦跳着跑開了。洛洛笑着搖搖頭,現在的孩子,哪裏還能靜得下心來看書呢!她的手指拂過那一排書,在《活着》的書側停留了一會。這本書已經不是顧曉當年送她的那本了,那本早就被老單毀了,就在她差點被他掐死的那晚,她倉皇出逃后,他像發瘋的野獸般把那本書撕得粉碎。眼前的這本《活着》,是她去書店裏重新買的。儘管不是顧曉的書,但不知為何,洛洛還是覺得那上面有他的味道,一如她車裏那串星月菩提上的味道。

嗅覺其實比視覺更能激起人的回憶。八年了,顧曉的味道竟然還沒有散盡,每當她使勁兒嗅那珠串,她還是能清晰地聞到他的味道。

那個九死一生的夜晚,等在小區門口的茜茜,接到了下了計程車,沒有穿鞋,瑟瑟發抖,渾身是傷的洛洛。帶她回家,邊給她抹葯,茜茜邊落着眼淚。她反覆念叨著,為什麼當初自己要讓老單認識了洛洛,把她今天害成這樣。洛洛說不是因為你,可是茜茜還是自責哭泣。她建議帶她去醫院驗傷告老單家暴,可是洛洛不肯,她知道這件事錯不在老單,是自己出了問題。茜茜抹着眼淚說你有什麼問題,你又沒有和那個顧曉真有什麼事。

「可是我的心去顧曉那兒了,我否認不了。而且現在,誰也不能證明我們是清白的。」聽着洛洛的話,茜茜嘆息著,還是堅持要幫洛洛把身上的傷都拍下來,即使不去驗傷,也要備日後不時之需。現在想來,幸虧茜茜當時拍了照,否則洛洛恐怕就永遠在那個渣滓洞裏出不來了。

洛洛在茜茜家住了兩天,顧曉瘋狂地給她打電話,打聽事情的始末。她避重就輕,只說了事發的原因和現在的結果,中間那段可怕的經歷,她沒有告訴他。

「洛洛,我求你了!離開他吧!我快擔心死了!我不怕他的,讓他來找我好了,我正好和他攤牌!要不你把他電話給我,我現在就找他!」顧曉說這些話的時候應該是捏著拳頭的。

「不!不可以!」洛洛厲聲打斷他,「你鬥不過他的!他三教九流,什麼人都認識,他也什麼都幹得出,你不是他的對手!你聽我說,我去找他談,我爭取和他和平分手,然後來找你。你乖,等着我的消息就好了。不許去找他,不許輕舉妄動,你答應我!」洛洛生怕顧曉一時衝動,自不量力,自投羅網。

總算暫時安撫了顧曉,可是老單能不能接受她現在提出離婚的請求,她不能確認。她遲遲不敢給老單打電話,只好由茜茜出面和他溝通。她躺在床上,聽見茜茜在客廳,時而謾罵,時而懇求,時而靜聽,她多麼希望茜茜掛了電話后能告訴她,老單決定和她離婚。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她只想要回一個自由身,直奔顧曉的懷抱。

可是走回房間的茜茜告訴她:「老單說不管你有沒有真的背叛他,他都不捨得和你分開,也不捨得讓子木沒有爸爸,只要你肯回家,他什麼都可以原諒你。」

「那如果我堅持要和他分開呢?你問了嗎?」洛洛問。

「問了,」茜茜說,「他說如果你離開了他,他就要那小子付出代價。」茜茜的語氣極其平靜,卻讓洛洛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老單是什麼人,她也知道他既然放出這樣的話來,顧曉就凶多吉少。除非......除非她繼續做他的人質。

「那你幫我再問問,如果我答應他回去,也答應他從此和顧曉斷了聯繫,他能不能保證不去找顧曉麻煩?」洛洛強忍着眼淚央求茜茜。

茜茜揉揉她的頭髮,又去給老單撥了電話。一會兒她折回來,告訴洛洛老單同意她的條件。「可是你真的確定你要回去嗎?他差點掐死你,太可怕了!這一回去還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很擔心!」茜茜不無擔憂地說。

「我乖乖聽他的話,他應該不會傷我的。我一個人,可以給子木換一份父愛,還給顧曉換一份平安,也算值得了。」洛洛說着,深深嘆了口氣,擦去臉上的眼淚,換上來時的衣服,打算回去那個牢籠。

