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魘

第1章 夢魘

七月里,溫城郊外的夜尚存着白日裏的餘溫,氳著一層暑氣,彷彿將人罩在爐子上升騰起的霧氣里。

馬蹄聲響在靜謐無人的管道上,又急又密。

四馬開道,鏢車隨行,一面綉著「童」字的旗幟盪在風裏,馬隊中間是一頂不起眼的月白色小轎,四角墜著銀線流蘇,在月色下映着溫潤的光。

如果有溫城的人經過,便能認出這是溫城裏赫赫有名的儒商童家的車隊。

轎子裏坐了兩個女子,左側的女子青絲如瀑,圓眼細眉,鼻樑如白玉傘骨一般,本是幾分凌厲的眉眼,因着白嫩微肉的兩腮,平添了幾分嬌憨。

女子的唇緊緊抿著,眉頭也蹙著,不住地拉開帘子張望。

一旁的青衣圓臉雙髻少女將她的焦急瞧在眼裏,忍不住打趣道:「姑娘,您就別急了,您再急,這馬兒也長不出六條腿。」

被稱作「姑娘」的女子瞪她一眼,嗔道:「你胡說什麼,我哪兒着急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垂首望着懷裏的盒子,她抱了一個長寬約莫一尺左右的紅木方盒,裏面是她從柳州尋來的小玩意,她想打開瞧瞧,又按捺住了,她好不容易裝飾好的,一打開就亂了。

還是要留給小七自己打開才好。

她又忍不住往外望,「快將夜子時了吧,我們還要多長時間進城?萬一趕不上小七的生辰怎麼辦?」

「姑娘,」青衣少女無奈嘆道,「您是出來忙生意來了,便是錯過一時半會兒,七公子也不會怪您的。」

「那不行!」女子眉眼含笑,很是鄭重地瞧著懷裏的盒子,像是已經瞧見了少年隱晦的欣喜模樣,「我答應過他的,不錯過他的任何一個生辰。」

他的餘生每一個生辰,她都要陪他一起走過,不過那都是將來很遙遠的事情了,她有的是時間慢慢去考慮,眼下只求着馬兒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免得她家小七等急了。

畢竟那是一隻生氣了會咬人的小豹子,她可不想被撓。

許是馬兒聽見了童洛錦的祈禱,步程當真快了不少,趕在三更前進了城。

許是夜深,街上已經無人了,四下都是靜的,遠處煙花巷偶爾傳來一陣琴音清曲兒,也被風兒吹得搖搖晃晃的,不甚清晰。

童家大門緊緊閉着,門前的燈籠熄了一隻,童洛錦從馬車上跳下去,皺眉道:「今日夜裏是哪個當班,怎麼這般不仔細。」

她讓鏢師夥計們去後門安放車馬,自己迫不及待地上前敲門,小七應該會在前院等着她的。

叩門聲過三,卻無響應,黃鶯也絕對奇怪,便叫罵了兩聲:「大姑娘回來了,還不來開門,哪個當班得又睡死過去了?!」

風聲鑽進燈籠里,瀟瀟作響,似夜鴉哭嚎。

童洛錦與黃鶯對視一眼,都察覺出一絲不妥——太安靜了,即便是深夜,童家也少有如此安靜得時候。

「啊——」

後院裏猛然想起來地尖叫聲如同招魂鈴一般將兩人的思緒拉回來,蒼白著臉的車夫在黑夜裏如同奪命的鬼魅,跌跌撞撞地衝過來:「后……後面……」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嚇破了膽,黃鶯擋在童洛錦身前攔住了神色驚慌的車夫,「後面怎麼了?!」

車夫眼神渙散,只是不斷地喃喃低語,黃鶯被他拖住了胳膊,動彈不得。

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從內心深處升起,童洛錦提起裙擺就往後院衝去,顧不得黃鶯的叫喊。

人間煉獄是什麼樣子呢?

最清醒的噩夢是什麼樣子呢?

