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九十五.弱。

六百九十五.弱。

蓮瓣聖潔,旋轉不休。

原本慈悲的佛陀此時此刻俯瞰這腳下的蒼生,不言不語。

甚至,連它的眼眸里都出現了一絲不解。

而當它的雙眸出現不解時,守臻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你為何會不解?」

「……」

面對佛陀,他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接着,在佛陀的沉默中,他繼續說道:

「你怎麼會不解?」

「……」

「我從李守初那知道,你分別代表着過去、現在與未來。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永不墮輪迴,天上地下唯吾獨尊……你,為什麼會不解?」

仰望蒼穹,在那凡人看不到的世界中,他的眼裏好奇之色愈發多了起來。

「連我都知道我所存在的道理,你似乎還不知曉?」

「不知曉,你為何會出現?」

「不知曉,你又如何踐行你的道理?」

說到這,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表情。

是嗤笑。

無關那群戰場之人,無視了那血肉橫飛的嗤笑。

以及嗤笑之後的一聲怒哼:

「哼!」

面對這在無神論之中,在感應不到外界的炁后,為了保全自身,第一時間選擇封鎖自己,用自己的道理所鑄造的蓮台所撐開的「天地」之中保留下那一絲天地之炁的佛陀,他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一絲失望。

「如果這就是菩提禪院的話……」

他代替李臻,說出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果然,

我沒對玄奘說錯。」

在佛陀的目光之中,搖了搖頭:

「學佛,果然救不了這世間之人。」

「!!」

剎那間,佛陀雙眸之中的不解悉數褪去。

在停頓了一息后,取而代之的是那傾天的怒火!

那是六天六夜也焚燒不絕,欲讓人永生永世受盡地獄折磨的業火!

放開了固守的思維,擺脫了蓮花的禁錮,佛陀終於不再是那副端坐雲端的模樣。

只見祂抬起了手,參天的金色巨掌中出現了「卍」字的金色符號,帶着那燃起業火的雙眸,朝着道人壓了過來!

無窮的道理瞬間改變了正片天地的規則。

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遁入空門!

六根清凈!

四大皆空!

鎮!!

無視生者之思,一改往日之慈。

手掌之中以那無窮力無窮法無窮智的梵文符號為引,勢要將此人度化,洗去凡塵,遁入空門!

此威!

降下!

而在放開道理的那一剎那,無孔不入的無神論終於找到了宣洩的渠道,開始從這片天地之中,悉數摒除了一切天地之炁所構造的全物!

佛陀的蓮座瞬間破碎,接着便是細密的裂痕遍佈全身。

可惟獨那一掌。

唯獨那卍字元號之中的道理,筆直的抗拒了所有道理,勢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而他掌下那道人在看到了這一隻手掌后,卻忽然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

「是神啊……」

他說着,擺出了一個造型。

右手虛握,左手三指、四指弓曲,大指掐定,右手高高舉起,在那巨掌落下的瞬間,天地之炁的封鎖與控制瞬間解除!

而他手中的金劍在陡然降速的時間中,朝着天空之中的佛陀遙遙一指!

真武神咒·神雷!

波紋瞬間穿過,手掌之上的卍字也無聲無息的穿過了守臻的身軀。

守臻紋絲不動,看着那些即將觸及到自己的佛韻開始自行瓦解。

五大神雷之下,天地萬物生殺相剋。

它是神,就會死在神雷之下。

在神雷落下那一剎那,就已經死了。

而已經死去的道理……

如何度得了我?

於是,僧人之影在瞬間土崩瓦解。

剛剛想要恢復,卻再次發現……

這片天地之炁,早已被封鎖,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

驚訝無比的話語終究是沒有說完,便隨風一起,吹的乾乾淨淨。

高郵。

禪房之內,三名老僧無聲無息的睜開了眼睛。

這三人一人是正常體型,一人偏瘦,一人偏胖。

看上去皆是慈眉善目。

如果能拋開他們眼中那一絲凝重與不解的話……

而就在這時,那體型偏胖的老人像是發現了什麼,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一看……

一道傷痕開始在手中緩緩出現。

鮮血順着傷口湧出,滴落到了僧袍之上。

可他卻絲毫不慌,只是冷哼一聲:

「哼!大意了!二位師兄,再來!」

那偏瘦的老和尚點點頭,便要再次結印。

可這一次,那體型最正常的老和尚卻不言不語……直到胖和尚疑惑的問道:

「師兄?」

隨着他的話語,正常體型的和尚身子忽然一搖晃……

「噗!!」

一口血噴了出來。

……

「嘖。」

看着自己面前煙消雲散的僧人之影,守臻罕見的露出了意猶未盡的模樣,對着半空來了一句:

「好弱的悟道。」

太原。

一直心神都放在李臻身上的杜如晦看到道長的眼神有了變化后,趕緊問道:

「道長!?如何了?」

「贏了。」

「……」

「……」

「……」

在一屋子的人沉默之中,李臻留下了一句結果后,身上那股氣質悄然變換。

守臻又回來了。

捏起了一顆盤子裏擺放的果脯,放到了嘴巴里。

酸酸甜甜的。

讓他微微點點頭:

「嗯。好吃~」

……

炁,又恢復了。

而當這些人再次能感知到炁的時候,還來不及欣喜,衝天的金光便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如同海潮一樣,把所有人全部淹沒。

然後……他們便又一次無法感知到了炁的流動。

似乎有人在逗他們玩一樣,不過這次的金光似乎又與剛才那種情況不同。

這次,他們能感覺到炁。

可偏偏炁卻不聽他們的使喚。

在瞬息之間察覺過來腳下的金光有古怪后,可當他們想要離開這金光範圍時,卻發現……

這金光如同一塊凝固的鐵板,把所有人的腳,全都固定在了這一層金光之中。

整個戰場瞬間就凝固了下來。

而騎兵雖然在坐騎之上,坐騎受縛的瞬間,他們憑藉經驗穩住了身型。

可在發現腳下金光已經凝固后,剛要破開,卻接到了同伴的預警:

「不要下來!」

「這金光有古怪!」

「不要妄動!」

一個接一個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

眾人看着那綿延不知多遠的金光,以及那些停下來的霧氣之影,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憑心而論,許多人腦子裏現在都是懵的。

明明我們這麼多人……

可偏偏對上這些霧氣人影后,卻像是一隻只等待被宰殺的雞鴨豬狗。

沒有絲毫反抗能力不說,最重要的是……從頭到尾,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和什麼人打。

或者說……為何只是那一個人就要如此大費周章。

最關鍵的是還連人家的衣角都沒摸到。

而此時此刻被固定在這古怪的金光里,他們第一時間就是看向了自己的上屬官員……

現在怎麼辦?

除了不解,就是茫然。

他們不解,他們的將軍、朗將也不解。

最後,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後方騎在馬上的大總管身上。

死了這麼多人,報仇還是不報仇?

現在動彈不得,這仗打還是不打?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

面甲之下,杜伏威一臉鐵青。

可他卻能感受到那一道最特殊的目光。

目光來自於遠方那個身穿白衣的身影。

三神僧……竟然拜了!

而眼下那個悟道之人的能力竟然如此邪門,使人竟然感知不到炁的存在。

沒了炁,那自己這些人便和普通武者尋常無異。

可他那些白霧人影卻成了打之不死,殺之無效,收割人命如同割草的鐮刀……

他清楚。

這些霧影之所以不動,只是因為那一句話。

那句「別殺太多」的話語。

自己被人憐憫了!

就像是一條不聽話的狗,雖然挨了一頓打,可為了以後繼續讓自己看家護院,對方卻沒有選擇殺自己!

而現在那些薄霧人形停手的原因,就是在等待自己的抉擇。

可問題是……

他目光所盡之處,看着那些屍首……

短短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與三神僧一起敗退的,還有千餘條人命!

他們的血還未乾,未流盡……

自己……又該怎麼和同袍交代!?