茜茜在小區門口目送著好友乘坐的車遠去,她知道她即將回到那個可怕的洞穴,那裏面有一隻隨時會失去理智的野獸。可是她卻無法阻止她,她是為了兩個深愛的人,寧願自己身陷泥沼,求子木和顧曉的平靜。

洛洛到家的時候,子木在自己的房間里彈鋼琴,老單在廚房裏忙活。在樓下,她就聽到女兒房裏傳出的清脆的琴聲,開了門,就聞到廚房傳出來的煎炸烹飪的香味。子木聽見媽媽進門的聲音,從房裏向她跑來,媽媽媽媽地喊著,老單也從廚房探出頭,問了句:「回來啦?」彷彿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彷彿在這扇門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是洛洛卻寧願,現在這裏雞飛狗跳,寧願老單繼續和她大鬧,然後不歡而散,然後可以把離婚提上議程,然後她可以真實擁抱顧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他傻傻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盲目等待着,她卻在這裏享受這虛偽的家庭溫暖和天倫之樂。

晚飯後,子木去了房間寫作業,洛洛識相地去廚房洗碗。

突然老單從身後抱住她,洛洛緊張得整個人都繃緊了,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不知道在下一秒等待自己的,是溫柔相待還是暴力相對。

「洛洛,對不起,我那天晚上真是氣昏頭了,事情沒搞清楚,就那樣對你。我求你再原諒我一次。」老單在她背後輕輕說。

洛洛不敢動彈,滿是泡沫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等待他的下文。

「我這兩天找你們學校的人調查過了,你和那個人沒事對吧?就是因為比賽,有過幾次合作,你們在學校,也沒什麼過分的舉動。我估計是那小子自己不想復婚就拿你做了個借口,然後他前妻就當真了。是這樣吧?」那一刻,洛洛好想反駁老單,她想大聲告訴他不是這樣,她想向他坦白她和顧曉兩情相悅,她不是他的借口,他們真心相愛,求他成全。

可是當她轉身看到老單時,又突然心軟了,老單的樣子瞬間讓她無法把那些殘忍的實話說出口——他的額角上有一塊紅腫,應是那晚她用茶盤砸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不再有凶光,竟然閃著淚光,帶着祈求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着洛洛,渴望她給一個肯定回答。愛的多的那個人總是卑微的,老單也是可憐人,為了讓自己相信洛洛,竟然編織了這麼牽強的謊言騙自己。

老單拿過手巾擦乾洛洛的手,把她拉進了房間,指著茶几上的香奈兒盒子說:「這是我給你買的這次的賠罪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明天我陪你去恆隆換。」洛洛不動,他替她打開盒蓋,裏面躺着一個精緻的香奈兒手袋,是時下最流行的Leboy款式。

洛洛還是原地不動,老單討好地拿出另一個盒子,「這是給子木的。」他打開它,裏面是一雙漂亮的粉色輪滑鞋。「女兒一直想學輪滑,我給她報了課程還買了鞋,她剛才看到可高興了。」

「謝謝。」洛洛想果斷拒絕那個包包,但是卻無法拒絕他對子木的好,不知該說什麼的她從牙縫裏擠出這樣兩個字。

「那你是原諒我了嗎?」老單試探著問,還沒等她回答,他就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和以前一樣,跪在洛洛面前狠狠扇著自己耳光,罵道,「我混蛋!我不是人!」

這一幕對洛洛而言已經太過熟悉了,這也是每次解決問題的一個流程,好似例行公事。但這次洛洛見下跪的老單卻沒有了底氣,她把他拽起來,只說了句:「別這樣,被孩子看見不好。」

老單順坡下驢,一骨碌起來,拉着洛洛坐在沙發上,順勢摟住她肩膀,洛洛嚇得一縮,但又不敢表現出抵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那你算是原諒我了啊!這事兒我們就過去了。我不追根究底了,你也別離家出走了,行嗎?咱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好不好?」說完,就湊上他滿是黑黑牙齒的嘴巴要親洛洛。

她本能地閃躲開,然後說了句:「碗還沒洗完。」就趕緊轉身回了廚房。

水池邊的洛洛,擦洗著沾滿泡沫的碗碟,心中卻絕望地想,今晚老單一定是又不會輕易放她過門了。

如她所料,待子木剛睡,老單便纏上了洛洛。他要以此來值回那個香奈兒的票價,也要以此來證明洛洛還是他的女人,他就是一個凡事都得有回報的人。好吧,就當自己是贈品回報他對顧曉的不殺之恩,也回報他對子木的養育之恩。

關了燈一片黑暗的房間,洛洛閉上眼睛,咬緊雙唇,卻關不住眼淚......