鮮血流進了花叢池塘,綠葉碧水都染上了殷紅,老人的屍首枕着孩童斷裂的胳膊,剛剛踏進家門的鏢師還睜着眼睛殘留餘溫。

就像是一個夢,童洛錦的靈魂飄在半空中,看着她的軀殼跪在地上,搖著管家的身子,抱起奶娘僵硬的頭顱,看着她搖搖晃晃地進了前院,大堂里是唯一亮着燈的地方,三具屍首被高高懸掛在正廳,童洛錦尖叫一聲,撲上去,嘔著血喊「爹娘」「祖父」,她拼了命地將把三個人的屍體抱下來,但她不夠高,也沒有力氣,只能一遍遍地將人托起,又重重砸下,砸在她的肩膀上、臉上、頭上,但她不覺得疼,啞著嗓子喊:「娘,你等等我,我馬上就抱你下來、爹,爹……你再堅持一會兒,女兒回來了。」

根本不會有人回答她,有鴉鳥掠過,嗅到血腥味,立在樹梢停駐,卻被嘶鳴哀痛的哭喊聲驚飛。

「他們死了,」低沉的聲音在夜裏響起,像破空的刀鳴,「你來晚了。」

童洛錦猛然轉身。

她身後站了一個玄衣男子,眉如斧鑿,鬢若刀裁,一雙黑似點漆的眸子與暗夜融為一體,他彷彿生來就該在夜裏。

童洛錦喃喃一句:「小七……」

她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朝他喊:「小七,我爹娘和祖父疼了,你幫我放他們下來好不好……」

她彷彿失了魂一般哭得令人心碎,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番話語:「他們得多疼啊,小七,我抱不動,你幫幫我,幫幫我……」

男子就那樣站在原地看着她,不說話,也不動,就像在看一場即將落幕的大戲。

聽到童洛錦的哭喊聲終於變得沙啞,她的嗓子漸漸發不出聲音,他這才上前兩步,一把拉住童洛錦的手,像是第一次見她一般,細細地將她從髮絲打量到發尾,如同毒蛇吐著信子:「本來想放過你的,可是你怎麼就回來了呢?」

抽泣聲戛然而止,童洛錦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她極其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睛,獃滯地抬起頭,好半天才道:「小七……你還在……真好。」

男子笑起來,執意要拆穿她的自欺欺人:「不是我還在,是我應該在。」他陰沉了臉色,像蟄伏在陰濕角落裏的毒蛇,陰冷可怕——她在把他撿回家的時候,別人都是怎麼形容他的。

當時她不信,為了他和所有人扭打在一起,現在她卻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而他們,」毒蛇張開嘴巴,露出獠牙,「都應該死——包括你。」

這個夢怎麼還不醒啊。

她怎麼這麼壞,夢裏把小七想得這樣駭人。

「小七,三更過了嗎?」

男子一怔。

她雙目空洞,只有嘴巴在開開合合:「我答應了你,三更之前會回來陪你過生辰,我為你尋了一個趁手的禮物,阿娘說,她會為你煮一碗長壽麵,你二十歲啦,要給你卧兩個蛋……阿娘是不是還沒煮好,我們去小廚房瞧瞧……」

「童洛錦,」男子殘忍地在她耳邊道:「她不在廚房,她在你身後,她在看着你……在看着你和殺她的兇手喃喃私語。」

「啊啊啊啊——」童洛錦突然來了力氣,掙脫開他的束縛,蹲在地上捂著耳朵尖叫起來。

男子也跟着蹲下來,慢條斯理地用指尖劃過她的眉眼:「童洛錦,你好會騙人啊,騙得人心疼……可是怎麼辦呢,你還是得死。」

他將童洛錦抱在懷裏,童洛錦啞了聲,她覺得有深深的疼痛感從胸口蔓延而起,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言行舉止,還是因為胸口橫插的那一把刀子。

那是她從柳州為他尋回來的,落在了門口,竟然被他撿到了,這樣也算是送出去了。

只是,沒想到第一個體驗到其鋒利的,是她自己。

她此時彷彿是清醒了,「小七,是你乾的嗎?為什麼呢?」

十五年朝夕相對,她待他那樣好,推心置腹,真心誠意。

男子垂眸看她,恍若一瞬間,周遭顏色褪盡,她好似身處無間煉獄,鬼面朝她張開了獠牙。

「因為,我的出現就是為了你們死啊……」

童洛錦還有好多話想說,還有好多事想問,但是她沒有力氣了,她張不開嘴,她唯一的力氣是抬起手,指尖點上他的眼角。

而後重重垂下。

他的眸子很深,像風雨欲來的暗夜,像一望無際的深潭,像……奪命的彎刀。

小七的眼睛是很好看的。

這是童洛錦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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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嬌養的瘋批反派學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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