可他同樣明白,對方留給自己的時間絕對不會太多……

一息。

二息。

三息……

面甲之下,傳來了壓抑著某些情緒的聲音:

「鳴金,收兵!」

「鐺鐺鐺鐺……」

當那鐘鼎之聲響起時,金光一收,在場上的薄霧煙消雲散。

沒頭沒腦的打了這一仗,又沒頭沒腦的收回了兵卒。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來思考眼前的形勢。

而就在這時,一根金光所組成的箭矢,忽然就出現那戰場的邊緣前方。

箭矢沒入土地,金光四射之中。

那白衣人影和道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箭矢旁邊。

……

「如何?」

站在李臻身邊,狐裘大人觀察了一下,確定這道士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后,才開口問道。

李臻聳聳肩:

「剛才才和老杜說完。我說這菩提禪院的和尚好弱的悟道……」

「……很弱?」

狐裘大人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絲好奇:

「怎麼個弱法?」

「他們是度化。」

李臻給出了自己的解釋:

「不管你是否自願,也不管你是什麼人、什麼身份。只要接觸了這份道理,那麼整個人便會被這股道理所填滿……就像是強行改變了你的人生一樣。若敗了,那麼從此你便是佛門的一份子,殘生餘下,就只有青燈古佛,大慈大悲了。」

「……」

狐裘大人想了想,繼續問道:

「為何對你無效?」

「因為貧道心裏有大人呀~」

「……」

看着這道士那呲出來的一口小白牙,女子沉默無語。

而李臻卻想揭開她那斗笠看看,她到底有沒有羞紅了臉蛋。

這一抹羞紅,又是怎樣的一個人間絕景。

「好好說!」

罕見的,女子的聲音里出現了一絲羞惱。

李臻笑的更開心了。

直到身邊的空氣開始發出炙熱的味道,這才趕緊咳嗽了一聲。

「咳咳……其實也很簡單。在他的道理沒有侵蝕到我之前,守臻的雷已經劈到了祂身上。」

看着那一步一步往這邊走的杜伏威,李臻解釋道:

「大人,守臻的雷,說是雷法,可更是道理。在他的雷法下面,天下之間有五物乃是必殺!中之者死,觸之者亡。一為天、二為神、三為龍、四為水、五為妖。這五種雷,對應的便是這天下的五種存在。而在這五種存在內,沒有任何存在,能抗住守臻的道理。因為他是真武,他下凡,便是要履行自己的職責。所以,天下間所有涵蓋於此的事物,皆無法抵擋。挨了雷,就要死。而死去的道理,是傷不到人的。」

「因為……道理被推翻了?」

「正是。」

李臻應了一聲:

「而推翻他們,盪清這世間妖邪,同樣是真武存身之理。便是如此~」

「……這麼說起來,你天克那三個和尚?」

「嗯。」

「那若是你遇到宇文化及、我師父這種人……又該如何?」

「……」

李臻沒正面回答,只是沉默一息后,說道:

「宇文化及,只要守臻活着,我便不怕。而大人的師父……」

說到這,他忽然一頓。

「女婿好歹半個兒,要不……哎喲!」

腰眼被劍柄頂了一下的李臻訕笑了一聲,揉着腰對前面努了努嘴:

「大人,杜總管到了。」

狐裘大人發出了一聲若不可聞的冷笑,扭頭看向了五十步外站定的杜伏威:

「可用幫杜總管收斂這些無辜之人的屍首?」

李臻嘴角一抽。

行吧……

還真是殺人誅心之言。

只是可惜,面甲遮著,他只能看到杜伏威那深沉如水的雙眸。

以及那句……

「侍郎大人的高招,杜某領教了。」

狐裘大人斗笠輕搖:

「若杜總管心有不服,那我便期待杜總管早日悟道了。-只是……」

她語氣里的殺機突顯:

「也請杜總管做好準備。你悟道之日,便是我找上門來之時。希望杜總管的道,能比菩提禪院那三個和尚強上那麼一些。否則若做了這古往今來最短命的悟道之鬼,可就真的是貽笑大方了。」

「……」

在杜伏威那似乎活過來了一般的猙獰面甲注視之下,狐裘大人轉過了身:

「道士,我們走。」

聽到這話,李臻沖着杜伏威手掐道指,稽首一禮:

「福生無量天尊,杜總管,就此別過。」

說完,和狐裘大人幾個閃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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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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