老單很快就睏倦地睡去了,洛洛突然萌生出邪惡的念頭——偷看他的手機,看看他到底掌握了顧曉多少信息。既然他可以翻看她的手機,她為什麼不能反過來看看呢?她為自己的壞念頭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老單睡得很沉,洛洛越過他的枕頭拿到他的手機,他竟毫無察覺。滑開他的手機后,洛洛驚呆了——

他和教育局朋友的聊天記錄里,有顧曉所有的信息;

他和洛洛某個同事的聊天記錄里,有她和顧曉唱K時的照片;

他和移動公司朋友的聊天記錄里,有洛洛近期所有的電話和短訊記錄;

他和派出所朋友的聊天記錄里,發去了她和顧曉的全名和身份證號碼,要求對方查這兩人的開房記錄,對方四個小時前的回復是:」單先生,並沒有。「

......

這就是他所謂的不再追究了?這就是他所說的他信任她?從一開始,他就沒有信任過她,就像她沒愛過他一樣。他們真是世間絕配的生意人,做了一筆貨真價實的交易!

洛洛把手機悄悄放回了他枕邊,竟然想笑。

趁著辦公室里沒有人的時候,洛洛拿着座機撥打了分校區顧曉辦公室的電話。「顧曉,是我!」在聽到他的聲音出現在電話那頭的那一刻,洛洛差點哭出來。

「小洛洛!你在哪兒?你昨天怎麼樣?我給你回電了,你手機關機了,我打那個座機,結果打到你閨蜜家了,她說你住回去了?」顧曉彷彿等了很久她的電話。

「嗯,回去了。」洛洛委屈地說,「對了!我是要告訴你,微信和QQ我都已經刪除你了,對不起。還有手機,也盡量少聯繫,他在查。有陌生電話你不要接。如果有需要,我們就這樣用學校的座機聯繫。我的課程表你有,你的我也有,我們這樣是最安全的。」她語速很快,生怕下一秒就有同事推門而入。

「為什麼要這樣?」顧曉不解。洛洛簡單描述了昨天偷看手機的結果。「好,我都聽你的。」他聲音低沉地說,「他有沒有對你......」他遲疑地問著。

「沒有!」洛洛果斷地對顧曉撒了謊。

而正是因為她的果斷,讓他瞬間就明白了這不是實話。他的腦海中出現了各種洛洛被責打侮辱的畫面,他捏緊了拳頭,頂着桌子,咬着牙說:「有事情你得告訴我,我來保護你!」

傻孩子,洛洛眼中含淚笑着想,你怎麼能保護我?「我會保護好自己的,還有你。」她說,「我得掛電話了,辦公室電話不能一直佔線。」

「等等,」顧曉急切地說,「我愛你,洛洛!」他壓低聲音。

此時總校的下課鈴聲已經響起,走廊里有了人來人往的腳步聲,「我也是。」洛洛痛苦地閉上雙眼。

「我二十分鐘後過來吃午飯,我們在食堂見一面吧!我不跟你說話,我就想看你一眼。」顧曉說。

洛洛還想說什麼,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好,我知道了。」她警惕地調整了語氣,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二十分鐘后,洛洛按照約定走向食堂。才剛下樓,就看到顧曉站在一樓的大廳,午間的陽光把一樓大廳的落地玻璃窗照得透亮,顧曉高瘦的剪影映入她眼眶,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他怎麼能這樣等着她呢,這傻瓜!洛洛心裏念道,但是腳步已經不受控制地朝着他走去。

他們站在彼此的對面,目光焦灼在對方的臉龐上,眼中都泛著淚光,片刻中,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強忍着擁抱對方的衝動。

「何老師,我來這邊做些工作,剛好要去吃飯,我們一起嗎?」是顧曉先鎮定下來,故意放大聲音讓經過的人聽到他們的話。

「不了,我們辦公室的人先去了,她們會給我留位子的。」怎麼能和他對桌吃飯呢?這所學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替老單盯着他們。洛洛艱難地說出這些,眼睛卻一刻也不能離開顧曉,看到他神色中的受傷和失望,心痛不已。「我先走了。」她痛苦的眼神讓他也心碎。

「那你多吃點,你又瘦了。」在洛洛轉身後,聽到顧曉在身後關切的聲音。她使勁兒點點頭,不敢回頭看他。

那段時間,洛洛和顧曉只能通過這樣偶爾的見面和學校那根電話線,保持着斷斷續續的聯繫。每隔幾天能有這樣一個機會,讓兩人都確認對方還是平安的,就心滿意足。他們只能在無人的辦公室,在電話里匆忙互訴相思,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也只能用炙熱的目光和飽含深意的隻字片言給對方傳遞愛的信號。

老單並沒有因為上次差點失手殺了洛洛而停止對她的暴力,相反,他發作的頻率彷彿更高了。幾乎是每次喝了酒就會拿她撒氣,台詞中現在又多了一個顧曉。

她常在午夜時分被他搖醒,然後被逼問到底有沒有和顧曉上過床。如果她否認,那麼老單便會繼續拷問;如果她沉默,老單則說她已經默認;如果她任他打罵,老單就會說她的順從都只是在為顧曉做犧牲;甚至如果她在他的強迫中,只是要求像以前一樣採取避孕措施,老單也會勃然大怒,喊著「你不想懷我的孩子,是想懷誰的孩子」,然後把洛洛手裏遞過的避孕套扔掉,強行與她發生關係。

每每這樣,洛洛只能在整個過程中想着顧曉,咬牙忍耐,即使痛不欲生,受盡凌辱,想到只要能護他周全,她就什麼都可以承受。

那年的整個十二月,洛洛都被牙疼折磨,毫無徵兆也沒有原因,就像中了邪似的,無論怎麼降火消炎吃藥,都沒法把它壓下去。連甲硝銼這種牙疼的特效藥,都沒有辦法起效。俗話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關鍵是在疼的時候,牙醫也愛莫能助,只能等炎症消除后才能進行治療。

直到十二月的月底,洛洛開始頻繁嘔吐的癥狀,她才發現自己的例假晚了半個來月,有個可怕的念頭蹦到她腦中——會不會是懷孕了?

忐忑不安的她用藥房買來的驗孕棒測試,當看到兩道紅色的杠杠時,整個人像被雷擊了似的,呆在原地。她竟然懷了老單的孩子!她怎麼能懷了老單的孩子?那個猥瑣的、兇殘的、可怕的魔鬼!一瞬間她的嘔吐感愈加強烈,在衛生間發出很大的聲音。

老單聞聲趕來,見洛洛不舒服伏在馬桶上嘔吐,趕緊蹲下身子替她拍背。她好不容易止住嘔吐,轉頭看見老單的臉,強忍住再次反胃的感覺,給他看那兩道紅杠杠,告訴他今天得請假去醫院,她可能懷孕了。

聽到懷孕二字,老單先是一愣,然後咧嘴笑了,一如第一次見面,露出黑黑的牙齒。像是蓄謀已久的計策得以成功實施,他樂呵呵地去房間里拿醫保卡。在那一刻,洛洛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他的計謀,他想用一個孩子永遠綁住她的心。他知道子木怎麼也不是他親生的,她總會長大,最終不能成為維繫他和洛洛關係的紐帶。除非有一個他們自己的孩子,洛洛才會死心塌地跟他過。

趕到醫院,他們直接掛了婦產科。直到那一刻,洛洛還抱着一線希望,期望藥房買的驗孕棒並不準。可是從化驗科遞出來的化驗單上,寫着兩個觸目驚心的字:陽性!

洛洛顫抖地拿過那張單子,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很快閃現了顧曉的臉。她還什麼都沒有給過他,卻懷了別人的孩子!他還在等著和她有朝一日可以堂堂地牽手,她卻懷了別人的孩子!他那麼愛她,她卻懷了別人的孩子!而那個人,竟然是老單!洛洛的心在滴血,滿目怨恨地看向老單。可是後者根本沒在意洛洛的表情,接過化驗單摟着她歡天喜地地去門診室找醫生。

「最近有什麼反應嗎?」醫生例行公事地問著。

「嘔吐,」洛洛機械地回答,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還有莫名其妙牙疼,疼了一個月了,這兩天開始吐了反而不疼了,難道還有人妊娠反應先是牙疼?」

「這可說不準,每個人反應都不一樣。對了,你牙疼沒吃藥吧?」醫生一邊記錄一邊詢問。

「吃了,」洛洛從包里掏出這些天每天隨身攜帶着的甲硝銼,「這一個月都在吃。」

「甲硝銼?」醫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吃了多少?」

洛洛搖晃了一下藥片所剩無幾的藥瓶,說:「就這一瓶。」

醫生輕笑了一下,停下筆尖,搖搖頭,說:「甲硝銼可是輻射類藥物,吃幾顆都不行,別說一瓶了。你們這孩子,看來是不能要了,就算非生下來,也肯定是智商有問題的。」

洛洛和老單面面相覷,老單皺起眉毛,洛洛心裏卻升騰起一絲可恥的喜悅。

「你們打算要嗎?」醫生抬起頭正視這二位問道。

「那......如果孩子肯定是有問題的,我......我們,就不要了吧!」洛洛遲疑地回答,一邊說一邊怯怯地看老單的臉。

「你說呢?」醫生直接問老單。

「行吧!都這麼說了,只能不要了。」老單垂頭喪氣的。

「是這麼個理兒,明知帶他來世界上是遭罪的,又何苦害了孩子害自己呢?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呢!」醫生一邊開着手術單,一邊勸說這老單和洛洛。

拿着手術單從門診走出來的時候,老單悶悶不樂,洛洛卻渾身輕鬆。可是那畢竟是她肚子裏的一個生命,她輕輕撫摸著肚子,愧疚地在心裏說:「孩子,對不起,媽媽不是不要你,是你來的不是時候。」

路過一個垃圾桶,她把包里的甲硝銼扔了進去,竟然是帶着感恩的心看它落進去。如果不是她無意間吃了這麼多甲硝銼,她現在可能真的不得不生下這個孩子,畢竟要她親手殺死自己腹中健康的孩子,她也做不到的。不堪設想,如果真那樣,她怎麼辦?顧曉怎麼辦?他們怎麼辦?

洛洛的手術就放在三天後,老單陪着洛洛進了手術室,可是等到洛洛從無痛人流的麻藥中醒來,她發現只有她一個人躺在日間手術留觀室。

她很渴,很想喝水,可是身邊什麼都沒有。她從枕頭底下找到手機,撥打老單的電話,但是一直沒有人接。洛洛想可能是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了吧!他的計劃落空了,他可能正在生氣,會不會回來找她麻煩,此刻洛洛已經顧不上了。

正當她口渴難耐的時候,茜茜和父母出現在留觀室門口,他們看到她,立刻叫着她的名字向她走來。茜茜說他們是在門口遇上的,問老單去了哪裏,洛洛答不上來,茜茜正想開罵,洛洛給她使了一個顏色,示意她的父母在場。茜茜知道洛洛習慣報喜不報憂,他們不知情,不宜多說。

無論如何,洛洛喝到了水,她把茜茜倒給她的一大杯白水一口氣喝完,出了一身虛汗。茜茜擦着她額上的汗,趁著洛洛爸媽去打水的時候,詛咒著老單。

「沒關係,至少我身體不好這半個月,他不會找我麻煩的。也是好事。」看着洛洛由衷輕鬆的笑,茜茜偷偷轉身擦去眼角的淚花。

那半個月的病假,應該是那半年多來,她最清凈的一段時間了。為了讓她好好養身體,父母把子木接回家住。老單知道她的身體在這個時候是折騰不起的,所以一天也沒有回來折磨她。他每天早出夜歸,不回來做飯,也不在家吃飯,即使晚上喝了些酒,看到洛洛緊閉的房門,也就直接去了子木房間睡。雖然從早到晚,這個家就只有她一個人,可是她卻覺得那麼自在放鬆。

在她病假的第一天,中午她就接到一個電話。看到是學校的來電顯示,洛洛想着可能是領導跟她確認請假時間,趕緊接聽了。

「小洛洛,你病了?你怎麼了?」沒想到是她日思夜想的顧曉的聲音。「我剛才在食堂吃飯,聽到教導處的老師在討論誰來代你課的事,才知道。你不舒服嗎?哪裏不舒服?」顧曉溫柔的切切關心,瞬間讓洛洛的委屈開了閘,她明知坐小月子不能哭,可是就是止不住眼淚。聽見洛洛的哭泣聲,顧曉急了,大聲問:「你怎麼了?是不是他把你弄傷了?你在哪?我馬上來找你。」

「不是......不是的,顧曉。」洛洛泣不成聲,「是我......是我不好......對不起。」

「幹嘛跟我對不起?你到底什麼病?你快說,急死我了!」顧曉焦灼不安極了。

「我......我不是病。我是......我是做了人流手術。我......我上周查出來,懷孕了。」洛洛說完這句,電話那頭很長一段時間安靜,「顧曉!你還在嗎?對不起!我不想的!老單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顧曉,對不起!」輪到洛洛心急如焚了,她幾乎拿着手機在吶喊,她多想告訴他為了保全他,她不得不做老單的人質,任他宰割。可是她又怕顧曉知道,怕他以卵擊石去搏擊,怕他無端受傷。她也怕顧曉以為她家庭和睦,傷心負氣,就此遠離。她在電話里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那個她在夢裏喊了一百次的名字,那個刻在她骨髓里的名字!

過了好久,顧曉才說話:「小洛洛,我明白。不是你的錯,肯定不是你。我相信你,你的心裏只有我,對吧?我不會怪你的。你好好養身體,有沒有想吃的,我給你送過來。」

「你不能來,」顧曉的體諒安慰比他的沉默更催淚,洛洛泣不成聲,卻還保持着理智,「你別來,萬一遇到他......」

「好,好,我不來,你別急,那你有需要就告訴我。你別哭,現在哭對眼睛不好,聽話,好嗎?」顧曉像哄小孩子似的語氣。

「嗯嗯。」洛洛拚命點頭。

兩周的假期,洛洛恨不能無限延長。白天顧曉會從學校打個電話問候她,她不需要再偷偷摸摸說話,着急忙慌掛電話。晚上只要她在老單回家之前偽裝成已經睡着的樣子,他就不會來打擾她。除了不能偶爾和顧曉四目相對,其他都很好,好得讓人不敢相信,日子可以美好成這樣。

暴風雨前的平靜,最可怕之處就在於,大多數人是無知無覺的。

休完小產病假,已經是元旦后,離期末不遠了。

回到學校,洛洛很快就投身到各種繁忙的期末工作中去了。仍然是保持那樣的節奏,和顧曉偶爾通個電話,在校園裏製造一場偶遇,以慰相思之苦。她從顧曉的語氣中,愈來愈感受到他的按捺不住。

陳林還是在不斷地找顧曉,祈求他回頭。顧曉對於自己曾對陳林一時衝動提到洛洛的名字感到後悔不已,更是因陳林出了這樣的下策導致洛洛受苦而憤恨不已。他冷酷絕情地拒絕了她,告訴她即使沒有洛洛,他也不會回頭了。他想拯救洛洛的迫切和衝動,幾乎呼之欲出。他幾次衝來洛洛的小區門口,想和老單談判。洛洛費盡唇舌才讓他打消這樣的念頭。

「我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成為你的男人?我不要總是躲在你的辦公室的電話線里。」顧曉坐立難安地在辦公室里問。

「我答應你,過完年,好嗎?子木一直把他當成親生父親的,就讓她和爸爸再過一個年吧!我開學就會給你答覆。我比你更想快點離開他!」洛洛安撫着他。

對於攤牌這件事情,比起已知的老單會有的歇斯底里,洛洛更懼怕的是未知的子木的反應。畢竟在子木心目中,老單是個好爸爸,她不會理解媽媽為什麼會拋棄爸爸,選擇那樣一個小爸爸。如果讓她事先了解她和老單並無血緣關係,可能會有個緩衝,可是告知她身世,這麼大的信息量,年僅十歲的女兒是否能接受。

她不捨得顧曉苦等,也不捨得女兒受創,帶着這些糾結,洛洛過了一個心神不寧的年。有些事情,就該是快刀斬亂麻。可惜洛洛錯過了斬麻的最佳時機。

年後開學的第一周,洛洛在周四和顧曉通了電話。她告訴他周五晚上她會和老單談,如果有好消息,她會第一時間聯繫他。如果到了周六早上都還沒有聯繫他,那麼請他報警。

「你這樣太讓我擔心了,我去你小區門口等你好嗎?如果發現不對頭你就趕緊跑出來,我就在門口等你,好嗎?」顧曉不無擔憂地說。

「好!」想到這是最後一搏,想到過了這一關,她就可以和顧曉雙宿雙飛了,洛洛有了莫大的勇氣,連這個「好」字都充滿了力量。然而,他們誰也想不到,他們的緣分,根本沒有等得到過那關。也沒想到,這通電話竟然是他們最後一次在學校的電話線里互訴衷腸了。

周五上午,洛洛只有一節課,上完以後,她正在批閱學生的作業。突然手機響了起來,赫然寫着Louis!洛洛嚇了一跳,快步走到辦公室外面的大廳里接聽。正想責怪顧曉沉不住氣,卻聽得他的聲音略略顫抖著說了一聲:「何老師。」

「啊?」洛洛愣了,這是什麼稱呼,也不是在眾目睽睽中,何必在電話里這樣稱呼她。「怎麼這樣叫我?你怎麼了,顧曉?為什麼不用辦公室電話?」洛洛好奇。

「何老師,我是來跟你說,以後我們就別打電話了。」顧曉一本正經地說。

「什麼意思?你是說直接用手機?」洛洛越發不明白了,「你不要心急,顧曉,我今晚就給你答覆,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的。好嗎?」她好言相勸著。

「不......不是。何老師,我的意思是,我們......我們從今以後就不要再聯繫了。」顧曉的話像是給了洛洛當頭一棒,她悶了,這是從何說起?

「為什麼?」她忍不住大聲問道。

「因為......因為我......我根本沒有愛過你。我只是跟你玩玩的.......我不愛你。」顧曉哽咽的聲音沙啞又乾澀,遙遠得像從外太空傳來的。

「不可能!你胡說!」洛洛對着手機叫道,「你騙人!」

「對不起,我騙了你。」顧曉留下一句蕩氣迴腸的嘆息,電話就被掛斷了。

洛洛聽着電話里傳來的嘟嘟的忙音,呆立在明亮的大廳里。窗外樹梢上悄悄爬滿了嫩綠的生機,洛洛心裏卻瞬間荒蕪一片。

此時膽戰心驚的她,竟然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她強迫自己努力保持冷靜,濾清思路。她的大腦飛速旋轉,幾乎可以斷定,顧曉是被脅迫的,他說的那些話,她一句也不信!可是,他在哪裏?什麼處境?現狀如何?洛洛一無所知。

她回撥顧曉的手機,對方已關機;她再撥他的辦公室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可是,她必須找到他!她不能讓他一人置身危險中!那是她的愛人啊!

洛洛拔腿想往分校區跑,轉念一想,不能這樣無緣由地跑去。於是回了辦公室提了電腦,抱着沉重的筆記本,急速奔跑着沖向分校區。都來不及和門衛打招呼,就直衝進了教學樓,一口氣跑到顧曉的辦公室。可是鐵將軍把門,無論洛洛怎麼拍打,呼喊,都沒有人應門。

「洛洛?你怎麼來了?」走廊里經過分校區的教導主任小顏,她是和洛洛私交尚好的同事。

「我......」洛洛滿頭大汗,滿眼血絲,一時語塞。

「電腦出問題啦?找顧曉?」小顏看到了她抱在懷裏的筆記本問。

「啊......對!電腦壞了,我很急。他在哪兒?你知道嗎?你看到他在哪兒嗎?」洛洛強忍着眼淚,卻還是壓不住心急如焚的語氣。

「哦,他早上跟我請了假,說有急事出去一趟。不過剛才他又打電話告訴我,今天回不來了,家裏有點事。」小顏沒看出洛洛着急的真正原因,只當她是為了電腦的事。

「啊?他請假了?突然請的假?」洛洛兩腿發軟,眼前發黑,只好無力地靠在顧曉的門上。

「是的,誰家沒點急事啊!所以我就准假了。」小顏說,看見洛洛臉色不對,趕緊上前扶着她問,「你怎麼了?不舒服了?」

「我沒事,跑急了,讓我休息一下就好。」洛洛靠着顧曉的門,慢慢坐到地上。

鈴聲響起,「呀!我先去上課了,你要是不舒服就找我。」小顏匆匆忙忙離開去上課了。

洛洛拱起雙腿,把電腦緊緊抱在懷裏,彷彿當它是顧曉。她埋下頭去,潸然淚下。看來她今天找不到顧曉了,她以後還能找到他嗎?

那晚一下班,洛洛就沖回家,看到老單還沒回來,她破天荒地開始撥打他的電話催他回家。老單在電話里陰陽怪氣地揶揄,今天怎麼這麼想他,洛洛聽了直噁心。

「你把他怎麼了?」老單剛進家門,還在換拖鞋,洛洛就捏著拳頭站在他旁邊,咬牙切齒地問道。她再也不想忍這個魔鬼了,她再也不想假裝了,此刻她只有一個念頭——得到顧曉的訊息!叫她付出生命,她也甘心!

「誰啊?你說的啥啊?」老單的表情明顯表示他知情,卻口是心非地挑釁她。

「你說誰?顧曉!你把顧曉怎麼了?」洛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跺着腳對老單嘶吼著,即使此刻老單會殺了她,她也要宣洩出情緒。

老單換了拖鞋,走進客廳,逼近洛洛,她連連後退。「你急什麼?我能做什麼?現在是法治社會,難不成——我能打斷他的腿?還是廢了他?」他挑着眉毛反問洛洛。「這些都不能做的話,也許我只能扇他一耳光,然後讓他跪在我面前,舔我的鞋。」他全然不顧洛洛驚愕恐懼,喘著粗氣,瀕臨崩潰的表情。

「你這個瘋子!你為什麼傷害他?我已經做了你的人質,你還想怎麼樣?你把顧曉還給我!」洛洛最後的理智被老單的挑釁和她頭腦中的畫面完全摧毀,她怒吼著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用拳頭砸老單的頭,老單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怒氣沖沖地捏住洛洛的雙手,阻止了她的暴擊。

「終於說真話了吧?你現在還敢說你和他不熟嗎?」老單瞪着眼睛吼道。

「好,我現在說實話,你聽好了——我愛他,愛到為了保全他,可以犧牲自己的全部,像個妓女一樣地把自己出賣給你!你知道我有多噁心你嗎?你比蛆蟲還讓我想吐!懷上你的孩子就是奇恥大辱!如果不是想着顧曉,我連手指頭都不會讓你碰一下!你說了你不會追究他了,可是現在既然你不遵守遊戲規則,那我就告訴你,這遊戲我也不玩了!我一定要和你離婚!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洛洛一口氣把這些壓抑在胸口多日的話,不顧後果地統統喊出來。

「那你自己就遵守遊戲規則了嗎?」老單反問,「你和顧曉藕斷絲連地保持着曖昧聯繫,還偷偷策劃着怎麼擺脫我,你以為我不知道?陳林全部都告訴我了!顧曉鐵了心地要奔你來,死也不肯跟她複合,如果你不給他希望,他能對陳林這麼絕情?」老單的話讓洛洛一下子理清了脈絡,原來除了那些眼線,他們還有一個最大的敵人時刻埋伏在身邊,就是陳林。她和顧曉的眼神,騙得了別人,又怎能騙得了陳林?

可是激怒陳林也好,讓顧曉欲罷不能也好,這些都是她一個人的責任,怎麼可以算在顧曉頭上?憑什麼讓他替她受苦?她想像著顧曉上午可能遭遇的各種畫面,那比自己被差點被掐死來得更痛苦!好吧,已然如此,那就讓暴風雨徹底來吧!失去理智的洛洛反過手來抓住老單的手,往自己脖子上套,口中吶喊著:「來啊!你掐死我好了!和你在一起生不如死!如果你非要綁着我,讓顧曉離開我,那就不如讓我死了吧!」

可是老單反常地沒有暴跳如雷,大打出手,相反的是,他的臉上浮現出莫大的哀傷,雙手無力地垂下,看着洛洛爬滿眼淚的臉,低低地說了一句:「我不會讓你死的,也不會讓他和你在一起的。」轉身走入了子木的房間,反鎖了門。留洛洛一人蜷縮在客廳的角落,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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